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在人心,如水在地。雖高原平地,了不見水。苟穴土而求之,無不得者。水喻吾心固有之明德,土喻吾心幻現之物欲。果能格物致知,無有不能明其明德者。然穴土取水,人無不施工求之,以非水不能生活故也。而道本心具,人多不肯施工。致物欲锢蔽真知,不知希聖希賢,甘心自暴自棄。由茲喪法身以失慧命,生作走肉行屍,死與草木同腐,可不哀哉。
四書者,孔門上繼往聖,下開來學,俾由格物致知以自明其明德,然後推而至於家國天下,俾家國天下之人,各皆明其明德之大經大法也。前乎此者,雖其說之詳略不同,而其旨同。後乎此者,雖其機之利鈍有異,而其效無異。誠可謂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萬世師表,百代儒宗也。其大綱在於明明德修道。其下手最親切處,在於格物慎獨,克己復禮,主敬存誠。學者果能一言一字皆向自己身心體究。雖一介匹夫,其經天緯地參贊化育之道,何難得自本心。俾聖賢垂訓一番苦心,不成徒設,而為乾坤大父大母增光,不愧與天地並稱三才。可不自勉乎哉。
如來大法,自漢東傳。至唐而各宗悉備,禅道大興。高人林立,隨機接物。由是濂洛關閩以迄元明諸儒,各取佛法要義以發揮儒宗,俾孔顏心法,絕而復續。其用靜坐參究,以期開悟者,莫不以佛法是則是效。故有功深力極,臨終預知時至,談笑坐逝者甚多。其誠意正心,固足為儒門師表。但欲自護門庭,於所取法者,不唯不加表彰,或反故為辟駁,以企後學尊己之道,不入佛法。然亦徒為是舉。不思己既陰取陽排,後學豈無見過於師之人。適見其心量狹小,而誠意正心之不無罅漏也。深可痛惜。
明末蕅益大師,系法身大士,乘願示生。初讀儒書,即效先儒辟佛,而實未知佛之所以為佛。後讀佛經,始悔前愆,隨即殚精研究,方知佛法乃一切諸法之本。其有辟駁者,非掩耳盜鈴,即未見顏色之瞽論也。遂發心出家,弘揚法化。一生注述經論四十余種,卷盈數百。莫不言言見谛,語語超宗,如走盤珠,利益無盡。
又念儒宗,上焉者取佛法以自益,終難究竟貫通。下焉者習詞章以自足,多造謗法惡業。中心痛傷,欲為救援。因取四書周易,以佛法釋之。解論語孟子,則略示大義。解中庸大學,則直指心源。蓋以秉法華開權顯實之義,以圓頓教理,釋治世語言。俾靈山泗水之心法,徹底顯露,了無余蘊。其取佛法以自益者,即得究竟實益。即專習詞章之流,由茲知佛法廣大,不易測度。亦當頓息邪見,漸生正信。知格除物欲,自能明其明德。由是而力求之,當直接孔顏心傳。其利益豈能讓宋元明諸儒獨得也已。
近來各界,眼界大開。天姿高者,無不研究佛法。一唱百和,靡然風從。既知即心本具佛性,無始無終,具足常樂我淨真實功德。豈肯當仁固讓,見義不為,高推聖境,自處凡愚乎哉。以故偉人名士,率多吃素念佛,笃修淨業。企其生見佛性,死生佛國而已。郁九齡施調梅二居士,宿具靈根,笃信佛法。一見四書蕅益解,不勝歡喜。謂此書直指當人一念,大明儒釋心法。於世出世法,融通貫徹。俾上中下根,隨機受益。深則見深,不妨直契菩提。淺則見淺,亦可漸種善根。即欲刊板,用廣流通。以此功德,恭祝現在椿萱,壽登期頤,百年報盡,神歸安養。過去父母,宿業消除,蒙佛接引,往生淨土。祈序於(光),企告來哲。(光)自愧昔作闡提,毀謗佛法。以致業障覆心,悟證無由。喜彼之請,企一切人,於佛法中,鹹生正信。庶可業障同消,而心光俱皆發現矣。周易禅解,金陵已刻。孟子擇乳,兵燹後失傳。楊仁山居士求之東瀛,亦不可得,惜哉。
《增廣印光法師文鈔卷第三》:“四書蕅益解重刻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