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修禅的人問:“一切諸法,全都如夢。娑婆世界固然如夢啊,極樂世界也如夢啊。既然同是一夢,修行有什麼意義?”我說:“不對。七地菩薩之前,是夢中修道。無明大夢,雖然到了等覺菩薩還是在睡眠中。唯有佛一人,才稱得上大覺。當夢眼還沒有睜開時,苦樂是分明的。與其在夢中受娑婆世界的極苦,不如在夢中受極樂世界的妙樂。何況娑婆世界的夢,是從夢進入夢,夢裡有夢,展轉沉迷啊。極樂世界的夢,是從夢進入覺,覺了又覺,漸漸達到大覺啊。雖然都是做夢,所做的夢未必相同啊,可以一概而論嗎?”
佛法大海,信才能進入;淨土一門,信尤為重要。因為持名念佛,是諸佛的甚深行處,除了等覺菩薩,可以知道很少一點,其余一切賢聖,只應當遵信而已,不是他們的智力能夠知道的,何況更下劣的凡夫呢?然而十一善法(信、慚、愧、無貪、無嗔、無癡、精進、輕安、不放逸、行捨、不害),以信為第一,在信心之前,更沒有善法;五十五聖位(共四十一心、四加行位、十地),以信為初始,在信位之前,沒有別的聖位。所以馬鳴菩薩著作《起信論》,祖師僧璨著作《信心銘》,以信心一法,作為入道的要門啊。昔日王仲回曾問楊無為(宋朝大臣)說:“念佛如何能夠不間斷?”楊說:“一信之後,更不再有疑了。”王很高興地走了。不久,楊夢到王來致謝,他對楊說:“因為您的指點,得到大利益。現今已往生淨土了。”楊後來見到王的兒子,問到王往生時的光景,以及往生的時日,正是楊夢到王的時候。噫!信的時代意義太大了啊。
法藏比丘,對世自在王佛,稱性(契合自性)發起四十八種大願,然後依願久經無量長劫,修習大行,直到因圓果滿,使自己成佛,法藏轉名叫彌陀,世界轉名叫極樂。彌陀之所以叫彌陀,就是深證他的唯心自性啊。然而這個彌陀極樂,不是自性彌陀、唯心極樂嗎?但這一心性,是眾生與佛平等共有,不是偏屬於佛,也不是偏屬於眾生。如果說心屬於彌陀,那麼眾生就是彌陀心中的眾生;如果說心屬於眾生,那麼彌陀就是眾生心中的彌陀。以彌陀心中的眾生,念眾生心中的彌陀,難道眾生心中的彌陀不感應彌陀心中的眾生嗎?但佛覺悟這個心,如醒時的人;眾生迷失這個心,如夢中的人。拋開醒時的人,沒有另外夢中的人;那麼拋開夢中的人,難道另外有醒時的人嗎?但是夢中的人,不會自認為真,也不會拋開夢中的人,另外去尋求醒時的人。只應常常憶念醒時的人,憶了又憶,那麼大夢就將漸漸醒來。而夢眼大開,就是夢中能憶的人,也就是夢中所憶的醒時的人。而醒時的人,不是夢中的人啊。夢中的人眾多,醒時的人只有一個,“十方諸如來,同共一法身,一心一智慧,力無畏亦然(十力四無畏也一樣)。”(《華嚴經》語)這就是一和多的關系,常同常不同,法的妙用啊。念佛的意義,大概是這樣。
“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兩句話,上句是說事,下句是說理。事是就理來論事,認為生就是不生,不是真以為生有個生啊。理是就事來論理,認為不去而去,不是真以為不去就是不去啊。兩句當作一句看,就是事理圓融,所謂合起來就是雙美啊;若是兩句當作兩句看,就是事理分離,所謂分開去就是兩傷啊。如果不把這兩句合為一句,便應當把這兩句演繹四句,就是“生則決定生,生而無生;去則實不去,不去而去。”雖然是分為四句,意義也沒有增加;合為一句,意義也沒有減少,總之事理圓融罷了。與其執著“去則實不去”的理,不如執著“生則決定生”的事為好,為什麼?因為執著事項而不明白道理,還不會虛費入九品蓮位的功夫;如果執著理而忘掉事,便不免有落入空相的譏诮。因為事有附帶理的功能,理沒有獨自存在的意義啊。以為有個生真的生了,就落入常見;以為說不去真的不去了,就落入斷見。斷見常見雖然都是邪見,而斷見的過患更深重。所以不如執著事為好,但總不如圓融領會二句為最好罷了。
我們現前一念,是因緣生無自性,是無自性因緣生,不生到佛界,便生到九界。若說因緣生無自性,那麼眾生與佛平等一樣是空;若說無自性因緣生,那麼十法界的優劣就相差懸殊。阿祈達王臨終時,被趕蒼蠅人的拂子拂到臉,一念瞋心生起,於是墮為毒蛇;一婦人渡河失手,懷抱的孩子落入水中,因為撈孩子,婦人一起淹沒了,因為慈心,得以生到天上。而一念的慈心與瞋心,天道畜道就分出不同,那麼這臨終的緣生一念,能不慎重嗎?如果用這樣的心緣念彌陀,求生淨土,能不見佛往生嗎?但這一念,不可以僥幸而有,必須存有誠心,操練有素。所以我們對於這一句彌陀,千念萬念,甚至一整天一整年的念,無非是為了純熟這一念而已。果真是一念純熟,那麼臨命終時,只有這一念,更沒有別的念。智者大師說:“臨終在於安定的心,就是淨土受生的心。”那麼惟有這一念,更沒有別的念,不是在於安定的心嗎?念力果然如此,不見彌陀,更見什麼人呢?不往生到淨土,更往生到哪裡呢?只是怕我們的自信不夠罷了。
《觀經》“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兩句話既然這樣說,那麼言外之意是“心不作佛,心不是佛”。心作九界,心就是九界;心不作九界,心就不是九界。正反等同的意思都很明顯了。噫!果然明了這個理,卻還不念佛,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觀經》“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二句,不只是《觀經》一經的綱宗法要,實際是釋迦如來一代時教的大法綱宗;不只是釋迦一佛的法藏綱宗,實際是十方三世一切諸佛的法藏綱宗。這個淨土宗透徹了,什麼宗不透徹?這個淨土法明白了,什麼法不明白?所謂“學的雖然不多,可以和上賢看齊”啊。
真法沒有自性,污染與清淨都是隨緣。一真提起全體就成十界,那麼十界全體就是一真。所以善談心性的人,必定不會離棄因果;而深信因果的人,最終必定會徹底明了心性。這是理的趨勢所必然的啊。
我們現前這一念的能念的心,全真就成妄,全妄就是真,整天隨緣,整天不變。一句所念的佛,全德就是名,德以外沒有名;用名去稱呼德,名以外也沒有德。能念的這個心以外,沒有別的所念的佛;所念的佛以外,沒有別的能念的心,“能”與“所”不是兩個分別的東西。眾生與佛清楚分明,本來離四句(四種否定如有、無、亦有亦無、非有非無),本來絕百非(百種否定是四句的擴展),本來遍滿一切,本來包含一切,絕對的圓融,不可思議。修行蓮宗的人,應當從這裡信入。
殺生這件事,過患特別深重,一切眾生都有佛性,眾生可以殺嗎?造下重業,放縱殺心,結下深怨,感招苦果,都是由一殺引起。於是殺心漸漸凶猛,殺業漸漸加深,漸漸開始殺人,以及殺那六親眷屬,甚至累積成刀兵大劫(戰爭),可悲得很了!這都是由於不知戒殺所導致的。如果知道戒殺,畜牲尚且不忍心殺,何況殺人呢?何況殺六親眷屬呢?畜牲不忍心殺,刀兵大劫,從哪裡來?殺別人的父親,別人也殺他的父親;殺別人的兄長,別人也殺他的兄長。知道別人的父兄不可殺,也就漸漸戒殺了。但不知殺父兄的事,是從不戒殺開始的啊。
人們之所以不戒殺是因為不懂因果的道理。所謂因果,就是感應啊。我用惡心感召,別人也用惡心相應;我用善心感召,別人也用善心相應。人們只知道感應在這一生才有,而不知道感應是通三世的啊;人們只知道感應在人道才有,而不知道感應是通六道的啊。果真知道感應是通三世六道,六道中都是多生多世的父母兄弟,那殺生能不戒嗎?縱然知道感應是通六道的,也不知道感應是通世間法和出世間法啊。用“無我”的心感通,就有“聲聞、緣覺”的果相應;用“菩提心六度萬行”感通,就有“菩薩法界”的果相應;用平等大慈、同體大悲感通,就是佛法界的果相應。噫!感應之道,可說得盡嗎?
須知一句阿彌陀佛名號,是以唯心為宗旨。這個惟心的意義,須要用三量論證。所謂三量,就是現量、比量、聖言量啊。所謂現量,就是親證那個理啊,如鸠摩羅什大師,七歲時隨母親到佛寺院,見到佛缽,就歡喜的頂在頭上,轉念一想:“我年紀很幼小,佛缽很重,怎麼能頂起來?”這一念才動,忽然就失聲扔下了缽,於是悟到了萬法唯心。高麗(朝鮮)的元曉法師,來中國參學,夜裡睡在墳墓間,一時口很渴,在明月照耀下,見有清水一汪,用手捧起喝下,特別覺得香美。到了第二天清晨起來,卻發現那水是墳墓中滲出來的,於是惡心大吐,也悟到了萬法唯心,便回本國著述寫書去了。這都是現量親證啊。所謂比量,就是借助各種世間相而觀察到那深刻意義,通過比喻而知道的啊。所有比喻中,夢的比喻最貼切。如夢中見到的山川人物,千差萬別,都不離我“能夢”的心,離開“夢心”以外,更沒有別的一法可得。就因為這一個可以的比喻,而知道現前的一切萬法,只是唯心變現啊。所謂聖言量,就是“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千經萬論,都是這樣說的。那麼已經說明三量,清楚了唯心,再論事理二門,辨明理具和事造。也就是說因為有理上的具足,才有事上的造作,理上如果沒有具足,事上如何造作呢?所以理具,只是為了事造,離開事造以外,沒有別的理具;因此有事造才顯出理具,事上如果不造作,怎知理上具足?所以事造,只是為了理具,離開理具以外,沒有別的事造。只是這一念心中,本來具足十界萬法,就這一念隨緣,能造作十界萬法。理具,如金中本來具足可以造成瓶、盤、钗、钏的理;事造,如隨工匠工具的緣,造成瓶盤钗钏等器物。再說理具,如面中本來具足可以造成種種食物的理;事造,如水火人工的緣,造成種種食品啊。那麼已辨明事理,再論“名”“體”的同異,分清真妄。佛法中有名同而體不同的;有名不同而體同的。名同體不同的,如心這個名稱,有肉團心、有緣慮心、有集起心、有堅實心。肉團心,同外面四大(身體)一樣,無知無識;緣慮心,與八識相通,因為八種識都能攀緣思慮、識別相應的境界,這就是妄;集起心,只限制在第八識,因為能集中諸法的種子,能生起諸法的現行,這就是真與妄的和合;堅實心,就是堅固真實的性,是離念的靈知,純真的心體啊。現今說的心,就是堅實純真的心啊。名不同體同的,如各個經典中所說的真如、佛性、實相、法界等等,種種極至的名稱,都是這個堅實純真的心啊。那麼已分清真妄,再來論“本有現前”,綜合評點,因為所有經典都是說無始劫以來本來就有真心。那麼既然說本有,難道現今沒有?而現今有,就是本有啊。如果沒有無始,就沒有現前;如果離了現前,哪有無始?所以不必把本有看得很高,把無始看得很遠,只是現前這一念心的自性,就是本有真心啊。因為現前一念,全真就成妄,全妄就是真,整天隨緣,整天不變。除了這現前一念之外,哪裡有別的真心自性呢?古大德說:“威音那畔,不離今世門頭(最早成佛的威音如來,離我們也不遠)。”眾生的現行無明,就是是諸佛不動的智體。不是一個意思嗎?由上面四點,顯明唯心的意義,所以是以唯心為宗旨啊。又一句阿彌陀佛,是以佛作為唯一宗旨。因為一切萬法,都是唯心變現,全體唯心,心就沒有彼此,心就沒有分別。對於十界萬法,或依報或正報,假名有個實法,隨便拈取一法,就都是這個心的全體,都具有心的大用,隨著心橫遍十方,隨著心豎窮三際。因為唯心的意義成立,唯色、唯聲、唯香、唯味、唯觸、唯法,乃至唯微塵、唯芥子,一切唯物都成立,一切唯物都成立才成為真唯心的意義。如果一切唯物不成立,只有唯心的虛名,而沒有唯心的實義。因為一切唯物都成立,所以法沒有一定的相狀,遇到緣就是宗旨。唯微塵、唯芥子,尚且可以為宗旨,八萬相好莊嚴的果地彌陀,反而不可以為宗旨嗎?所以唯佛為宗旨,又以絕對圓融為宗旨。在十界萬法中,隨便拈取一法,無非就是心的全體,具足心的大用。橫著遍滿十方,豎著窮盡三際,離棄四句,斷絕百非,獨自本體就是全真,更沒有內外,完全充滿清淨,沒有其他多余容量,一法如此,萬法都是一樣。各自對應諸法當下的本體,絕對沒多余,這就是絕對。又因為十界萬法,各自互相完全交融,各自互相完全包含,一個一個交織在一起,一個一個貫徹在一起,相互之間沒有障礙,各自無好無壞。如台上的古鏡,影子疊現重重無盡;如帝釋寶網千珠,循環交替照攝,這是比喻諸法重迭交互,這就是圓融。如今把絕對與圓融合為一宗,正當絕對時就是圓融;正當圓融時便是絕對。不是離開絕對另有圓融,所謂絕對,絕對它的圓融;不是離開圓融另有絕對,所謂圓融,圓融它的絕對。絕對與圓融,各自都不可思議,如今共合為一宗,就是不可思議中的不可思議啊。又以超離凡夫的情見為宗旨,因為只對諸法絕對而言,離四句絕百非,已經超脫一切眾生的情妄執著,三乘賢聖所見的差別。如果對諸法圓融而言,圓滿包含“四句”(如有、無、亦有亦無、非有非無),融會貫通“百非”(百句否定),尤其不是凡情聖見能夠達到。所以總體建立超離凡夫情見的宗旨,最初以唯心為宗旨,其次以唯佛為宗旨,再次以絕對圓融為宗旨,最後以超離情見為宗旨。總之這四重宗旨,才是一句阿彌陀佛的正宗宗旨,豈能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