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妙用》神通有無之辯
一般學佛學道的人們,在開始的時候,內心多半都懷有一種神秘的觀念。換句話說,就是因為這種神秘的觀念,才促使他們學佛學道,也可以說,探索神秘就是他們學佛學道的動機。普通人對於佛道的問題,有些是采取不信的觀念,有些是抱著懷疑的態度。不過,不論是相信,或者懷疑,隨之而來的,都免不了神秘的心理,因為宇宙間的許多事理和知識,都不可能只憑見、聞、覺、知去思量而獲得結論。也就是說,宇宙間的事,有許多是不可知的,這種不可知就是神秘的根源。佛法本來是很平常也極實在的,佛法所談論及研究的范圍,是心性的道理,以及體性的“空”和“有”的真實意義。如果說到學問和修道,毫無疑問的,佛法是最高最圓滿的。但是,在佛經的記載中,卻摻雜了許多有關神通的說法,而且說得有憑有據,就像是演義小說中的神話一樣。一般衛護佛教的人們,對這種神通的說法極力支持;而一般诋毀佛教的人們,則認為神通的說法,純屬荒誕。其實,不僅是佛教的經典摻雜了神通和玄秘,其他所有宗教的學說,都具有很深的神秘性。佛經中所說的神通和鬼神,含有權威和真實兩種意義,而其中的區別,什麼代表了宗教的權威性,什麼代表真實性,則又各有各的說法,不盡相同。在中國的佛法中,禅宗屬於中堅宗派,也就是說禅宗是很重要的宗派。禅宗的說法,認為心、佛和眾生是三位一體,毫無差別的。這種說法,似乎已經完全擺脫了宗教的神秘色彩,而成為一種崇尚真理的學說。在禅宗談到心法的問題時,觀念是只要悟見心性就是佛了;而按照佛經來說,凡是佛,都具備了各種神通。照這樣推算下來,我們就要問,禅門中悟道的人,既然算是佛了,那麼他們是否就具備各種神通了呢?以往的禅門大德,確實有許多人是具有神通自在的,現在的禅門之中,真有神通自在的人嗎?有些人,將佛法當作一種學術思想,這些人心目中對神通另有看法,他們認為,神通只是一種權變的說法而已,根本不必加以討論。更何況,釋迦在世的時候,對於神通是極力反對的。關於這一點,在戒律中有明文規定,任何人如果愛好談論神通,就算是病態的行為,或者被列入魔道外道的名單,大家都要群起而反對他了。近來有一位大德,對禅宗極力批評反對,他揚言道:誰能見性?我就不相信真有人能見性,如真有人見性,就請他出來表演一下神通,來做一個證明。如果他真的見了性,怎麼頭頂上沒有圓光?也沒有長成丈六那麼高?更沒看見他的六種神通自在呢?但是,如果和這位大德談佛理的話,他又極力反對妄用神通,認為施展神通是犯戒的。這位大德的見解,實在模稜兩可,令人不能明白,因為照他的說法,有神通就是荒誕,無神通又不能證明是悟了道。聽起來,這種說法真像是開玩笑,等於說,如果太陽出來了,就是慧日增輝來描寫,如果下雨的話,就用慈雲法雨來形容,反正全憑他個人隨便說,兩邊都對,全是兩可的話。請問,佛法怎麼可能是模稜兩可的說法呢?這位大德的話,頗像明末清初文人顧亭林的說法。顧亭林在他的《日知錄》中認為佛所說的法,就像是兩個水桶,一個桶裝滿了水,另一個是空桶,把這一桶水倒入另外一個桶中,再倒回來,反正倒來倒去,就是這一桶水而已。前面所說這位大德的言談,就和顧亭林的話差不多一樣。這位大德對學禅的人的诋毀和批評,只是以個人的好惡之心為出發點,他的話,聽起來實在不算公允,因為基本上的見解錯誤,尤其為了批評學禅的人,而影響波及到禅宗,更不合情理,所以不必同他爭辯。密宗和道家,本來是只管修行學道,並不談論有關神通的事情。可是,當他們判斷學人的成就程度時,又都是以神通作為衡量的標准。這種態度和見解,也實在算是荒謬了。密宗認為,禅宗和其他各顯教的宗派,有關修行方面,都沒有修氣脈的方法,因此絕不能達到“即身成就”,當然也就沒有神通的發生和能力了。道家則認為,佛法只知道修心修性,而不知道修身修命,所以也不能達到“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當然也不會有神通。這兩種說法,差不多是一樣的。由此看來,如果想在義理方面,對如來藏性加以求證,是多麼困難和不可能。近些年來,歐美的學者們,對印度的瑜珈術(常見於各報紙和刊物)及催眠術等都極重視,就是因為他們覺得神通是可信的事實,只不過學佛的人達不到神通的境界而已。
《神通妙用》什麼是神通
為了消除大家的懷疑,特別將有關神通的事情,隨便說一些作為參考。什麼是神通?神通又稱為神通力。有關佛法的術語,都有一定的含義,不可能隨便亂加解釋。“神通力”三字,先由名詞來解釋它們的含義。神的意思是妙用不測,通的意思是通融自在,力的意思是力用,三個字連在一起,就是有不測妙力能變融通自在的意思。也就是說,一種奇妙莫測的能力,可以任意變化應用的意思,這不就是神通嗎?神通是由得定、得慧力而產生的,在《法華經》序品偈中說:“諸佛神通,智慧稀有。”佛經上所說的神通,有一種說法是十種神通,有一種說法是六種神通(簡單稱為六通)。不論是十種或六種,都是數字而已,不必計較,現在只討論六通,因為六通實在已經包括全部神通了。六通就是: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盡通。《法華文句》三之一,討論神變說:“神變者,神,內也;變,外也。神名天心,即是天然內慧。變名變動,即是六瑞外彰。”《法華義疏》三:“神變者,陰陽不測為神,改常之事曰變。”《法華玄贊》二:“妙用無方曰神。神通變易曰變。”《孟子》:“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這是一些有關神通的解釋。很明顯,關於神以及變化,還有陰陽不測等解釋,都是采用《易經》的定義,認為天心就是神的意思,是采用道家的說法。如果我們天然內在的智慧能夠發展到通達一切的時候,自然就可以明了陰陽的道理和變化,進一步也就可以掌握天地間的變化和滋生了。以上的各種說法,簡單歸納起來,可以給神通下一個定義。就是說,如果身心內外能夠通達,毫無障礙,而神又能自由地產生各種變化,就是神通。關於神通,在佛法中分為兩種:一是為法身神通,另一個是報應身神通。
《神通妙用》法身神通
在談到法身神通之前,我們先要明了什麼是法身?法身意思就是佛的法性身。那麼,什麼又是佛的法性身呢?法性身就是佛與眾生,以及宇宙間的一切,有同一的如來藏性,也就是本體的意思。換言之,法性身就是宇宙萬有(包括了佛與眾生)的本體。按照佛經的說法,一切眾生本來就具有佛性,不但佛具足法身神通,就連一切眾生,凡是心物的顯現表達,都是神通神變的作用。這就說明一切眾生也是有一些神通的。為什麼說一切眾生心物的表現也算是神通呢?因為佛與眾生及一切的萬有的本體,本來是空寂的,這個空寂的本體,又是看不見的、不可知的,更是不可思議的,不能夠用心去思想,不可以用言語來表達的。但是這個不可知、不可思議的本體,一旦動起來,發生了作用,就生出了世間萬物,其變化是無法測知的,這豈不就是神通變化嗎?一切眾生既然也是這同一個本體,所以眾生一切的顯現也是屬於神變神通了。所以說,一切眾生本皆具足法身、神通,一切都是本來就有的,既然自己已經具備了圓滿的一切,又何必再向外面去找呢?不過,如果一個人的見、聞、覺、知,除了能夠使自己的心和身體,產生思想和行動之外,進一步,還可以對身心以外的事物產生作用,而這一切的思想和行動的幕後主公,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這不就是神通變化的不可測嗎?所以,佛經中說,佛菩薩的神通不可思議。這就是對法身神通而言。佛的神通固然是神奇不可思議,豈知一切眾生的業力,也是一樣的神奇不可思議;神通和業力都是一樣的神奇,他們的本質是相同的。所以,如果眾生能夠將自身的業力經過修行而轉變,證入自性法身,就成為法身的神通了。因此,有古德說:“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龐居士說:“神通與妙用,運水及搬柴。”這種解釋,是實實在在的老實話,絕對沒有虛假。
《神通妙用》報身神通
先要了解什麼是報身,然後才能了解報身神通。一個人生下來,就有身心,這個娘胎裡生下來的心身,就是以往業力的果報,成為報身。人的這個報身,在宇宙間受了很大的限制,身和心的應用,只能達到某種限制,卻不能自在如意。譬如說,心裡想飛起來,可是兩只腳只能像青蛙似的跳一跳;思想可以像風雲一樣任意飄游,而身體卻只能在小范圍之中活動。我們的身心,為什麼不能返回與本體合一,而產生自在如意的妙用呢?對於這個問題,臨濟祖師曾說過:“人人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等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雲門禅師也說過:“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又自代雲:“逐物意移,雲起雷興。”二位禅師的話,都是描寫我們這個報身所受的限制。道家有句話,認為人被困限在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中,這就是說明,報身是受形體物質的拘束和限制的。怎麼樣才能打破形質的限制,返回本體,而發起本體自然功能的妙用呢?要達到這個目的,就需要修持了,要修行達到定和慧雙重的成就,開發天然內慧,覺照大千,再以定力擴充工用,就可以達到神通。所以佛曾經告訴我們,“通”是從定力所發出的,沒有定慧的能力,不能神通於萬變,不能夠自在,不能夠打破物質的限制。可是,我們這個身心所產生的定慧,是由法身而來的,也就是說,法身是我們定慧的主人翁。法身的另一個說法是“性”,就是“明心見性”的性,也是“本體法爾”的功能。據佛所說,報身神通的發起,有五種方式,即修通、報通、依通、妖通、鬼通。報通:這是自然而具有的,天神和人都可能得到神通,中陰身則具有五種神通,即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有些人具有神通,是因為以往多生多世修習定力,或修習神通,功德莊嚴而能生下來就帶有相似的神通力,這就是屬於報通的一類。依通:借著符咒法術等而發起的相似的神通,稱之為依通,這是依賴另外的力量而顯出神通的作用。妖通:如有魔怪依附在人的身上,這人就有了相似的神通。魔去了,神通也沒有了,這是妖通。鬼通:有鬼附在人身,使這個人有相似的神通力,通常這種力量很有限,這是鬼通。修通:這是用自身定慧的力量,不斷熏修而得的神通,換言之,這是努力修學而得來的。不論哪一種方式得來的神通,都只限於五種神通,並不包括第六種漏盡通。那麼,漏盡通是如何得來的呢?一個人證得了佛法中的正覺時,自然就有漏盡通了。修行證得了羅漢果,也具備了各種神通,但是,因為小乘的羅漢,沒有證得如來正覺,故而不能像佛一樣圓滿具六神通。最高成就的羅漢,有些也是沒有漏盡通的。
《神通妙用》佛對神通的態度
佛雖然具備了各種的神通,但是卻並不重視神通,相反的,佛還極力反對重視神通的觀念。為什麼呢?這是因為神通也是虛妄不實的事,就像世上的一切的事物一樣,都是無常,都是虛幻的,等到時限來到,都會消滅,神通也無法挽回,連自己具備的神通本身也會消失無蹤,所以佛才極力反對人們執著神通。佛的弟子之中,有一個目犍連尊者,是神通第一的人,等到無常到來,他非死不可的時候,他曾經運用神通的力量,躲到天堂,躲到地獄,又躲到二鐵圍山中,神通力都用盡了,躲也躲不掉,仍然是死。所以佛說,有神通不必得意,這不過是魔術一樣的玩意兒,是虛幻不實的,只有法身寂滅,性空緣起,才是真實的。從法性本體的立場來看,一切宇宙萬有的各種人和其他生命,都是變化而偶然存在的。再說得清楚一些,這些人物眾生和宇宙間的一切,都是受時間的限制,只有一段時間的存在,終致毀壞,結果是空。在他們存在的時候,也是因為許多因素的聚合,而假借著一個形質存在而已,形質毀時,一切豈不都是虛幻嗎?心的力量加上一個有形的身,如此的具體,尚且不可能永久存在,更何況由這個心身所產生的神通,更不可能長存不滅了,一個人怎麼能夠依賴這種虛幻的事而自得呢!這個道理,一定要徹底參透,然後才會了解,神通並不是沒有,只是幻變而產生的,也是無常的。
《神通妙用》修來的神通
如果想了解修行而得的神通,必須要了解心物一元的道理。心和物二者本來是一體的,心為主,而這個心,通著本體靈明妙性的功能。物就是心的作用,這個物,是依附於靈明妙性的一種物質形體。這心物二事,實際上就是一回事,一就是二,二就是一。也可以說,這一回事的一邊是體,一邊是用,體用二者合起來,就是心物一元。《楞嚴經》中說:“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所以說,山河大地(即物質)與這個身心(身也是物質),同是一個體所生的。佛學中,唯識學的原理也持同樣的說法,認為山河大地與我們的身心,都是由第八阿賴耶識所變生出來的。現在暫不討論山河大地,只談一談我們的心身。這個心身,就是心物一元,心身是一元中的二用,即體和性。既然心身二者為一元,修定的人,不能說只對付自己的心,使其能夠得定即可,而不管自己的身。如果身體不調順,這個心又如何能夠得定?反過來說,如果心不能定,這個身又如何能夠調順呢?所以說,要修定慧,首先要調整心身,心身能夠調順好,定力就可以開始發展。日久天長,功夫漸增,此心此身可以打成一片,好像和虛空一樣,然後可以返合於本體,再發生妙用,與本體的功能相呼應。於是,“感而遂通”,神通妙用自然就有了。
《神通妙用》幻境相似神通之錯誤
凡是學佛參禅的人,或是其他宗教的修行人,以及各種各類的外道,大家所有用功的基礎,都是從禅定開始。這個禅定的意思,就是平常所說的靜。譬如說,練習打坐這件事,也不過是禅定工用的一種姿勢而已,不可以說禅定就是打坐。在開始練習禅定的時候,一個人很不容易寧靜下來,多半是滿腦子胡思亂想。等到稍稍能夠靜一點下來的時候,就會很容易產生兩種現象:(一)感覺自己身體起了變化,例如氣血十分流通,有舒服的感覺,小腹部丹田也發暖;或者是一身發冷發熱,又癢又出汗;或者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就搖動起來;或者感到渾身輕松愉快;或者感到有東西在身體內流動。像這種身體的變化感覺,可能是一種,可能有幾種,可能有規律,可能沒有一定的法則,隨時都會發生。時間久了,身體狀況進步,自己可以感到健康增進了,頭腦也十分清爽,似乎是耳目聰明,氣色光潤。這種種的反應和現象,其實都是靜中所發生的必然現象,不足為奇,不過其中當然也有一番道理。我們的身體,具有一種生機不絕的力量,是人體的潛在功能,在生理學上,稱這個潛在功能為本能活動。本能活動,並不是只在思想意識活動時才起作用,它是隨時隨地不知不覺間都在起作用。在思想意識不活動時,它的作用反而更為顯著。例如,人在睡覺的時候,右側睡久了,用不著思想意識的指揮,本能的活動就會使人翻身到左側去睡。又如人忽然要跌倒時,他的手腳四肢,都會自動去支持自己的身體,這也是不需要經過意識,而是本能活動起的作用。這種本能,是身體新生力量的生機,如果有思想意識混合一起,反而會干擾或障礙本能活動。因此,思慮過度或勞動太多的人,常常會感覺疲倦,損害健康。所以,病人一定需要休息,才能恢復健康。醫生們認為,休息和睡眠是不花錢的營養品,就因為人在睡眠休息時,意識成為潛伏少動的狀態,這時,生理本能活動就增加了作用,使精神充沛,健康恢復。人在習靜禅定之中,意識也漸漸走入寧靜潛伏狀態,本能活動的作用增強,使人漸感體力精神增加,身體輕松愉快,這是靜相中之自然、必然、當然的現象,不足為奇。但在靜中時,意識的感覺並沒有完全停止,所以,對本能活動的種種現象,會產生知覺。許多人因此以為自己有功夫了,有道行了,已經通了,超越常人了,洋洋自得,充滿了興奮。對於這種情景,不知不覺地執著起來。一旦執著於這些事,跟著就會產生種種幻覺,進入了佛所說的魔境,而入魔了。(二)習靜或禅定稍久,另外的一種現象,就是在靜中忽然感到光明顯現。有時,在閉著眼的時候,能感到頭上,或目前,或身體內部,都在發光。有人甚至在暗中可以看見黑夜中所見的一切,像白天一樣清楚。最初,在幻境中出現了雲霧,好像夢影一樣的,又像真又像假,漸漸地,幻境中一切人物都鮮明清楚起來。最奇妙的是,就是一切隨自己心中所想的出現,如果心中想見菩薩,菩薩就來了;如果想見上帝,上帝立刻就到;想見鬼神,鬼神也應念而生。進一步深入時,不但可以看見自己要見的,而且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日久功夫再深,甚至可以預見許多人事的變遷。屢試屢驗。於是,自己覺得已經得道了,也得到了神通,已經進入仙佛的境界;甚至,有些人會另外有一個身體,能夠自由出入自己現在的身體,也可以在外面神游,一切如意自在,稱為出神。這一切現象和境界,只不過是一種突然的變幻,這種變幻,是人在靜定的境界中,本體功能偶爾與宇宙的光與電磁相互影響作用而產生的。這種變化與神通相似,但只是幻境而已,如果貪愛不捨這種幻境,自然就會陷入魔境了。為什麼靜中會有這種幻境發生呢?說起來,這不過是一種自然功能變幻的現象,這種自然功能,是心理和生理兩方面交互作用而產生的變幻。在一個人靜久時,心理上的明了意識,漸漸沉寂下來,思想理智的作用跟著就陷入了半昏迷狀態。這時候,人的潛意識(唯識學稱獨頭意識,或獨影意識)忽然起了作用,於是就發生了前面所說的種種現象。不過,這些現象,也不是完全屬於心理作用的范圍。人的生理方面,純粹是物質的,這個物質與宇宙間的聲、光、電等功能是完全一樣的,都可以彼此相互影響而感通。就像道家所說的,宇宙是一個大天地,人身是一個小天地,也就是說,人身是一個小型的宇宙。人的日常生活,都在動中,與宇宙間的萬物一樣在運動,在放射,在消散。現在忽然將日常的動,改變成為靜,生理的自然功能,在偶然碰上外光、外力的交互作用時,由動而靜,像是兩個力量在摩擦,不免發聲、發熱、發光。這些聲、熱、光,免不了引起心理上的幻覺。等到一個人的心理,習慣於變態幻覺時,生理上也就不自覺地進入了變態幻覺。如果自己不能辨別,反而認為得到了神通,那實在是愚蠢之極了。一個人到了這種境界,如果不大嚴重的話,就會終日生活在幻覺幻想中,自以為神仙天人、佛佛菩薩下世等。等而下之,因為過分執著這個幻境,生理上消耗太多,終至於發狂,或腦充血,或者夭亡,都是必然的結果。以前香港有一個小和尚,手握小電燈泡打坐,他在打坐時,可以使燈泡亮起來,常常表演,大家都以為他神奇,過了兩年就夭亡了,實在愚笨得可憐。靜中感到的各種魔境,在《楞嚴經》中都有詳盡的分析和解釋,這裡不再多述。初期翻譯的佛經,都將“魔”字譯為“磨”字,因為磨的含義,有磨煉和磨折的意思。後期翻譯的佛經,才改為“魔”字,魔字與魔鬼妖精發生聯想,就進入神秘的范圍了。學人應該常常用智慧來判斷,不能隨便而糊裡糊塗陷入了魔境,成為精神病,或精神分裂症。這種現象絕對不是成佛得道,一定要特別小心認清才是。修靜習禅定的人中,女性和幼童,比較容易發生第二類光幻現象。其次,生理上有病態,心理上多幻想,以及智力愚昧的學人,也容易發生這類現象。與生理、心理都有關系,非常復雜,暫時不加討論。唯女性和幼童,容易得到定力,但慧力則稍差;男性則容易得到慧力,而定力卻難。定慧不能調和,也是心理和生理上天然的差異,除非是修持功夫長久的人,否則想得到定慧相等的正三昧,是很不容易的。修禅定習靜的人,多數是在昏沉迷惘的狀態中,才會發生光影幻覺作用。這時的昏沉,好像被催眠時的昏迷那樣,自己絲毫不知,潛意識跟著發起作用;再加上個人貪著於幻境,心理意識也就趨於錯覺,終於沉入了魔境。如果在幻覺發生的時候,能夠保持自己的清明智慧,不隨任何幻覺、幻境、錯覺等的轉移,在任何光色音聲幻境之中,絲毫不加注意,置之不理,最後一切的感覺反而消失了,自己也不會落入昏沉的境界,也不會散亂,而進入一個靈靈明明無物的境界。這樣繼續下去,才能得到正定,也就是真正的定力。《金剛經》上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所以說,一切的幻境,都是虛而不實的錯覺,不可以當真,更不可去執著它。不但幻境不可以當真,就是定相出現,也不可以當真,因為定相雖然是好事情,但也是屬於《金剛經》中“凡所有相”中的一相,所以,這個相也是屬於虛妄的。許多學佛學道的人,自己落入了幻境之中,而不自知,還要替別人看光看影,判斷人家的吉凶禍福,以得道的人自居。所以學人要絕對慎重,千萬要戒除這些事才對。如果能夠不當真,不執著這種現象,了解這些靜中的生理變化,只不過是因為心意識的作用使自己有這一切的感覺而已,並且要立刻檢察而覺悟,使自己的心念保持不動,一切自然會雨過天晴。幻境過去,就會更進一步了。
《神通妙用》正定所發之通明
佛經上說“通自定發”,表示神通是從定中發出來的能力。不過,這裡所說的定,並不是普通的靜境,而是正三昧定。什麼是正三昧定呢?依照境界和程度,正三昧定共分為九個階段,稱為“九次第定”。九次第定中的第四階段就是四禅定。達到了四禅定,就是達到了“捨念清淨”的境界,思想意識都不起了。修行達到了四禅定,時間久了,功夫也深了,再依照應該遵循的方法繼續修持,漸漸的,身體氣脈都轉變了,這個身體已經大大不同於以往的自己。後來心身就完全融合在一起,心息也可以自由地控制,能夠很快地入定。定後,自己的感覺和感受都沒有了,如果要從定中出來,隨意應用,就能將普通的常光與本體的功能合而為一。於是通明的力量就有了,這個通明的力量運用起來就是神通。所以“通自定發”,要得到神通,必先修到頗深的正三昧定才行。《楞嚴經》中說:“隨拔一根,脫粘內伏。伏歸元真,發本明耀。耀性發明,諸余五粘,應拔圓脫,不由前塵所起知見;明不循根,寄根明發,由是六根互相為用。”這裡所說的伏歸元真,就是心身寂定入定而返回本體自性之中。在這個境界長久下去,體性的功能就自然自在地發出光明來了。這些事的真實情形和境界,很難用言語文字加以描寫。若用文字言語去形容,反而會使人執著於文字,成為一種障礙。其實,最重要的事,就是先能夠開悟,解決了心的問題。但是,解決了心,使自己不再隨著妄念流轉,仍是只解決了一半的問題,必須再能將自己的色身(物)轉變,才能夠使心物一同返歸法爾本性。到那個時候,體和用二者,都可以自由自在了。學習密宗的人認為,顯教和禅宗都不修氣脈,不理色身,所以不能夠在此生之中成功,也不能得到神通。豈不知,禅宗的法門,是以直見本性為重點,如果真能夠徹底見性,那麼神通妙用自然都有了。正像《楞嚴經》上所說的:“性火真空,性空真火”,地、水、火、風等也是一樣的性質。能夠證見本性的人,一切都可以應用,毫無阻礙,因為一切都是自己本來已經具有的,用不著向外去尋找。如果說自己還不能夠有這個能力,那是因為功夫沒有到達,程度還比不上前輩的標准,所以力量不夠。不過,神通雖然是奇妙的用途,到底是幻妄的,沒有證到正覺,未得漏盡通的修行人,如果偶然有了五神通,多半會跟隨神通的境界而流轉,迷失了自己的方向,而墮於魔道或外道的范圍。佛法是以正知正見為重心,是用這個正知正見教導世上的人們,使一切眾生都能得到智慧的解脫,才是最高的圓滿目標。如果用神通作為教化的方法,反而容易使眾生迷途於神秘和虛幻,錯過了證得正覺的真正道路。因此,釋迦的遺教,是絕對禁止神通的,就是因為避免眾生誤入歧途的緣故。經典上說,大阿羅漢也有神通,也沒有神通,不論有神通或沒有神通,他們能得漏盡通的資格,都是一樣的(見《大智度論》)。禅宗最重視正確的見地,所以並不重視神通這樁事。在禅宗叢林中,有一種規定,凡是顯弄神通迷惑眾人的學人,一經發現,立刻放逐,趕出叢林。佛的正法眼藏,依賴這條戒律,才能夠保持正路,而沒有流入邪魔外道之群。禅門的祖師們,因特殊原因,需顯現神通時,平常必定裝瘋賣傻,表示癫狂以作掩飾,他們更不會接承禅門的正印。凡是要承受正印傳法,荷擔慧命的祖師,則絕對不談神通,反而以平常實在的作風,做一個普通的人,做一個人天的表率。茲節錄禅門古德神通事跡如下,以證明禅宗並不是不能即身成佛,也並不是沒有神通,只是因為不願意以神通為標榜而已。隱峰禅師……冬居衡岳,夏止清涼。唐元和中,薦登五台。路出淮泗,屬吳元濟阻兵,違拒王命。官軍與賊交鋒,未決勝負。師曰:吾當去解其患。乃擲錫空中,飛身而過。兩軍將士仰視,事符預夢,斗心頓息。師既顯神異,慮成惑眾,遂入五台示滅。普化禅師。臨濟初開堂,師首往贊佐。唐鹹通初,將示滅,乃入市謂人曰:乞我一個直裰!人或與披襖,或為布裘,皆不受,振铎而去。臨濟令人送與一棺。師笑曰:臨濟厮兒饒舌。便受之。乃辭眾曰:普化明日去東門死也。郡人相率送出城。師厲聲曰:今日葬不合青鳥。乃曰:明日南門遷化。人亦隨之。又曰:明日出西門方吉。人出漸稀。出已復還,人意稍怠。第四日,自擎棺出北門外,振铎入棺而逝。郡人奔走出城,揭棺視之,已不見。惟聞空中铎聲漸遠,莫測其由。瑞巖彥禅師。嘗有三僧,胡形清峭,目若流電,差肩並足致禮。師問曰:子從何來?曰:天竺。曰:何時發?曰:朝行適至。曰:得無勞乎?曰:為法忘勞。谛視之,足皆不踏地。師令入堂,上位安置。明旦,忽焉不見。又嘗有村媪來禮,師曰:汝莫拜,急歸救取數百物命。媪歸,見其婦方拾田螺歸,媪因亟投水中。又數家召齋,一一同時見師來赴。生平神異之跡,不可勝述雲。大道谷泉禅師,性耐垢污,撥置戒律,眼蓋衲子;所至叢林辄刪去,師不以介意。得法於汾陽昭禅師。……山有湫,毒龍所蟄;墮葉觸波,必雷雨連日,過者不敢喘。師與慈明暮歸,時,秋暑。捉明衣曰:可同浴。明掣肘徑去。於是師解衣躍入,霹雳隨至,腥風吹雨,林木振搖。明蹲草中,意師死矣!須臾,晴霁,忽引頸出波間曰:(內力外口)!明嘗遣南公谒師,師與語,驚曰:五州管內,乃有此南扁頭道人耶!及南公住法輪,師復以偈招之。南公以師坦蕩忽繩墨,戲酬以偈曰:飲光論劫坐禅,布袋經年落魄。疥狗不願生天,卻笑雲中白鶴。後住保真庵,蓋衡湘最險絶處。夜地坐祝融峰下,有大蟒盤繞之。師解衣帶縛其腰,中夜不見。明日,策杖遍山尋之,衣帶纏枯松上,蓋松妖也。……嘗過衡山縣,見屠者斫肉,立其旁,作可憐態,指其肉,又指其口。屠問曰:汝啞耶?即首肯。屠憐之,割巨脔置缽中,師喜出望外,發謝而去;一市大笑,而師自若。以杖荷大酒瓢,往來山中,人問(注:書中是“間”)瓢中何物?曰:大道漿也。……嘉佑中,男子冷清,妖言誅。師坐清曾經由庵中,決杖配郴州牢城。盛暑負土經衢,弛擔作偈曰:今朝六月六,谷泉被氣(上祝下土),不是上天堂,便是入地獄。言訖,微笑,泊然如委蛻。阇維,捨利不可勝數,郴人塔之,至今祠焉。雲居膺禅師,結庵於三峰,經旬不赴堂。洞山問:子近日何不赴齋?師曰:每日自有天神送食。山曰:我將謂汝是個人,猶作這個見解在!汝晚間來。師晚至,山召膺庵主,師應諾。山曰:不思善,不思惡,是甚麼?師回庵,寂然宴坐,天神自此覓尋不見。如是三日乃絶。仰山禅師。有梵僧從空而至。師曰:近離甚處?曰:西天。師曰:幾時離彼?曰:今早。師曰:何太遲?曰:游山玩水。師曰:神通游戲則不無阇黎,佛法須還老僧始得!曰:特來東土禮文殊,卻遇小釋迦。遂出梵書貝多葉與師,作禮乘空而去。自此號小釋迦。黃檗禅師,閩人也。幼於本州島黃檗山出家。額間隆起如珠,音辭朗潤,志意沖澹。後游天台,逢一僧,與之言笑,如舊相識。熟視之,目光射人,乃偕行。屬澗水暴漲,捐笠植杖而止,其僧率師同渡。師曰:兄要渡自渡。彼即蹇衣蹑波,若履平地。回顧曰:渡來!渡來!師曰:咄!這自了漢,吾早知,當斫汝胫。其僧歎曰:真大乘法器,我所不及!言訖不見。本文選自南懷瑾《禅海蠡測語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