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世紀的中國,“革命”是被使用得較為頻繁的詞匯之一,不少人曾將革命作為畢生的生活目標,人們甚至用革命這個詞匯來衡量一個人的好壞和優劣。那時候,革命這個詞匯曾牽動過千百萬人的心靈,決定過無數人的幸福和痛苦。時代的步伐邁入21世紀以後,革命這個詞匯似乎已經漸漸被人們淡忘,只是在某些場合下還被使用,而且詞義幾乎成了“變革”的同義詞。對於上面的這個事實,年過半百的人想必深有體會。
其實,革命這個詞匯原本的意思並不像上世紀的人所理解的那樣——摧毀或改變一個舊的社會體制或文化傳統,其原本的意思實際上就是“修心”。眾所周知,修心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中國古人留給後人的不是什麼高深的“認識外境、改造外境”的科學技術,而是“認識心靈、改造心靈”的學問。一個對中國傳統文化稍有了解的人都會知道,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占據核心地位的儒道佛三家,都是以“修正自心”作為其根本目標的。所以,在古代“革命”這個詞被提出來的時候,其意義不言而喻地就是修心的另外一種說法。“革”是“改革”的意思,“命”直接的意思是“生命、性命”,引申為“心”、“心靈的體驗或經歷”。在古文中,“命”這個詞匯在很多場合下都是“心”的另外一種說法,如“安身立命、性命雙修、命運(心靈的體驗和經歷)、天命(不可思議的靈知)”等,這些詞匯中的“命”都是“心”的意思。所以,革命這個詞匯的真實意思就是“改革心靈”。
如果承認“革命”就是“修心”的代名詞,那麼對佛教稍有了解的人都會知道,佛教是最講革命的了,而且佛教的革命是最徹底的。一個學佛人實際上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革命家”——一個整天念念不忘改革自心、調伏自心煩惱的人,這樣的人時時以去除自心之上的貪嗔癡慢嫉等五毒煩惱為己任,以將自心改造成充滿慈悲和智慧的“佛心”為目標。
需要注意的是,佛教革命和通常人所說的革命,在方向上有本質性的不同。佛教的革命是“革”自己的“命”,而通常人所說的革命是帶著五毒煩惱去“革”他人或者外境的“命”。對存在於自己心靈之上的五毒煩惱不聞不問,然後在五毒煩惱的驅動下去“革”他人的“命”,這是佛教堅決反對的愚人的革命,這種革命只是通常凡夫人之間的斗爭而已,只能使得斗爭的雙方從痛苦走向痛苦,最後墮入惡趣的深淵之中無法逃脫。事實上,人與人之間的斗爭並不需要我們去提倡,凡夫在無始輪回中,天生就具備這種惡習,並且對各種斗爭的技能掌握得非常娴熟,他們遇到痛苦時,總是到外境上去找問題,認為一切問題都是出在外境上的人或者事情之上,自己內心沒有任何問題,因此他們認為“革”他人或者外境的“命”尤為必要。
事實上,佛教認為一切的問題和矛盾都出自內心,問題和矛盾只是觀察者看待外境的一種主觀分別念,而在外境之上根本不存在什麼問題和矛盾,所以調伏了內在的分別念,也就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和矛盾。認為問題和矛盾在外境上真實存在,這只是凡夫人被貪嗔癡慢嫉等五毒煩惱蒙蔽之後所形成的觀察錯覺,如果循著這一錯覺到外境去找問題,那麼根本不會徹底解決問題。如果我們將“革命的矛頭”始終指向外境,我們就會發現,我們曾經反對的事情,一段時間之後我們卻奇怪地去維護和提倡了,而以前我們所提倡的事情,現在卻要去拼命地反對了。
《入行論》中說:“頑者如虛空,豈能盡制彼?若息此嗔心,則同滅眾敵。何需足量革,盡覆此大地,片革墊靴底,即同覆大地。如是吾不克,盡制諸外敵,唯應伏此心,何勞制其余?”意思是說,外境上頑劣的人遍滿虛空,我們如何能夠一一調伏他們呢?如果我們能夠息滅掉自心對這些頑者的嗔心,這就等於“滅掉”了外境上的頑者。為了在大地上行走,我們何需將大地上到處都鋪上皮革呢?事實上,我們只需要用兩片小小的皮革做成鞋墊穿在腳底,我們就能夠到處行走,這等效於在大地上到處都鋪上了皮革。同樣的道理,我們不可能一一調服外境上的敵人,我們只需要調伏自心對外境頑者的嗔心,何需去制服外境上的無量無邊的頑者呢?又說:“制惑真勇士,余唯弑屍者。”意思是說,一個向自心煩惱開戰並且能夠調伏煩惱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而和外境上的敵人斗爭,甚至奪走他們生命的人只是一個“弑屍者”,因為外境上的敵人即便我們不去殺害,他們也總有一天會死亡的。所以,在佛教裡,“革”自己“命”,調伏自心煩惱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而“革”他人或外境的“命”的人,並不被認為是什麼英雄。
無始以來,我們為什麼一直還在生死苦海中輪回?其根本原因就是我們不願意“革”自己的“命”,不願意在自心之上尋找錯誤,並反省自我、去除煩惱,而是對自心的煩惱不聞不問,一味包庇縱容,並且不停地用各種手段去維護自心的煩惱,只想“革”他人或者外境的“命”。現今這個時代,承認自己錯了的人越來越少,指責和抱怨他人的人越來越多;願意約束自我的人越來越少,熱衷於管教他人的人越來越多。所以,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緊張,爭斗越來越激烈,因此痛苦也與日俱增。其實,我們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自己的心存在於自己的身體之內,他人的心存在於他人的身體之內,我們連存在於自己心靈之上的煩惱都無法調伏,存在他人心靈之上的煩惱我們又如何調伏呢?
所以,一個學佛之人總是時時視自己內心的五毒煩惱為最大的敵人,念念不忘與之作斗爭,念念不忘將統治自己心靈王國的“我執”魔王拉下王位,讓“菩提心”這個具備賢德的聖者代替“我執”魔王執掌王位,並統治自己心靈國土之上所有的“心念臣民”。《入行論》說:“嗔貪等諸敵,無手也無足,非勇非精明,役我怎如奴?惑住我心中,任意傷害我,猶忍不嗔彼,非當應呵責。縱使天非天,齊來敵對我,然彼也不能,擲我入無間。強力煩惱敵,擲我入獄火,須彌若遇之,灰燼亦無余。吾心煩惱敵,長住無盡期,其余世間敵,命不如是久。若我順侍敵,敵或利樂我,若隨諸煩惱,徒遭傷害苦。無始相續敵,孽禍唯一因,若久住我心,生死怎無懼?生死牢獄卒,地獄劊子手,若皆住我心,安樂何能有?乃至吾未能,親滅此惑敵,則吾此一生,不應捨精進。於他微小害,尚起嗔惱心,是故未滅彼,壯士不成眠。……吾寧被燒殺,或遭斷頭苦,然心終不屈,順就煩惱敵。常敵受驅逐,仍可據他鄉,力足旋復返,惑賊不如是。惑為慧眼斷,逐已何所之?雲何返害我,然我乏精進。”
國父孫中山曾經勉勵當時的革命黨人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同樣,我們佛弟子也可以用這句話來勉勵自己:我們的修心尚未成功,潛伏在我們內心的煩惱敵人至今還未被我們用大悲和空性的利器徹底消滅,它們潛伏在我們的內心,隨時都會在外緣的協助下跳出來危害我們,使我們感受極大的痛苦。因此,我們仍然需要加倍努力,爭取早日將心靈之上的煩惱敵人徹底殲滅!
摘自《放生心語》(明如居士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