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沉迷於研究八字和風水,直到後來才恍然大悟,八字和風水,充其量不過是研究如何充分利用時間和空間的學問,其實只是小道。從來沒有聽說哪個八字大師或風水大師成了皇帝或者世界首富。八字、風水假使有用,也是有限的,它們的力量只能在一個范圍內行使,超出范圍就不靈光了。
宋朝范仲淹請風水家看母親的墓地,風水家說他母親的墳是“絕地”,他家會斷子絕孫,勸他遷移。他說既然是絕地,就不應別人去受,寧願我自己受;如果我該絕後,遷墳有什麼用?結果沒有遷墳。當時蘇州有一個著名的風水寶地——南園,范仲淹正在做宰相,又是蘇州本地人,於是許多人勸他把南園買下來做住宅,以利後代出人才、做大官。范仲淹說,一家人發達富貴范圍太小,於是他買下南園辦了“蘇州書院”,培養出不少人才。他死後,兒子范純仁又做了宰相,而且世世代代人才輩出。范氏家族興盛將近千年,是“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的最好證明。風水是有形的,滄海桑田,風水怎能保持不變呢?地球都變化了,地球都不在原來的地方了,風水肯定會變化。
真正的大風水,是順應社會、時代的潮流,順應民心,人心就是天心,人心就是風水。所謂時勢造英雄,這些英雄就是抓住、利用了時勢的大風水。有時候小人物就做成了大事業,就是因為適應了時代的需要。韓愈文起八代之衰,胡適成為新文化運動的旗手,劉心武靠《班主任》一舉成名,孫中山****滿清帝制……都是時代需要。至於楊度幫助袁世凱恢復帝制,“辮帥”復辟等等,違反人心和歷史潮流,最終樹倒猢狲散,為天下後世所笑!
國家也有國家的運勢——國運。多年前,國學大師南懷瑾在《易經雜說》中預測,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中華就會開運、走運。南先生的預測在台灣地區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那裡人多信風水,也相信天命不可違,他們認為回歸大陸,也會隨之開運。所以,我認為,兩岸的和平統一,是民心、天心所向。
做樂於助人的善男子、善女人,就是“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的大八字;有“吾貌雖瘦,必肥天下”的大氣魄,才是中國歷史上真正的大宰相;看到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是“華嚴境界”的至真、至善、至美的大眼界,才是真正的大佛法;“視眾生皆為眷屬”的大心胸,就是平安幸福的大風水。
變遷的時代與不滿的心理 南懷瑾講
生為20世紀末期的中國青年,身受古今中外思潮的交流、撞激,思想的彷徨與矛盾,情緒的郁悶與煩躁,充分顯示出這時代的沖突與不安,因此形成了青少年們的病態心理。代表上一代的老輩子人物,悲歎窮廬,傷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大有日暮途窮、不可一日的憂慮;正在茁壯中的少年,既無高瞻遠矚,更不知道如何去後顧深思,前路茫茫,一片空白,在無所適從的情態中,陷於煩悶。這是老一輩子的人應該擔替的罪過?或是這一代青年們的錯誤呢?其實,誰也沒有罪過;不能把這個責任,推诿給誰來單獨承當。這是歷史趨勢中自然的現象,文化思想在變動的時代中心起的波瀾,也是人類歷史分段生命中當然的病態。 如要講究責任誰屬的問題,在兩千多年前的東方,當中國春秋、戰國時期,遭逢歷史的巨變,我們公認的聖人──孔子,著述《春秋》大義,是把這種過錯,責之於當時身其位,力足以謀國的“賢者”,孔子這種論斷的是與否,那是歷史哲學上的一個問題,姑且不論。但至少要知道在《春秋》時代,教育和知識並不普及,因此所謂“賢者”的士大夫們,的確是義不容辭,難逃其咎的。而當時印度的聖人──釋迦牟尼,創立佛教,敷揚佛法,卻認為歷史變亂的罪過,是人類與一切眾生的共同“業力”所造成。當共同“業力”構成大勢所趨的時期,猶如轉動速度極快的火輪,當它正在旋轉的時候,誰也無法插手使其停止;阻撓或堵塞,只是增加旋力發生巨變而已。孔子的道理是“因人論世”,所以《春秋》責備賢者。釋迦的道理是“因世論人”,所以佛法的觀點,便深深悲歎眾生的“定業”難移。此外,老子的“無為”、“因應”觀點,也正同此理而立論。我們如從“因世論人”的觀點來說,釋迦歷史哲學的觀念,自有其充分理由的論據。如果根據此理,大有可能會袖手旁觀,喟然歎息芸芸眾生,至可憐憫而已!如果從“因人論世”的觀點來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了承先而啟後,繼往而開來,那麼生逢歷史時代劇變中任務,對於現代青少年的思想與心理問題,必須要檢討疏通,求其開展新運。但要檢查現代青年思想的病根所在,與心理病態形成的原因,又必須要從歷史文化演變的過程中,追溯前因與後果,再來尋求治療的藥方。
不滿現實的歷史心理
在五、六十年前的前輩時代,也正是我們出生成長的階段,我們也正如現代青年一樣,具有勇敢、決心、幻想、行動的情緒,同時更有不可一世的氣概。但也正和現在青少年相似,懷有無比的彷徨、郁悶、煩躁,和敵視現實、否認一切的心理。這是19世紀末期和20世紀初期,新舊中國文化思想開始交替,東西方文化邁向交流融匯,激起中國文化新思潮的巨浪階段。由裹成三寸金蓮的小足,解放為大足;終身不出閨房一步的女子,爭取男女平權。男子們由終日背誦“之乎者也”,提考藍、穿長袍馬褂上京求名,而變為寫作的呢嗎啊,死啃ABCD,割須剃發,穿上西裝革履,大談洋務與西學,誇為識時務的俊傑。總之,事無巨細,學無古今,人無老少,一切都在求變、待變、必變的巨變過程中。我們所接觸的中年以上的老前輩們,他們面對此情此景,滿腔憂患,無限感傷,隨時隨地都在搖頭歎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而進入暮年晚景的低潮,含悲抱憤而去。但在無情歲月的推排之下,曾幾何時,我們這些青少年們,不滿當時的現實,和輕視否認當時老前輩們搖頭歎息的情景,也漸漸地進入我們的心境,成為生活習慣的一種自然姿態。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不知不覺,自己也進入中年,昔日老前輩們不滿現實的歎息感言,又漸漸地出自我們之口。這種循環性的歷史悲劇,猶如新舊交響的樂章,具有時代性旋律哀怨,永遠存在於歷史的陰影裡。這也正是說明:歷史時代的途程在不斷地向前推進,而人類在時代的輪轉中,卻永遠不滿現實。不論任何時代,青少年們固然如此,老年人們又何嘗不如此。由於這個憬悟,我常警醒自己,不必憂傷,不必感歎,假如我過去了,後一代的人們,也許比我們活得更有趣,更快樂,也可能更瘋狂。
學成文武藝 貨與帝王家
中國過去有句俗話:"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古人把文學,武學,叫作文藝,武藝。古人這個"藝"字用得非常好,不管是 文學。哲學,或任何學問,修養到了藝術的境界,才算有相當的成就。學武也是一樣,學到了相當的程度,才稱得上武藝,入於藝術 境界,也就是所謂"化境"。不像日本人,有所謂一段,兩段,一直到九段。日本武術的分段法,是由中國佛家禅宗的"浮山九帶"蛻 變而來的。上面引用的這句古話,相當深刻,從這句話來看,人都有不滿現實的情緒,盡管學問好,本事大,賣不出去,也是枉然。 孟子賣不出去,孔於也是賣不出去,在《論語》中記載著孔子說 的:"沽之哉!沽之哉!"結果到了流動攤位上,還是賣不出去,永 遠是受委屈的一副可伶相。孟子也一樣,現代和將來的人也是一 樣,賣不掉的時候,都很可憐。這就是世間相。過去是將學成的 文武藝賣給帝王家。現在呢?是賣給工商巨子、大資本家。中國 的知識分子,幾千年來都是如此。 另一方面,那些大老板的買主們,態度都很令人難堪,不但 是討價還價,苛求得很,有時候對知識分子就像對上門兜售的小 販一樣,看也不看一眼,一揮手,一個勁兒地比著:“去!去!去!” 你把黃金當鐵*賣給他,他也不理,就是那麼個味道。 我在小的時候,父親告誡我兩副語體的對聯說:"富貴如龍, 游盡五湖四海。貧窮如虎,驚散九族六親。”另一副說:“打我不 痛,罵我不痛,窮措大(現在叫窮小子)肝腸最痛。哭臉好看,笑臉 好看,田捨翁(現在叫有錢人)面目難看。”活了幾十年後,對人間 事閱歷多了,回頭再想這副聯語,的確是世間的淋漓寫照。 在古代,尤其春秋戰國間,知識分子第一個兜銷的好對象, 當然是賣給人主——各國的諸侯,執政的老板們。如果賣出去 了,立即就可平步青雲,至少可以弄個大夫當當。其次,賣不到人 主,就賣給等而下之的世家,如孟嘗君、平原君等四大公子,一般 所謂卿大夫之流,能夠作他們的座上客,也就心滿意足了。實際 上,名義雖稱之謂賓客,也不過是一員養士而已。如彈挾當歌的 馮援,即是如此。到了秦始皇統一天下以後,曾經下了逐客令,當 時李斯也在被逐之列,臨行之時,上書勸課,秦始皇覺得有理,於 是收回成令,李斯後來因而得以重用。雖然如此,各國諸侯的滅 亡,對養士風氣不能說不是個打擊,這一階段的讀書人,是比較 淒涼悲慘的,大多流落江湖,過著游俠的生活,這就是漢初游挾 之風盛行的主要原因。
文采與氣質
有些人有天才,本質很好,可惜學識不夠,乃至於寫一封信也 寫不好。在前一輩的朋友當中,我發現很多人了不起。民國建立以後 ,在政治上、經濟上、社會上各方面有許多人都了不起。講才具也 很大,對社會國家蠻有貢獻,文字雖然差點、可是也沒有關系,他 有氣魄,有修養。 另些人文章作得好,書讀得好,諸如文人、學者之流。我朋友 中學者、文人也很多,但我不大敢和他們多討論。有時候覺得他們 不通人情世故,令人啼笑皆非。反不如有些人,學問並不高,文學 也不懂,但是非常了不起,他們很聰明,一點就透,這是 “質”。 再說學問好的文人,不一定本質是好的。舉個前輩刻薄的例子 ,像舒位罵陳眉公的一首詩,一看就知道了,這首詩說,“ 裝點山林大架子. 附屬風雅小名家。 功名捷徑無心走, 處士虛聲盡力誇。 獺祭詩書稱著作, 繩營鐘鼎潤煙霞。 翩然一只雲中鶴, 飛去飛來宰相衙。” 陳眉公是明末清初的一個名士,也就是所謂才子、文人。文章寫得 好,社會上下,乃至朝廷宰相,備階層對他印象都很好。可是有人 寫詩專門罵他;“裝點山林大架子”。所謂裝點山林是裝成不想出 來做官,政府大員請他出來做官,他不干。真正的原因是嫌官太小 了不願做,擺大架子,口頭上是悠游山林,對功名富貴沒有興趣。 “附庸風雅小名家”,會寫字、會吟詩,文學方面樣樣會,附庸風 雅的事,還有點小名氣。“功名捷徑無心走”,朝廷清他出來做官 都不要做,真的不要嗎?想得很!“處士虛聲盡力誇”.處士就是隱 士,他自己在那裡拼命吹牛,要做隱士。“獺祭詩書稱著作”,獺 是一種專門吃魚的水陸兩棲動物,有點像貓的樣子, 它抓到魚不會 馬上吃,先放在地上玩弄。而且一條一條擺得很整齊,它在魚旁邊 走來走去玩弄,看起來好像是在對魚祭拜,所以稱作“獺祭”,它 玩弄夠了再把魚吃下去。這裡的借嗡,是說一個人寫詩做文章,由這 裡抄幾句,那裡抄幾句,然後組合一下,整齊地編排在一起,就說 是自己的著作了.罵他抄襲別人的文章據為已有.‘蠅營鐘鼎潤煙霞 ”,這是說他愛好古董,希望人家送他,想辦法去搜羅。“蠅營” ,是像蒼蠅逐臭一樣去鑽營,人家家裡唐伯虎的畫、趙松雪的字等 等,想辦法弄來,收藏據有。“翩然一只雲中鶴”,這是形容他的 生活方式,看看多美!“翩然”,自由自在的,功名富貴都不要,很 清高, 像飛翔在高空中的白鶴一樣。“飛去飛來宰相衙”,這完了! 當時的宰相很喜歡他,既然是那麼清高的雲中鶴,又在宰相家飛來 飛去,所為何事?可見所謂當處士,不想功名富貴等等都是假的.所 謂文章學問都是為了功名富貴,如此爾! 這一首詩.就表明了一個人對於文與質修養的重要。人不能沒 有學問.不能沒有知識.僅為了學問而鑽到牛角尖裡去,又有什麼 用 ?像這樣的學問,我們不大贊成。文才好是好,知識是了不起, 但是請他出來做事沒有不亂的,這就是文好質不好的弊病。一定要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就是這個道理。
人體的氣機是怎麼一回事
東方古代的醫藥之學,皆與巫術同源共祖,中國的醫學,也不例外。在三千年以前,中國的醫藥之學,由巫醫而轉入道家的方術,(又稱為方技),這是周、秦之間的事。中國的醫學和道家的方術,以及印度自古相傳的瑜珈術,都承認人身生命的泉源,在於人體內部所潛藏無限氣機的庫藏。不過古代道家的丹經,這個氣字,是用原始的“?”(注:該“?”字無法打出來,上面像是無字,下面四點,)。如用拆字的方法來講,“無”即是“無”的古字,下面四點即是“火”字的假借,換言之,“無火”之謂“氣”。什麼是“火”呢,YIN欲、情欲、躁動的意念都是火。沒有了這些躁火(等於中醫書上所說的相火)元氣大定(君火正位),漸漸便可引發固有生命的氣機。氣機的流行,它依循晝夜十二個時辰(中國古代的計時方法,與宇宙日月運行的規則相通),周流人身氣脈(十二經脈)與腑髒一周。而且在每一時辰之中,經過氣脈的部分不同,就又研究出人身穴道的學說,發展成為針灸之學。
除了醫學所稱的十二經脈以外,另有不隸屬於十二經脈的氣脈,便是道家特別重視的“奇經八脈”。“奇經”的奇字,並不是奇怪的意思,而是“單支”的意思;也便是涵有特殊的、單獨的含義。“奇經八脈”,也包括了督、任、沖、帶、陽維、陰維、陽喬、陰喬等八根脈腺。督脈便是莊子在《庖子解牛》篇中所提及“緣督以為經”的督脈,大約相當於現代醫學的自律神經系統與腑髒的關系。帶脈相當於現代醫學的腎髒神經系統。陽維、陰維則和現代醫學的大腦、小腦與間腦的神經系統有密切的關聯。陽喬、陰喬相當於現代醫學的生殖神經,包括攝護腺與手足等主要神經作用。唯有沖脈很難說,擴充其量而言,它在中樞神經與自律神經之間並無固定部位和系統的范圍;它由生殖機能與睾丸之間的小神經叢開始,一直經過胃與心髒部分而上沖間腦。
只有打通氣機的人,才能切實體會得到氣脈的狀況,而後相信確有其事。但特別須要聲明的,我非專門學醫的人,所引用中西醫學上的名詞,僅是研究心得,強作解人加以說明而已,不可拘泥屬實。 此外,由印度上古瑜珈術的傳承,經過佛家的洗煉和整理,而成為佛教密宗一派的修煉方法,也很注重人體的氣脈,以三脈四輪(祥稱七輪)為其主要的體系。三脈,即是人體平面的左、右、中三脈,不同於道家以前(任)、後(督)、中(沖)等三脈為主。四輪或七輪,便是人體橫斷面神經叢的幾個主要部位,與道家的上、中、下三丹田之說,各有不同的概念,卻有大同小異的效果
二十世紀的文明與禅學
首先,我要向諸位鄭重聲明,今天這個演講是作不了結論的。說句笑話,也許不作結論就是禅吧?假使不作結論就是禅,那麼我現在的介紹方式,或許可以過得去了。
夾縫
說到二十世紀的文明,就我個人幾十年來所接觸到的西方和東方的各界人士,以及不同年齡和各種階層的友人,在他們的感慨談論中,使我的心情非常沉重。對於這個時代,我有一個名詞,叫它“夾縫裡的時代”——東西文化交流、舊文化與新文化交流夾縫中的時代;在夾縫中等待創造的時代。在這夾縫的時代中過的夾縫人生,當然有許多矛盾和痛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二十世紀也是非常偉大的時代。人類從地面活動的原始農業社會,進入到工商業社會,再進入到太空的時代,我們生為現代人,適逢其盛,這是古人所夢想不到的。
二十世紀科學和技術的進步,在物質文明方面確實給予人們許多生活上的便利。但是,在精神文明方面卻有更多的痛苦與煩惱,並沒有能夠給予人類精神上的安慰以及真實的幸福與平安。年輕的一代,感覺很煩悶;老年人更是憂悲感歎——憂悲自己、感歎後一代,而且對未來人類文化與社會風氣的前途,感到頹零部件與悲哀。在西方文化思想的領導下,哲學找不到真正的出路;宗教也無法很成功地作為時代精神的平衡劑。物質文明的飛速發展,使人們自然趨向現實;在現實的生活之中奔忙。對於是非、善惡,過去的以宗教性或倫理性為基礎的道德標准,被現在的以從經濟觀念出發的價值標准所取代。整個人生都在一片茫然之中。
正因為如此,禅,普遍地受到了人們的重視和研究,風行世界。人們希望從東方的禅的道中,尋求到心靈上的真正安慰與出路,以及人生的真谛與解脫。
禅?
什麼叫做禅?肚子餓了要吃飯,那就叫做“禅”嗎?(“饞”的諧音。)這不是笑話。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這裡面大有學問。為什麼我們要吃飯?為什麼要做人?為什麼要活下去?人生有一連串為什麼的問題。譬如:諸位為什麼要念書?為什麼學理工?理工出路好!出路好又為什麼?發財!發財又怎麼樣?為什麼?一直問下去就沒有辦法答出來。
禅包括了中印文化思想,是中國文化中儒、道、釋三家思想的結晶,其目的在使人生得到解脫。有一個問題必須先要交代清楚:任何一門學問,構成它的思想系統時,自然就形成了一個主觀的立場;禅是絕對不能主觀的;但是既然講禅,就落入了主觀。禅非宗教,卻直超宗教的化境;禅非哲學,而徑趨哲學思考的極峰;禅非科學,卻與科學有互通之妙處。
關於禅的研究,並非一般人所想像的那麼簡單。目前,對於禅有兩種嚴重的誤解。一是依文解義,研究經論理論,使禅學流為文化思想之哲學;或者僅僅是知解的“口頭禅”,用心中的推理,侈談般若解脫,說空說有,俨如禅師。這些人毫無實證,返照形軀依然一團漆黑,從來未曾進入禅的境界。這種禅學,誠如《楞嚴經》所說:“但有言說,都無實義。”二是把打坐的工夫當成了禅。這些人泥守工夫,以坐工為究竟,欲解而縛愈堅,求悟而迷愈甚,不知經雲:“內守幽閒,猶是法塵分別影事。”其實打坐只是學禅的方法之一而已;打坐是“術”,並非是“道”。真正的禅宗或禅學,應該是“學”與“術”兼顧,不獨要在學理上的研究,更須重真切的實證。
兩種征服
人類自己號稱為“萬物之靈”,自認為可以征服萬物。但是到目前為止,不論從哲學或科學的成就來說,人類仍然無法自知自己是從何而來。人類雖有智慧,但自己從何而來都不得而知,因此便產生了宗教,需要宗教來解決問題。一般的宗教,猶如站在秋天的日落黃昏時來看世界,使人興起無限的悲秋之感;在此日落西山的情景中,對宇宙感到失望,對人生感到灰色。唯一不同的便是代表東方文化精神的道學,根據《易經》的道理,使我猶如站在春天的早晨來看朝陽,對於人生的觀感,始終是朝氣蓬勃,永遠有無限的生機。
我們愈是認真地了解人生的道理,就愈感到人生“為什麼”的問題太大了!禅宗告訴我們:人之所以不能了解宇宙和人生,只因為人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
英雄與聖人有何不同?英雄能夠征服別人,征服天下;換句話說,他把自己的豪氣與煩惱,建築在天下人的痛苦和煩惱上。而聖人不求征服世界,只求征服自己;他把天下人的煩惱與痛苦挑在自己的肩膀和心坎上。這便是凡聖之別。但這與禅有何關系呢?告訴諸位的答案是:禅宗要我們首先征服自己!征服自己與二十世紀文明又有什麼關系呢?這個關系可真大了。剛才說過二十世紀的文明增加了人類精神上的煩惱與痛苦,而我們為什麼有煩惱與痛苦呢?因為我們心裡有思想。然而我們的心在哪裡呢?如果回答說“不知道”,那麼這個問題可嚴重了。
心事
什麼是我的心呢?古今中外的文化對於這個問題,歸納起來,有兩種回答。一種是認為心只是神經的反應、機械的作用。另一種便是現代學術中最新的嘗試,也就是精神與靈魂學的研究。假定靈魂學得到科學的證明,認為在物質以外,的確是有靈魂的,那麼全世界的文化不管是宗教或哲學,乃至科學,統統都要改觀。而禅宗認為心是什麼呢?活著的就是心,死掉了就是靈魂。我們今天生存在物質世界中的種種煩惱,是誰在煩惱呢?何以睡著了就較感不到煩惱了呢?因為睡時心減低作用。那麼平時我們煩惱與歡樂從何而來的呢?從思想來的。思想會不會自己作主呢?思想動力的來源是什麼呢?自己固有的嗎?他人給予的嗎?禅,就是用獨特的方法來研究這個“東西”。
現在再把這個“東西”作進一步的分析。關於人的精神內容暫可歸納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感覺,另一部分是知覺。感覺是心理上的反應,是機械的。各位坐在這裡,坐久了,就覺得椅子有點硬,這是感覺。而同時知道上面有一個人在如何如何地講話,這是知覺。現在請各位注意“自己”,不要注意我,禅就是要注意自己的那個“東西”。除了感覺和知覺以外,你還有一個“東西”:那個“能知道”自己在感覺、在知覺的那個“東西”。這又是什麼呢?
諸位從小學到大學,知識在不斷地增加,學問的領域也在不斷地擴充。但是,與知識無關的那個“能知之性”卻始終沒有動過,即使是老年人,它也未曾衰老。這個“東西”也就是我們從小感覺到肚子餓了就要吃飯,冷了就要穿衣,即:那一個知道現在的我應該要怎麼去做的那個“東西”。
禅,就是要我們找出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找到以後,才曉得我們所有的感覺與知覺,我們所有的喜悅與痛苦,不過如虛空中的點點浮雲而已。氣象變化無常,但虛空不因今天下雨而有所失,也不因明天天氣晴朗而有所得。現象雖有許多不同的變化,但虛空總是如如不動。所以,我們要了解人生有一個生命的真谛,這個“東西”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不因為你學禅而增加起來,也不因為不信仰、不學禅而減少。可是你需要找到遺失了的它。禅宗要講的,就是要找到這個“東西”。這是禅的中心。
本來面目
這個“東西”是什麼呢?這個“東西”就是禅!也就是禅宗所說的“本來面目”。“本來面目”找到了,禅宗就說這個人是大徹大悟了。
那麼一個大徹大悟的人,他究竟悟到了什麼呢?古代的禅師曾有答案說:“鼻孔原來向下。”當然,人的鼻孔本來就朝下,有何稀奇?可是要知道:世界上最淺近的問題卻是最高深的學問!再比如一位和尚悟道的時候說:“尼姑原來是女人做的。”這不是很可笑的話嗎?尼姑本來就是女人做的嘛,這有什麼稀奇嗎?大家可要知道:天下事就是不稀奇裡面有最稀奇的道理。
可是,現在世界上講禅,都喜歡講這些類似幽默的話,認為這便是禅。拿它當幽默,當笑話,輕松一笑,以為這“會心一笑”就是禅。殊不知“尼姑原來是女人做的”,那是影射的話。這是在告訴我們:我們的本性本來就在這裡,本來就有的,不必去找它,我已經到達了那個境界,我已經找出生命的本來面目,原來如此。所以說:“尼姑原來是女人做的。”
再說禅宗另一個故事。有一位末山尼,是當時禅宗的大祖師。有一個和尚,名叫灌溪,他非常不服氣地說:“我非去勘驗(考考)她不可。”於是來到末山。知客見他又似掛單又不似掛單,就去報告末山尼。末山尼問他:是為游山而來?還是為道而來?當然他答的是為道而來。於是末山尼便以升堂說法的姿態來接見他。和尚於是傲慢地問:“如何是末山?”末山尼答雲:“不露頂。”這就是禅宗所講“本來面目”,也就是以遮止之語來影射本地風光。灌溪問末山尼什麼是末山的景物?末山尼所答復的景致本來就這樣嘛。等於說:你悟道以後,不論行住坐臥,你的境界是怎樣呢?這個用不著問嘛,你也有,我也有。比如有人問夾山善會禅師如何是夾山境?夾山回說:“猿抱子歸青嶂裡,鳥銜花落碧巖前。”是非常的現成;但必須有事焉。
灌溪和尚接著問:“如何是末山主?”這等於說:末山景雖然現成,但你能夠做主,能夠把握否?這能做主,能把握的又是誰?末山尼悠然而對說:“非男女相。”這個主既非男又非女。人的靈性充沛乎於天地之間,本無差別,男、女、老、幼只是形態上的不同,本性初無二致,同樣是肚子餓了要吃飯,冷了要穿衣。所以末山尼答以“非男女相”。灌溪和尚又接著問:“何不變去?”末山尼厲聲而答:“不是神,不是鬼,變個什麼?!”灌溪和尚到此瞠然無對,這才真心拜伏,為她做了三年苦工。
靜坐與禅修
下面講修禅的方法。我們知道禅是離不開打坐的。可是一般人以為打坐就是禅。有些人說他學過禅,實際是說他學過打坐。我常說:打坐如果是禅,那麼石獅子坐了幾十年,該有禅了吧!如果打坐才有禅,不打坐就沒有禅,那只是修腿,不是修禅。所以說“打坐非禅”。但是,禅宗不離打坐是真的。打坐是訓練自己走向實證的禅修,體驗自己如何明白自己的心理狀況,控制自己的心理活動,達到心性本來的方法。
修禅的方法很多,其基本原則是,首先要認清自己心理的現況,不一定需要打坐,大家隨便在什麼狀態中都可以體驗出來。只需要把現在自己的思想集中起來,觀察自己在干什麼。諸位如果照此作去,一定開始發現腦中有很多思想。不打坐還不曉得思想的雜亂,愈打坐則愈覺得雜亂。猶如一杯水,裡面有很多的塵垢,當它動的時候,並不能發現裡面的沉渣;但把這杯水放好,加上澄清劑,才發現沉渣很多。初步靜坐的道理也是如此。這種種雜亂的感覺和思想,佛法統統名之為妄想,也叫妄心。為什麼把這一種心理狀況叫做“妄”呢?舉例來說,我今天已經講了很長時間了,講了很多了話。那段時間哪裡去了呢?過去了。我講的話呢?講過了,也就沒有了;你們聽過了,也沒有了。再如,電燈剛剛亮的時候,第一剎那的閃光,立刻消失了;只是電源不斷地供電,在不斷地消耗中,我們才不斷地看到亮光。總之,我們聽講的、聽的、感受的、思想的都“過去”了,不能把握它。我們的思想,可以想得很多,可是要它停留,去停留不住。所以叫做妄心、妄想。妄者,虛妄不實。是靠不住的。佛法也叫它“幻”。
三心不可得
諸位注意,當這一秒鐘——“嘿”,我手這麼一擺,這一秒鐘已經過去了。可是,當這個剎那幻想(現象)存在的時候,不能說沒有,是有的,存在的;但是,這個存在不是永恆的,它馬上過去了,故謂之幻,是妄想,是妄心。但是,我們能知道現在自己在講,自己在感覺,自己在煩惱、歡樂,那個能知之性並沒有動過。各位知道自己在這裡聽,聽些什麼?過去了;可是,那個能聽之性沒有變動。我們在靜中要慢慢抓住這樣一個心理狀況:對於感覺、知覺、虛妄不實的思想(過去了),不去理它。但是,很多人在靜坐的時候往往在自我的心理上犯了錯誤:本來很悠閒,因為要一心一意去自覺打坐,反而顯得很緊張。愈用思想的,思想愈是把握不住。所以要使你的心境永遠和“風來竹面,雁過長空”。就是要像天空中的飛鳥,永遠沒有留下鳥的痕跡;況且你要留,也永遠留不住。要像微風吹過了竹面,風過了竹子依舊。《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禅宗六祖慧能大師因此而悟道,便有些近於這個道理。
有人問:“為什麼六祖能夠因此而悟道呢?”因此他“無所住而生其心”。可是大家看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說“要作到”無所住而生其心——這樣就是有所住了!六祖知道了,什麼都不留,自當悟道。《金剛經》中最重要的三句話是:“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何謂過去心?這一句話過去了,就是過去心。何謂未來心?還沒有來的思想,還沒有來的感覺,就是未來心。何謂現在心?我們現在就是現在心。大家注意啊!“現在”……立刻過去了;再說“現在”,又過去了;“未來”……馬上變成“現在”,也過去了。無論感覺、知覺,過去、現在與未來,凡一切心皆不可得!如果兩腿結跏趺坐,閉目垂簾,欲留心常住,強而行之,豈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能夠體味禅的基本修養,則生存這個物質文明鼎盛而精神苦悶的二十世紀裡,庶幾乎可以自我升華,可以超脫,可以超越於痛苦、煩惱、憂郁和不安的煉獄,而自然漸漸地達於明月長空,光含萬象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