52、在田白巖家臥虎山人降臨乩壇,眾人焚香下拜,有一狂妄書生唯獨倚靠桌子斜坐不拜,說::“江湖術士,不過是手法熟練的游戲罷了,哪有真仙天天聽人使喚的?”乩壇就寫下一首詩說:“鶗鴃驚秋不住啼,章台回首柳萋萋,花開有約腸空斷,雲散無蹤夢亦迷,小立偷彈金屈戍,半酣笑勸玉東西,琵琶還似當年否,為問浔陽估客妻。”(詩的大意是秋天時節,青樓妓院的舊相好妓女已經不在妓院了,想邀約已經找不到人,想起當年相好的情景,還想再偷情,不知已作商人婦的妓女願不願意)狂生看了大為驚駭,不覺屈膝跪下去了。原來是他幾天前偷偷寄給舊相好妓女的詩作,沒有保存啊。乩壇又寫道:“這詩幸好沒有送到,如果送到又成了步非煙(是唐朝傳奇中的人物,因偷情被打死了)了,這個婦人既然已經從良嫁人,你就是偷窺別人的閨閣,香山居士(白居易)偶然寫的寓言(指《琵琶行》,狂後引用了其中典故),先生見過實事嗎?大凡風流佳話,多是地獄的根苗。昨天見到冥官的檔案,所以我記得你的事。業海洪波,回頭是岸,我的這樣啰嗦,實在是一片苦心,先生不要怪我多嘴啊。”狂生呆立在桌旁,面無人色,過後一年多就去世了。我所見過的扶乩,惟有這個乩仙不談吉凶禍福,而是喜歡勸人改過。大概是靈鬼中比較耿直的吧?先父姚安公素來厭惡亂拜鬼神,惟獨遇到這種乩仙,必定行大禮說:“這樣方正嚴明,它就是鬼我也應當敬重。”
53、已故外祖父居住在衛河東岸有樓房,靠河旁邊,叫“度帆樓”。度帆樓面向西,而樓下一層,向東有門,通到另一個院子,與樓上不通。原先有僕人史錦捷的婦人,吊死在那個院子裡,所以很久沒人住,也不加鎖。有僮僕丫環不知院子裡的事,半夜到院子裡幽會,聽到門外窸窣響似乎有人走動,怕被發現,躲起來不敢動。從門縫偷看,是一個吊死鬼走到台階上,對月歎息。二人兩腿發抖,都僵硬在門裡,不敢出去。門被二人占據,鬼也不敢進入,相持了很久。有狗發現鬼而叫起來,群狗聽聲也跟著叫起來,家人以為有盜賊,都點燈持棍棒來到院子,鬼隱去而僮僕丫環的奸情就敗露了。丫環羞愧得難以自己寬容,到夜晚也去院子上吊,被發現救醒,又偷偷再去上吊,只好送還她父母才停止。人們因而醒悟到鬼不是不敢進屋啊,而就是要敗露二人的奸情,使丫環羞愧上吊當替身啊。外祖母說:“這個婦人生前就陰險狡滑,死後還這樣,她沉淪也是應該的。”已故太夫人說:“這丫環不做這事,鬼又哪裡有機會呢?這罪過不能推給鬼。”
54、獻縣的史某,不記得名字,為人不拘小節,而磊落有正氣,對龌龊的人很蔑視。從賭場回來,偶然看見村民夫婦、母子相抱哭泣。鄰居說:“因為欠了富豪家的債,要賣妻償還。夫妻很恩愛,孩子又沒斷奶,現在要分離,所以悲傷。”史某問:“欠了多少債?”說:“三十兩銀子。”問:“妻賣了多少錢?”說:“賣了五十兩給人做妾。”問:“可以贖回嗎?”說:“賣身契剛寫好錢還沒付,怎麼不能贖?”史某當即拿出剛從賭場贏的七十兩銀子交給村民,說:“三十兩還債,四十兩拿去謀生,不要再賣妻了。”村民夫婦感激不盡,留他喝酒,喝到高興時,丈夫抱孩子出去,向婦人使眼色,意思讓她陪睡作為報答。婦人點頭,語言稍有親昵,史某嚴正地說:“我半輩子作強盜,半輩子作捕頭,殺人都不眨眼。若是危急中奸污人家婦女,那實在不能干!”吃喝完畢,轉身就走,不再多說。半月之後,史某住的村子夜裡失火,當時剛秋收完,家家屋上屋下堆滿柴草,茅草屋檐高粱籬笆,轉眼四面都是烈火,史某心想出不去了,與妻和孩子閉眼等死。恍惚中聽到屋上遠遠呼喊:“東岳神有火急文書到,史某一家除名免死。”接著轟然有聲響,後牆倒塌一半。史某左手拉住妻右手抱孩子,一躍而出,好象有人托起他。火滅後核計全村,燒死的有九人。鄰裡都合掌念佛說:“昨天還偷笑你傻,想不到七十兩銀子換了三條人命。”我認為這事得到神的保佑,其中贈金的功德占十分之四,拒絕女色的功德占十分之六。
55、姚安公在刑部做官時,德勝門外有七個人同伙搶劫,被抓住的有五個,只有王五、金大牙二人沒有抓獲。王五逃到潡縣,路上被深溝擋住了,只有小橋可以通過一個人。有頭健壯的牛怒目臥在路中間,靠近它就頂,退回另找別的路,就撞上巡邏的人了。金大牙逃到清河,橋北有牧童趕兩頭牛過來把他擠倒泥中,金憤怒而爭斗。清河離京城近,有人認出他,就報告裡胥(鄉裡公差)把他押送官府了。二人都是回民,都以宰牛為業,結果都因牛敗事。豈不是宰割時太慘酷,雖然是畜類也含有怨恨,憑著厲氣,借同類來報復嗎?不然,被牛撞倒,還是算是常理,無故擋著橋,誰指使的呢?
56、宋蒙泉說,孫峨山先生曾經臥病在江蘇高郵的船中,忽然好像上岸散步了,並且感覺舒爽。然後有人領他走,恍惚忘了自己是怎麼回事,也不問,就隨著去到一戶人家。門庭漂亮光潔,漸漸進入內室,見一少婦正要臨產。他想退避,那領路人從背後拍了一掌,就昏迷不知了。很久漸漸醒過來,而形體已經縮小,被包裹在襁褓中,知道是轉生,已無可奈何了。想說話,就覺得寒氣從頭頂囟門向裡鑽,壓制說不出來。他環視室中桌椅、器具、玩物,及對聯書畫,都清清楚楚。到第三天,女僕抱他洗澡,失手摔在地上,又昏迷無知,醒來還是臥病在船中。家人說他已經氣絕三天,因為四肢柔軟,胸口還是溫的,不敢入殓。先生急忙取紙張,記下見聞,派人由某條路線送到某家,告訴主人不要責打女僕。然後為家人詳細說明事情經過,當天病就好了,馬上去那戶人家,見到女僕就如老相識,主人年老無子,面對先生感到惋惜奇異而已。近年通政(管奏章的)夢鑒溪也有這樣的事,也記得道路門戶,前去訪問,果然是當天生兒就死了。不久前在直廬(侍臣值日處),閣學(內閣學士)圖時泉敘說夢鑒溪的情況很詳細,大概與峨山先生的所說相類似。只是峨山先生記得去不記得回;夢鑒溪是往返都很清楚,而且途中遇到他已去世的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兒共坐,這是小有不同。關於輪回的說法,儒家是不承認的,而實際上往往就有,前因後果,道理上自然沒有錯。不過二位先生暫入輪回,很快又回歸本體,無緣無故現一下這樣的泡影,就不可以理解了。“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莊子語,大意是超出人們常識外的事,聖人就存疑不去探討它了),那就留著疑問可以了。(再短也是因緣,更短的是生下來就死了,有的沒出生就胎死腹中了,因緣如此,有什麼疑問呢)
57、太僕(官名)戈仙舟說,乾隆戊辰年,河北河間府西門外橋上,雷擊死一個人。那人端正地跪著不倒,手舉一個紙包,沒有被火燒,查看都是砒霜,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不久他的妻子聽到信息就來了,見了並不哭,說:“早知道有今天,恨他死得晚了!他曾經辱罵老母,昨天忽然萌生惡念,要買砒霜毒死母親,我哭勸了一夜,不聽啊。”
58、堂兄旭升說,村南過去有個狐女,媚惑少年人較多,所謂“二姑娘”就是狐女了。有位族人想要抓住狐女,沒有說出來。有一天,在廢園子裡見到有個美女,懷疑她是狐女,用戲詞艷曲挑情,她眼神很歡喜,摘花草花扔到她面前,她正要俯身去拾取,忽然退立幾步外,說:“您有惡念。”就越過破牆走了。後來有兩個書生在東岳廟僧房讀書,一個居住南室,與狐女親昵。一個居住北室,沒有看到狐女。南室書生曾怪狐女來得晚,戲笑地說:“‘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郭璞《游仙詩》,比喻腳踩兩只船)嗎?”狐女說:“您不因為異類而輕視我,所以為您現形容貌。北室的書生,心如木石,我怎麼敢靠近呢?”南室生說:“你何不登上牆頭誘惑他,未必就是三年不動心。如果能使他改變志節,也免得作出程伊川(北宋理學家程頤,借喻道貌岸然)的樣子去面對別人了!”狐女說:“磁石只能吸引鐵針,如果品類不同,就吸引不動。別多事了,白白的自取羞辱。”當時我和堂兄旭升一同侍奉姚安公身旁,姚安公說:“以前也聽說過這件事,發生在順治末年。居住北室的書生,好像是本族祖上雷陽公。雷陽是一位老副榜(正式錄取之外的考生),除了八股文沒有別的長處。唯有心地樸實,狐媚就不敢靠近。由此可知被妖魅迷惑的,都是先有邪念罷了。”
59、已故太夫人的娘家姓曹,有個老僕婦能看見鬼。外祖母回娘家時,與她談論冥府的事,老婦說:“昨天在某家見到一個鬼,可真是癡到極點。但是情狀可憐,也使人心脾淒楚。鬼名叫某某,住在某村,家道也算小康,死時有二十七八歲。剛死百天後,他妻要我去作伴,見他常坐在院裡丁香樹下,有時專注聽他妻的哭聲,有時專注聽兒子的哭聲,有時專注聽兄嫂和他妻的吵架聲。雖然陽氣逼烤不能靠近,但必定在窗外注意聽,淒慘的表情明顯可見。後來見有媒人進他妻的房間,愕然驚起,張惶不知所措,後來聽到商議不成,臉上稍有喜色。既而媒人再來,在兄嫂和他妻之間往返,他就跟隨在後奔走,惶惶然若有所失。送聘禮那天,坐在樹下,目光直視他妻的房間,淚如雨下。從此他妻每當出入時,就隨在後,眷戀之情更強烈。他妻出嫁前一晚,收拾隨嫁用具,他在檐外徘徊,或靠著柱子哭泣,或低頭若有所思,聽到屋裡稍有咳嗽聲,就從窗縫偷看,忙忙碌碌了一整夜。我長歎道:‘癡鬼何必這樣!’他好像聽不見。迎娶的人進來,舉燈火往前走,他躲避到牆角,仍伸頭張望他妻。我陪同他妻出門再回望他,見他遠遠地追隨到迎娶人家,被門神阻擋,嗑頭哀求,才得進屋。進屋後躲在牆角,望著他妻行婚禮,呆立如癡如醉。他妻進洞房,他稍稍靠近窗戶,那情狀就如他妻收拾隨嫁用具時一樣。直到吹燈就寢,他還不離開,被住宅中的神驅趕,才狼狽出去。當時我因他妻囑托去看他兒子,他也隨著返回原處。見他直接進入他妻的房間,凡是他妻坐過、睡過的地方,都看一遍。不久聽到他兒子找媽媽的哭聲,他跑出外圍繞他兒子的四周轉,兩只手相握,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過一會兒他嫂子出來,打孩子一巴掌,他跺腳捂心,在遠處做出咬牙切齒的樣子,我不忍心看下去,就回家了,不知他後來怎麼樣。後來我私下跟他妻講述經過,他妻咬牙悔恨。村裡年輕的寡婦有商議再嫁的,聽了這件事,發誓寧死不嫁了說:‘我不忍心使死者做出這種痛苦樣子。’”唉,君子大義不辜負人,不因為活著和死後有什麼不同;小人沒有不辜負人,也不因為活著和死後有什麼不同。常人的感情,是人在而情在,人死而情也亡了,偶爾想到死者的情狀,未嘗不感到悲戚啊。儒家學者見到有谄媚神靈求福的,有妖妄滋生惑亂的,就總是堅持無鬼的論調,失掉了上古賢明君王神道設教的良苦用心,只能是讓那些愚夫愚婦,膽大妄為沒有任何顧忌。還不如村裡老婦人的話,觸動人對生死的感受啊。
60、少司寇(刑部侍郎)王蘭泉說,中丞(巡撫)胡文伯的弟媳,死了一天又蘇醒過來,與家人都不認識,也不讓丈夫近前。細問原故,原來是陳氏女的魂,借屍回生。問她的住處,相距僅幾十裡遠,找她的親戚來,都能一一相認。她不肯留在胡家,胡家的讓她照鏡子,她見相貌都變了,才無可奈何而與胡成為夫婦。這與《明史五行志》記載司牡丹借屍還魂的事相同。當時官府斷案,只從形相不從靈魂,因為形相是有根據的,靈魂就沒有憑證。假如從靈魂斷定歸屬,必有借假托使奸計得逞,所以要預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