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武老人出生於一九二六年,八十九歲的耄耋高齡耳不聾眼不花,血壓正常腿不疼。自打退休後他每天早上堅持到鹽湖禁牆邊去散步、活動,呼吸新鮮空氣。然後回來再吃早飯,一個雞蛋,一袋奶。這些年來他不吃肉,不喝酒,一天三頓不是蘿卜青菜,就是豆腐豆芽。
當我們好奇地探詢老人的養生之道時,樂觀健談的老人卻話鋒一轉,娓娓講起自己的身世。父母早亡的他自小就笃信觀世音菩薩,崇尚積德行善的道理。十三歲那年他隨鄰居從河南逃荒到運城鹽池干苦力時,就常常與人為善,樂於助人。尤其是年輕時的那次生死經歷,令我們甚為驚異歎奇。
那是六十多年前農歷八月十五的前夕,當時正是解放戰爭“三打運城”的第一年,八路軍包圍了運城,那時老百姓還不知道八路軍已改成解放軍。我和二十多個工友正在鹽池底下干活,中午時分忽然一隊國民黨隊伍下了鹽池,朝我們干活的地方開了過來。是不是國民黨要抓我們去當兵? 等大家醒悟過來扔下工具四散逃離時,卻為時已晚,慌亂時分只聽到一聲大喊:“站住,誰跑打死誰!”緊接著“叭叭”幾聲槍響,子彈在我們的頭上嗖嗖飛過,大伙嚇的都停下腳步。當兵的包圍了上來,那個當官的一過來就對我們又踢又打,嘴裡罵道:“不想活你們就跑,叫你們去當兵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這下苦強?”說完他讓我們二十個人站成一隊走在中間,當兵在兩邊押著我們進了城。
我們被抓的這些工友都被補充到前沿陣地碉堡中。我被帶到東門外天地廟東南最高處的七號碉堡。因為我們是才抓來的新兵沒有發槍,也沒有讓我們去參戰,國民黨官員就集中我們每天在碉堡中訓話,也算是臨時培訓吧!
農歷八月十五當晚,我躺在碉堡裡屋,聽見碉堡外面機槍聲、手榴彈爆炸聲響成了一片,過了一會槍聲停了下來。聽見外面八路軍喊道:“碉堡裡的窮苦兄弟們,咱們都是下苦人再不要為國民黨賣命了,快出來吧,過來就給發錢讓你們回家。”喊聲過後,兩邊的槍聲又叭叭的響了起來。
後半夜,經過一天的驚嚇,我實在困的不行,迷迷糊糊剛一蒙眼就覺得有人似乎在喊,“快起來,快起來……”並用手捅我,我睜開眼一看跟前沒人,影影乎乎看見好像有個白色影子一閃就不見了。我又迷迷糊糊剛一合眼,又感覺有人喊我“快起來,快走,快走!”我糊裡糊塗又坐了起來,一看跟前還是沒人,那個白影又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站起來剛想邁腿,就看見門口有個站崗的,心裡略顯猶豫:要是那個哨兵不讓出去我該咋說?對!我就說我要解手去大便,他總不能叫人大便到碉堡裡面吧?尋思好出去的理由我就往門口走。探頭一看,外面天上一輪皓月照的大地如白晝一樣。我想:我還穿著一身白粗布褲襖,走在外面要是逃跑,遠遠就能被哨兵發現,再把我抓回來可怎麼是好啊?我又返身回去把白天發給我的黃軍裝穿到身上,走到碉堡門口,我心裡“咚咚”亂跳,戰戰兢兢地從站崗的面前走過,奇怪的是那個正抽著煙的哨兵,竟沒有問我出去干什麼,就好像沒有看見我一樣連理都不理我。
出了碉堡,我又看見那個白影在我前面領著我,順著那條從中禁門出來七拐八彎、上上下下的鹽沙溝往鹽池底下一路小跑。這條路都是我從來也沒有走過的路。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條古老的運鹽大道,一直通到天地廟門口,這些年來運鹽的馬車早已不從這條路走了。溝裡的雜草長得有半人多高,是狼、狐和小動物出沒安家的天堂。我跌跌撞撞跟著那個白色影子走出了鹽沙溝,從禁牆下面一條下大雨沖開的流水洞裡鑽了過去,回到了鹽池我住的工棚。我不敢在那裡停留睡覺,我怕當官的不見了我,會派人來抓我回去,就尋條麻袋拿上過了環池大路,找了個長滿了蒿草的地方躺了下來。
我剛躺下那個白影又出現了,他把我捅醒又在前面帶著我一直往鹽池老灘走去。我默默的跟著白影來到老灘一處四面環水中間是蘆葦蒿草的地方,那白影這才“倏”地一下不見了。我想,這一定是菩薩或神靈知道那裡不安全才把我引到這裡吧,就把麻袋鋪在草上側身一躺就呼呼大睡了。睡夢中忽然幾聲槍響把我驚醒,我聽見剛才我躺的地方,有當兵的吆喝謾罵聲:“出來,再不出來就開槍打死你!”那些當兵的在我剛才睡覺的地方搜找了一會,見沒有人就胡亂的放了兩槍,走了。我躺在蘆葦中嚇得一身冷汗,連大氣都不敢出。那伙當兵的走後,我一覺睡到第二天午後,渾身都被蚊蟲咬的是紅疙瘩。我顧不得渾身的奇癢,爬起來涉水過了五六裡寬的老灘,來到池南中條山下的小李村老鄉家躲了起來。
兩個月後運城解放了,我又回到池底下當了工人。我四處輾轉打打聽同我一齊抓去的二十多名工友的下落。原來,我被派到的那個七號碉堡,被解放軍從遠處挖地道到碉堡底下放上炸藥,轟的一下炸飛上了天,我那些剛被抓去的工友也和國民黨兵一起,都被炸的血肉橫飛喪了命,一個也不剩了。我當時一聽到這消息,就驚得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說不出話來,後怕啊! 幾十年都過去了,我還時常在夢中聽到那些槍聲炮聲,大汗淋淋地一次次驚醒……
回憶完這段年輕時的生死經歷,崔老先生深情的說,感恩觀世音菩薩的佑護,我才得以死裡逃生,看來做人常行善事會有好報的。那些年經我幫助過,介紹來鹽場干活不認識的人有二十多個,有從外地逃荒過來沒有活干、餓著肚子的窮人,我就給他們吃的又幫他找活干;還有從隊伍上開小差的國民黨逃兵來到鹽池,我幫他們染色衣服或找來老百姓的舊衣換上,再領著他們給掌櫃的說讓他們到鹽場干活。那時我們在鹽場干活不發工資,發的都是糧食,一個月每人一石五擔麥子,工友之間子女多的不夠吃的我常常接濟他們。
我說:怪不得有佛菩薩護佑你老大難不死,是因為你做好事感動了上天才派神靈來救你。崔老接著說:要不是那個白影子三番五次的救我,今天我早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當年救我的那個白影,我想一定就是觀音菩薩吧。仔細想想,其實當年那影子只是拉我催我走,並沒有說話,可我冥冥中就感覺到他的意思而心領神會。那件事情過後,幾十年來我更加注意幫助那些認識或不認識的有困難的人。我在廠裡髒活累活從不會挑肥揀瘦,努力干好本職工作,盡到了一個工人應盡的職責。工作崗位再變,我都團結工友與人為善,還介紹成四對婚姻,也從不要謝禮,連人家一口水也不喝。我不殺生,也常勸那些來鹽池打獵的人不要殺生,動物和人一樣都是有生命的東西,你愛護它,它也會給你回報的。我常想一個人活在世上幾十年不容易,但凡多做好事,不做壞事總是沒錯的,人常說好人有好報嘛,不管你信啥不信啥,多存善心也不損失啥。
聽完崔老先生一席話,我總在想:他老人家1949年加入共產黨,雖沒有皈依佛門,但他常持善念,老天都幫他消災免禍,他幾十年能堅持做好事,又使他一生平安又長壽。不用欽羨命運對他的厚愛,他豁達仁慈的胸腔裡始終跳動著一顆佛心啊!
2015年11月26日定稿於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