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柏林禅寺已經整整一年了,可這顆心卻時常會飛回去,會經常關注一下柏林禅寺的動態,且亦會隨喜隨憂。偶然讀到了明海大和尚的《京華托缽記》,蓦然間生出一種由衷的贊歎:真乃大丈夫也!贊歎的同時,也生出了一個效仿一下的念頭,畢竟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個非常具有挑戰性的舉措。考慮之後,當下即決定下周一出去,因為每一個周一是白馬寺的放香日,雜務少一些……
天空灰蒙蒙的,透露出一絲絲涼意。托缽乞食,我之前也有過兩次經歷,一次是在柏林禅寺上學時,生活禅夏令營期間專門舉行的一次活動,其實都是提前給護法居士們打好招呼的,沿途都有供養,不算什麼;另外一次是去泰國時,上座部的比丘帶我們出去的,托缽乞食是他們每日的必修課。在泰國,比丘們都是托缽乞食,所以也比較容易有供養。
可這一次情況就不一樣了,在中國,在很隨機的情況下,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下這個決定並不難,但要准備出門了,又生出一絲猶豫。清韻啊清韻,你可不能這樣啊!難道你連這一點勇氣都沒有?一不做二不休,大不了討不到飯吃再賺一頓罵,有什麼了不起,去!
一件穿了七個冬天的棉袍還算舊些,袖子蠻長的,所以我就沒有考慮摘去手表,平常也不喜歡帶手機,所以就只帶上缽、袈裟、來回三塊錢的路費,便走出了白馬寺的山門。不過說實話,去哪裡,我心裡一點也沒有底,我對洛陽不熟,又不好專門去打聽,所以,走到哪裡算哪裡吧!
在車站等了一會兒,發現有一股人流向一輛車的背後湧動,我攥著那一塊五毛錢,便也繞過去了,也沒有看是幾路車,畢竟這不是很重要,先上車先走,後上車後走,反正也沒有目標……一位常來聽我講課的居士比我先上車,她發現了我,很積極地過來替我刷卡付了車費,權且算我今天托缽收到的第一份供養。
車子開到洛陽正骨醫院附近,突然發現“平樂正骨”,這是白馬寺一位護法居士開的診所,在中原一帶還小有名氣。原來乘公交車就可以到啊。她曾幾次邀我來看一下我這痛了大半年的左胳膊,卻一直沒有機會,就在這裡下吧,下午順便來看看胳膊。車子到了下一站,我下了車。
路上沒有幾個行人,或許是天氣比較冷的緣故吧?我不斷地打著妄想,為什麼這顆心就靜不下來呢?唉!業障太重了!我披上袈裟,護著缽前行,邊走邊盤算著,是到住戶家還是去飯店,去住戶家估計行不通,這裡又不是鄉下,畢竟大多數人上班,在家吃飯的沒有多少人,並且人家也會提防我是否有歹意,還是到飯店去吧!
一路走一路觀察,始終沒有發現合適的去處,有的規模過大,有的是專營肉食的飯店。向前走著,偶爾幾個路人也會以異樣的眼光看我一眼,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眼神,誰讓咱們是“異類”呢?
一直走到正骨醫院附近,才發現有一個小胡同,裡面有幾個小飯店,硬著頭皮走進一家,鼓起勇氣張開口,“阿彌陀佛!老板,能否給一點吃的東西?”(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說出來的)店家的表情不是很熱情,看著我不說話,不知道是因為我的到來而使她感到太突兀還是怎麼了?廚房裡面仿佛是問了一聲,他們就彼此言語了幾句,聽不清說什麼,感覺不太有戲,就不打算自討沒趣了,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打擾了!”便離開了,沒想什麼,碰壁是意料之中的,如果不碰壁才會有遺憾呢!
走進第二家的門,“阿彌陀佛!老板,能否給一點吃的東西?”老板遲疑了一下,然後進門給我拿出一個熱饅頭,剛才大概是考慮該給我什麼吃吧?我還是打著妄想,打開缽蓋,示意她放進缽內,道一聲“阿彌陀佛!吉祥如意!”便走出來繼續前行。
走了一段,我才發現,今天可能是來錯了地段,因為從商家的著裝以及附近的建築樣式上看,這一帶應該是回民區。只能這樣了,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抬頭發現前面沒有店鋪了,便又折了回來,走出小胡同,上了正街,來到一個稍大一點的飯店門前推門進去。
“阿彌陀佛!能否給一點吃的東西?”我重復著同樣的話,或許是走了幾戶之後有經驗了吧。走過來一個女服務員說:“對不起,我們說了也不算,都是打工的!”“阿彌陀佛!打擾了!”慚愧啊,只能感歎自己的福報太淺,走得身上都發熱了,卻只討了一個饅頭,真是有些可憐!抱怨又有何用呢?只有繼續走了。
這一家仍然是一張不太熱情的面孔,“哎呀!這個時候還沒做飯呢!”裡面一個男人的聲音:“和尚化緣啊?”然後女人說:“哎呀!我這裡都是肉,沒有你能吃的。”必須選擇離開,還能做什麼呢?
又走進一個大一點的門面,幾個年輕人在收銀台處聊天,整齊的餐桌,白白的桌布。“阿彌陀佛!老板,能不能給我一點吃的東西?”一個年長一點的女士坐在門口附近,可能是管事的,很熱情地招呼了我一句:“你好!你想吃點什麼?”
呵呵……有一點專業的招呼客人的感覺,“要不然給你一點米飯或饅頭吧?”她接著說道,一個男孩子接過去說:“饅頭是涼的!”她微笑著打量了我一下,問道:“你是帶走嗎?”“是的!”“那就打一點米飯,不要忘記拿一雙筷子啊!”然後笑一笑對我說:“你先坐下吧!”
說話間,那個男孩子就送過來一快餐盒米飯,我打開缽蓋,讓他裝進去,他卻表現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年長的女士說了一句“看人家還自己帶的東西呢。那你倒到裡面吧,慢一點啊!”她很熱心地提醒著。“阿彌陀佛!吉祥如意!”已經有了前面的話,就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只好走出來。
不能光吃這些吧,得有口菜呀!我是不是有一些挑剔啊?再走一家吧?前面一個菜館,不太大,進去之後,兩邊擺了大概有十幾張桔黃色的快餐桌,有一對年輕男女在吃飯,見我進來並沒有理我,這令我比較詫異。
道明來意後,老板面露難色,半天才說(我以為她不會給我東西呢):“哎呀!這給你點什麼吃呀?要不給你一點米飯或馍中不?”比較地道的河南話。“這個我有了,給一點菜吧,鹹菜也可以,能就飯吃就可以!”“那要不然給你炒個青菜中吧?”“好的,只是不要放蔥和蒜就好了。”“好的,不放蔥姜蒜!”“姜可以放!”我糾正道,“好好,姜可以放!”
她給廚房裡的年輕男子說了一下,然後對我說:“你先坐來等等,你帶走嗎?”呵呵……怎麼又是這一句,我取出缽來說:“我帶走,麻煩你幫我裝在這裡面可以嗎?”她過來一看,發現裡面還有米飯和一個饅頭,說道:“呀!這怎麼吃啊?”“沒關系的,就裝在裡面吧!”“那我就直接給你裝進去了哦!”她把我的缽取走,送到廚房,沒有幾分鐘,熱氣騰騰的炒油菜連同缽就送到我的手裡。
阿彌陀佛,隨喜功德!其實心裡也盤算著是不是該坐下來吃完再走,可是又惟恐我這身裝束妨礙人家做生意,反正這裡距“平樂正骨”又不遠,去那裡吃吧。將缽裝進缽囊,道了句“阿彌陀佛!吉祥如意!”便出了門,穿過馬路,一大群放學的小學生從我身邊嬉戲地穿過,我獨自一人,護著缽,走在城市的馬路上,迎面吹來的瑟瑟寒風,撩起身上的袈裟……
天空中依舊是灰蒙蒙的,令人覺得很壓抑,但我的心裡卻是一種無比的釋懷……(摘自2015年第1期《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