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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學與學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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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禅與中華禅

  (一) 全稱的禅

  (二) 特稱的禅

  (三) 中華禅的宗旨與特色

  二、禅學與學禅

  (一) 禅是一種學問嗎?

  (二) 禅是什麼學問?

  (三) 禅學的指標——窮理 研幾

  (四) 學禅的寶典——《金剛經》《六祖壇經》

  (五) 為什麼學禅?

  (六) 怎樣學禅?

  三、禅的開悟

  (一) 悟有深淺

  (二) 悟後起修——言所悟 行所言

  (三) 修行的歷程

  四、禅稗

  五、禅者的心懷

  六、禅者的生活

  七、結語

  首先由衷地慶賀台南市禅學研究會的成立。禅學會的成立,不僅是文化界的一件大事,同時也是眾生界的一件大事。我願意借這個機會,就“禅、禅學與學禅”這個題目,給各位作個粗淺的報告。

  一、禅與中華禅

  談到禅,范圍太大,我們分兩個部分來說明:

  (一) 全稱的禅

  全稱的禅就是廣義的禅,它包括最古老的次第禅定、四禅八定、九次第定,這是佛法和外道的共法,外道也修這個定。廣義的禅定,有顯教的天台止觀禅定、印度的次第禅定、密教的金剛拙火禅定,也有道教的大小周天禅定,現在還有超覺靜坐。

  禅的范圍很廣,這些禅定,有的是為了調身、修身;有的是為了調心;有的是為了求得生命的解脫;有的是求得自己益壽延年,目的都不同,而且這些跟禅宗的禅絕不一樣。

  (二) 特稱的禅

  今天我們要講的是特稱的禅,也就是宗門禅。什麼叫做宗門禅?為什麼稱為禅?禅的基本含意是中國的三代禅讓,也就是說這個皇帝把王位禅讓給第二位,這個皇帝就退位,禅宗的禅多少含有這個意思。為什麼呢?因為從西天二十八傳都是一個傳一個,把衣缽傳下來表法信,表示這個人得到了布大的心傳。由達摩傳到中國來,也是一個傳一個,到六祖以後才廣泛的傳授。

  我們知道,二祖把法傳給三祖,二祖就不再說法,就退位離開他的寺廟到別的地方去,和光同塵,遁跡市廛。三祖也是如此。五祖把法傳給六祖以後,他也不再說法了,別人問他,他說:“佛法南行。”“誰得了?”“能者得之。”從這些小故事可以看得出“禅是法王禅讓,把法王的位置讓給下一位。”

  (三) 中華禅的宗旨與特色

  禅宗的禅,也用禅定的名詞,但它不是坐禅,名詞雖然相同,含意並不一樣。六祖說:“外不著相為禅,內心不亂為定。”他並不主張身不動,他注重的是心不動。我們為何特別提出中華禅?因為禅宗在達摩西來以前,印度已有,那時候禅的本質雖然跟現在相同,但是禅的風格、禅的作略和中華禅是迥然不同的。

  禅最早的緣起是世尊拈花。靈山會上,世尊拈起一朵金色的花給大家看,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有摩诃迦葉破顏微笑。他為什麼微笑?所謂會心的微笑,心心相印,也就是說密密分付。那是禅宗的創始,爾後一個傳一個,傳到中國。

  達摩到中國來,就標出了禅的宗旨。禅的宗旨是什麼?“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什麼是“教外別傳”?不是說在佛教以外另傳一個教;“教”是布大的教誨,布大涅槃了,他的教誨就是經典、教材,在教材以外別有另一種傳授,這就是“教外別傳”。

  既然經典裡已經粲然大備,為什麼還有“教外別傳”?因為日久弊生,生什麼弊呢?有的執著名相,有的泥跡失神,專門向文字理論下功夫而喪失了它的靈魂,為了防止這種弊病,才有了教外別傳。“教外別傳”傳個什麼呢?就是把教義濃縮、升華、結晶成一點傳給他,這叫“別傳”。

  那麼禅宗跟佛教的其他宗派是不是有沖突?是不是不一樣?究實而言,唯有禅才是真正的佛教。古德說“禅是佛心”——佛自心自內證是禅;“教是佛口”——把佛說的話記錄下來的是經典,而連佛自己都說不出來的才是禅。布大說“我四十九年說法,沒有說到一個字”,沒有辦法用語言表達他內心的自受用,這才是禅。能用語言文字表達的,充其量只能說是相似,並不全等,經雲:“但有言說,皆非實義。”所以他才把全等的法,一代一代傳付給堪能承當的人。

  為什麼一個一個的傳?是不是布大吝啬?歷代祖師都很吝啬?不肯把好處給太多的人?並非如此,因為饒是幾十年的時間,找一個有福德、有智慧、上根大器的人,也不易找到。盡管達摩祖師發現中國有大乘氣象,他來了以後也找不到,幾次被人毒害、嫉妒,見了梁武帝也話不投機,他知道機緣還沒到,只好在少林寺面壁等待,等誰呢?等二祖。可見單傳並不是對法的吝啬,而是法器難遇、上根難求。

  為什麼不立文字呢?第一,若論文字,經典很多,三藏十二部,皓首窮經也看不完,何須再立?第二,我坦率地告訴各位,各位的煩惱、憂愁、不解脫、不自在、迷惑、無明,都是因為文字的作祟。這話怎麼講?首先我們必須了解,文字是什麼?文字是語言的符號。為什麼有文字?把語言提煉醞釀成熟了,就變成一種系統的思想,把這種有系統的主觀思想認為是真知灼見;而一個人自認為有真知灼見,他必然會感受到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用嘴吐出來的是語言,用筆寫出來的就是文字。

  語言從什麼地方來的呢?是從形象而安名,依各種東西的形狀或作用給它安個名字,然後我們就有想的素材了。譬如說:這支粉筆是什麼牌子?是不是有更好的?為什麼有的粉筆一寫就斷?哪種粉筆比較好呢?如此便有了分別心,就有了是非心。有了是非心,就起邊見,就有了好惡。有了好惡以後,煩惱就跟著來。為什麼呢?你愈不喜歡他,他愈在你面前晃,你罵他夭壽,他卻愈來愈健康,你生病他卻不生病,豈不把你氣壞?而你愈喜歡的人,他愈要跟你分開。所以人有了分別、有了取捨,就有了煩惱。

  今天各位的毛病,就是來自語言文字。這並不是說人會語言是一種罪惡,有了文字對人類的文化是一種障礙,不能這麼講。

  為什麼禅找不到好根器?因為就最高的根器來講,語言是障道的因緣,思想是一種理障,你要把這些東西都掃掉以後,才能見到真理。所以用語言、文字來描述禅,只能說是相似,並不真實。比如你寫一篇《巴黎游記》,寫得非常生動,讀了那篇文章,是不是就看到了巴黎?或者依照文字的描述畫一幅地圖,就跟實際完全相同嗎?那不然,它頂多是相似,乃至於連相似都難。語言、文字最障礙你見性,成為你打開智慧之眼的一種障礙。所以禅宗才主張“不立文字”,因為有了文字,就有了理解;有了理解,就不能保有原本平等、完整的心態;有了不同的人,就有了不同的理解;那就不是“不二法門”,而是“如是我見”,就和佛法的根本精神“不二”兩個字背離了。所以才“不立文字,直指人心。”

  什麼是“我”呢?曾經有一個年輕人問我:“修行的目的何在?”我說:“修行的目的,就是要消滅你自己的靈魂!”他聽了臉色發白,立刻就跑掉了。為什麼這個樣子呢?他覺得他死了以後還有一條魂不死;若把魂消滅掉了,那豈不是死定了?所以他嚇跑了。其實他是認賊為子,以假作真。靈魂是什麼?靈魂就是虛偽的我。何以說靈魂是虛偽的我?因為靈魂是以“業”為素材。什麼叫做“業”?好比公司忙了一年,看看今年業績如何,這叫做“業”。如果把“業”消滅掉了,靈魂就沒有了;沒有靈魂,那人不就斷氣了嗎?這是佛法所斥責的“斷常邪見”。須知盡管沒有靈魂,但並非沒有生命。

  所以學法最大的困難,其一是我執難斷。我執是一切煩惱和罪惡的來源;我想怎樣,我不喜歡什麼,一切的占有欲、分別心、主觀自是的心理,都是根據我執來的。人不肯放棄自我,就沒有辦法學道了。古人說:“百尺竿頭坐的人,雖然得入未為真”——他雖然坐在百尺竿頭高高在上,但還沒到達究竟真實;“百尺竿頭重進步”——你在百尺竿頭上再跨進一步,“十方世界現全身”——要把小我捐棄,才能證得生命的永恆。

  為什麼“直指人心”呢?因為只有人的心才是你生命的屬性。火的屬性永遠是熱的;水的屬性,不管它是氣體、液體、固體,氫二氧一不變,都是濕性,而人的生命屬性就是心。

  談到心,有的人說在這個地方(用手指心髒部位),有的人說在頭腦,有的人說在當中(用手指胸之中央部位),這都不正確。在人的左邊是肉團心,在頭腦裡有那麼多腦細胞,那是和電腦一樣供給你裝資料用的,並不就是你自己。真正的心是什麼?古人說“上下追尋覓總無”——你上下左右找,都找不到,“境上施為渾大有”——當你在做事的時候,就看得到作用啦!所以“直指人心”,直截了當地告訴你“什麼是永恆的自己,什麼才是你生命不變的真實”。了解這,就了解“何以眾生與佛平等,何以自他不二”。所以要“直指人心”,要去除謬執。“見性成佛”也就是發掘生命的屬性,發掘生命的基因,就是把蒙蔽生命、操縱人生、使你啼笑皆非的障礙統統掃掉,做一個真正解脫自在的人。

  “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四句話,就是達摩祖師到中國來所樹立的宗旨。為什麼稱為中華禅呢?當初,初祖達摩所傳的法和以後的禅宗,不論在作略、風格、情操上完全不一樣。達摩祖師說:“外絕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很多人認為這是究竟,這是極則,大家不要忽略“可以入道”——你能做到這些,僅僅說是你能夠上路而已,並非就是到家;但就只這些,也很難做到。

  到了六祖,一個不識字的樵夫,聽到別人念《金剛經》就發心,就毅然到了湖北黃梅朝禮五祖。五祖一見這個人根器很好,不講第二句話,要他去舂米踏碓。舂了八個月的米,五祖就把法傳給了他。爾後開出五家七宗,這五家七宗的作略都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所謂“當頭棒喝”,就是直指人心。心在哪裡?你說是你現在正在講話的心,那是妄心;當一棒打下去,忘掉自己講什麼,有苦說不出、有冤也難伸的時候,真心就出來了,這是“直指人心”的方式之一。

  以後五家七宗,德山的“棒”、臨濟的“喝”都是別具作略,獨樹風格。各位所看的禅宗語錄,明明是白話,卻看不懂,因為它是直指真實。其實你看不懂的,只顯示了真理的一般,那是濃縮又濃縮的,所以很難看懂。

  為什麼要說這些?我們成立禅學會,就是要學禅;學禅,先要把禅的概念認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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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禅學與學禅

  (一) 禅是一種學問嗎?

  (1)有師有徒皆屬學問范疇

  宗教是人類共同的文化,任何一個國家的文化,都是全人類所共有,你我都有份。而學,一定要有人教;任何一種學問,有人教,有人學,有人傳,有人受,這就是學問。所以禅也是一種學問。

  (2)禅是特殊的宗教也是特殊的學問

  一般的學問總是會有些心得——有所得,總有些東西,有些收獲;但你若真學禅,你將毫無所得,沒有收獲,只有損失;把你原來的東西拿走了,你想得到什麼呢?什麼也得不到!古人有一句話“奪饑人食,驅耕夫牛”,種田的人靠牛,我把牛趕走,看你怎麼辦?這個人三天沒吃飯,剛剛捧了一碗飯,很高興正要吃,偏把他的飯奪走,禅的教學就是這個樣子。

  為什麼要這個樣子呢?因為禅是一種“道”。古人講:“為學日益”,你若求學問,天天有進步、有收獲;“為道日損”,你若學道,天天要甩掉一些東西,天天有損失——某些概念甩掉了,某個執著甩掉了,某個自以為是的觀念甩掉了。有時自以為發現真理,對師父一講,師父打你一棒,所自以為是的也沒有了,簡直這一生白活了。看來是如此,實際上各位要知道,只要是人,誰都不願意被埋沒;被埋沒時,就大歎懷才不遇、生不逢時。而最可悲的,倒不是別人不用你,而是你自己否定你自己,因為你種種的觀念游戲,從六根、六塵對境形成六入所產生的名、色、妄想,把你永恆的生命、真實的自我完全埋葬掉了,完全迷失了。而禅,就是找出真實的自我,把捉永恆生命的一門學問,所以是一種特殊的學問。

  (二) 禅是什麼學問?

  (1)禅是生命之學

  何以見得“禅是生命之學”?因為人生最大的問題,是生死苦樂的問題:“生,不曉得從什麼地方來?死後也不知道究竟到哪個地方去?苦樂完全不能自主。”今天你的環境好一點,上司、朋友、同事都歌頌你很了不起、很偉大、很受尊敬,你感覺食欲大開,萬有引力對你好像減輕了作用,飄飄然要飛起來了似的;假如有個人罵你,說你不是人,修養不夠、品德不好、工作不認真、不能構成工作需要、是個多余的人,就感覺地心引力對你加倍,心情沉重,食欲沒有了,胃口也倒了,覺也睡不著,走路好像兩條腿特別重,生死苦樂何嘗操縱在你自己手裡?

  禅,就是要了解生從何處來?死往何處去?要發掘出生命的基因,永恆不變的那個因素是什麼?要把捉到自己生命的永恆相,要發掘出來自己原本的心,最初是個什麼形態?要求證出何以光明解脫的佛祖和煩惱愚昧的眾生是平等的?如何是自他不二?我和你明明是兩個人,我要掏你口袋的錢,你會向派出所報案,為何稱為自他不二?這些都是生命的問題,生命本質的問題。

  (2)禅是窮理盡性之學

  什麼是“窮理盡性”?世界上所有的哲學家都自命為真理大師,說他發掘了真理;有的說是心,有的說是物,有的說是一元,有的說是二元,有的說宇宙是原子堆積的,有的說宇宙是四大組合的。每一家都從“本體論”,說宇宙是什麼?然後說“宇宙論”,宇宙的法則、規律是什麼?然後說“認識論”,用什麼方法才能正確地認識真理呢?用思想方法,用邏輯推論;然後就是“人生論、人生觀”,而且每個派系都有一套。難道真理果真有這麼多嗎?只有悟禅的人,才能肯決這些都不是真理,這些只是真理的表象、局部,都只是真理之海的一個泡沫,並不等於真理。

  真實的都是原本的,原本既沒有銀河系,當然也沒有地球,道理從哪裡來呢?道理從人來,沒有人,哪裡有什麼道理啊!人從哪裡來呢?說法很多,這裡姑且不論。總而言之,禅學不是哲學家講的哲學,也不止於科學家講的科學,而是說科學從哪裡來?哲學從哪裡來?一切理、一切事的源頭是什麼?要直溯到一切理、一切事的根源,找到根源以後,就是“真理之王”,就是“法王”,也就是“見性成佛”。說來很容易,做起來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3)禅是宗教的靈魂,文學藝術的生命

  禅,是宗教的靈魂,文學和藝術的生命。這話怎麼講?如果沒有禅,自己和信仰的教主便成為對立,我崇拜你,你很偉大,我很渺小,請你救我,一定是如此。真理是絕對的,當它變成兩個的時候,已經不是真理了。如果宗教沒有禅的精神,宗教只是形式、是崇拜偶像、是迷信的;而禅,盡管它是宗教的,它卻是宗教的靈魂。布大說:佛法法輪的運轉,有三個時期——第一是正法時期五百年,這五百年沒有偶像。當初大家紀念布大,只擺一個獅子座空著,說是佛的位置;拿菩提樹枝插在旁邊,紀念布大成道在菩提樹下,並沒有什麼偶像。第二是像法時期一千年,大家思念佛,就用泥塑、木雕、金裝、銅鑄做個佛像。第三是末法時期,時間較長,有一萬年,這一萬年以後呢?連佛的名字也聽不到了,當然就沒有佛法了。

  何以如此?因為眾生的心是在沉溺、墮落、懸浮,並沒有升華,不可能越來越淨化。但是人定可以勝天,這也許是各位成立禅學會的目的吧!

  宗教若是沒有禅,宗教只是個偶像,沒有靈魂,是迷信的,是被崇拜的。而藝術、文學沒有禅,便只是一個軀殼,只是線條、顏色的組合,只是個觀念游戲罷了。中國的儒家思想博大精深,極高明而又道中庸,但是到了宋、明都已經衰退。而中國文化、文學、藝術光芒萬丈的時候是唐、宋時期,尤其是唐朝;何以光芒萬丈?由於它注入禅的思想,注入了禅的精神!

  我們可以說,從宋到明的儒家大學者,沒有一個沒有參過禅,沒有一個不會打坐。我們也知道,如果沒有王陽明,儒家精神到明朝就已經中斷、沒落了。王陽明在龍場悟道,有很多人說王陽明不是禅,那是從表象看他不是禅;但是想一想,自從孔、孟以後的程、朱、陸、王,除了王陽明以外,誰曾悟過道呀?只有王陽明悟過道。悟了個什麼道呢?你打死他,他也說不出來。王陽明是參禅的,他把“致良知”拿來做為參話頭的主題,取代話頭,用“知行合一”來解釋、取代“解行相應”。所謂“解行相應”,佛法講究你理解多少,就做多少,要求實行,並不專求理解;理解很重要,因為不理解,就無從實行,實行也不正確;但是你光理解不實行,理解就沒有價值、沒有作用了。

  以上是講“禅對文化的價值”。

  (三) 禅學的指標——窮理 研幾

  禅既然是生命之學,一切理、一切事、一切眾生的根源;那麼我們學禅有什麼指標呢?我覺得有副對聯寫得很好,“窮理於事物始生之處”——追究萬事萬物從哪裡來,這非常契合學禅的旨趣。一切事、一切理從哪裡發生的?而你若看到一切事、一切理的發生之處,你就揭開了宇宙的最大秘密,你就摸到了一切事、一切理的底牌,你就是個得勝者。“研幾於心意初動之時”——你心意沒動,離開想念的時候,你的心是什麼心態呢?這是很重要的。佛法非常重視恢復自己原本的心。本心,哲學家也非常重視,因為真理是原來如此的,只能發現,不能創造。各位只聽說誰創造了電動車或機器人,聽說誰創造了真理沒有?真理不能創造,只能發現。因此,這副對聯對學禅的人來講,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指標。

  窮理於事物始生之處——一切事物從哪裡開始發生的?研幾於心意初動之時——你心意剛要萌動以前是個什麼樣子?一切想念從哪裡來?你再進一層發掘就會發現生命的本來面目。所謂本來面目,也就是生命的永恆相。把捉到生命的永恆相,就不再墮入輪回,就不會有無常,你就贏得了永恆。

  布大初轉法輪,看到眾生愚昧、執著,布大毫無辦法,沒有辦法教導他們,只好對他們講“苦、空、無常、無我”這四法印,說符合這四句話就是正法,否則就不是正法。

  所謂苦,人生就是苦。人生至少有八種苦:

  愛別離——恩愛的人要離開。

  怨憎會——討厭的人總在你面前晃。

  求不得——你要求什麼東西,不一定能求到;求到以後,欲望又升高了,認為這個沒什麼,和小孩子一樣,買個小汽車,玩了兩三天又要小飛機,把小汽車丟掉了,買了小飛機他就滿足了嗎?那絕對是靠不住的。所以求不得也是人的苦處。

  五陰熾盛——有病的人固然苦,沒有情侶也很苦,精神旺盛到睡不著覺,思維旺盛到非常敏銳鋒利,體力旺盛到不打人、挨兩拳也很舒服。

  加上生、老、病、死,就是人生八苦。

  我們要想擺脫這些苦,就必須發掘出真我,使真實的自我抬頭,自然就恢復了原本的自在解脫。

  (四) 學禅的寶典——《金剛經》《六祖壇經》

  學禅有兩本最寶貴的典籍,要學禅,你一定要把這兩本典籍,讀得滾瓜爛熟而且消化融通,一本是《金剛經》。《金剛經》的可貴是“無住”兩字,佛法的三藏十二部歸納起來,就是“以無住本,立一切法”。什麼叫“無住”呢?就是不讓心停留在任何地方,不讓任何事物纏住了自己的心。若能把“無住”徹底了解、體會以後,對禅就不感覺陌生了。

  讀《金剛經》,不是每個字都要求解,依文解義不是受持《金剛經》的方法。真正受持《金剛經》,從頭到尾要讀誦出聲,聲音或大或小,但不能默念,要沐浴、更衣、漱口,最好是清晨,精神好時可以一口氣念三遍,念完了把經卷一合,看看自己的心態有什麼覺受,不要向外看,向外找是“外道”,認為心外還有道理,這不是“外道”嗎?“外道”並不是個壞名詞,所謂“外道”,只能說他認為心外還有道理可求。佛法講覺、講正受,都是注重心的覺受。你把念完經的覺受,感受得清清楚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然後把它保持住;保持到什麼時候?保持到趕都趕不走,然後把它忘掉,就成功了。

  各位不要忽略了最後一個“忘”字,保任成功就忘——不覺得有這回事。你若不忘掉,就是微細法執,就永遠只能停留在這個地方了。所以菩薩分十地,“地”就是境界。初地菩薩感覺到這個境界不錯,很高興,執著這個境界,他就很難到二地了,也就是到此為止。若一念回心,不執著,不把玩光景,然後他就登二地到三地,向上增進。所以受持《金剛經》不能執著正受,而是要使“金剛心”抬頭作主。

  “金剛心”是刀槍不入、八風不動的,人若真正以“金剛心”抬頭做主的話,一切得失、毀譽、稱譏、利衰來了,根本不動搖,既不影響情緒、心理,也不影響生理,才是真正的自由人。若不然,盡管數十年寒暑很短,卻有很多人覺得很漫長、很真實,那麼這個漫長的人生對你來說,便形成一種懲罰;因為你既不安祥,也不自在。你去追求刺激,刺激過後更空虛;你去尋找歡樂,歡樂過後就是寂寞;你要制造高潮,縱然你制造成功,高潮過去就是低潮;你要想突出,恰巧你周圍是在出現缺陷,周圍若是沒有缺陷,你怎麼能突出?所以追求相對的東西,都不永恆,也都不真實;只有絕對的自己的心,才是真正屬於自己。

  另一本是《六祖壇經》。我們看《指月錄》、《五燈會元》、禅語錄,一句也看不懂。“什麼是佛?”“麻三斤。”“什麼是佛法?”“庭前柏樹子。”什麼意思啊?不懂!它從什麼地方來的呢?從《六祖壇經》來的。《六祖壇經》那麼好懂,你都不去看,偏要去鑽那些不懂的。其實這些你看不懂的東西很淺,極淺!只要你入禅,你就會看得會心微笑。有的時候,你看得哈哈大笑,你看得很滑稽、很好笑、很親切,不會有什麼枯燥、格格不入的感受。所以《六祖壇經》是五家七宗的根源。

  很多人看《六祖壇經》,說我會了,其實只是會講故事而已。六祖如何出家,神秀說什麼,六祖又說什麼,講得好像都沒有遺漏嘛!但是你若問他一句“什麼是煩惱即菩提?”他卻答不出來!這在經上明明講“前念著相即煩惱,後念離相即菩提”啊!六祖說“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只要用這個心,就直截了當地成佛了,豈不太好!請問“這是個什麼心呀?”他也答不出來。你要他背,他也的確會背,但為什麼答不出來?經上明明寫的有“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你只要將你那個原本清淨的心找出來,恢復你那個原本清淨的心,就直截了當地成佛了。

  為什麼那麼淺、那麼近,他沒有發覺?而且會背,卻不會答;你問他下句,他不會用上句來答你。這就是“障”!什麼叫做“障”?業障。業障並不是罪大惡極,業障是業務所形成的慣性。我們從生到現在,生活的習慣、意識的習慣形成慣性,也就是物理學所說的惰性,很難改變,所以他不適應新的見解、新的精神和新的理性。

  讀《六祖壇經》,不但要會背,而且要一句一句地把它消化,有一句不明白的,就要問,一定要徹底明白。等到你把《六祖壇經》都明白的時候,你就發現所有的《五燈會元》、《碧巖集》、《祖堂錄》……,都是幼兒園的教材,都沒什麼難懂。

  (五) 為什麼學禅?

  (1)為求真獨立

  為了自己能夠真正地獨立,就必須學禅。大丈夫獨來獨往,真正的道,都是獨行道。譬如日本歷史上的武士宮本武藏,就是獨行的例子。我們今天並不是提倡個別生活,而是講自己心靈的獨立。我們在喊獨立、自由、平等,其實真正的獨立是心靈的獨立;除了我,再沒有別的,也就沒有自己和自己相對的一切,相對的都是幻象。

  (2)為求真自由

  第二要求真自由。《證道歌》說:“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五祖說:“真正得道的人,掄刀上陣,只此一念。”只要得道,就算拿著刀和敵人拼命,這個心都不會有所改變,這才是真自由。

  (3)為求真平等

  何謂真平等?六祖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最難平的是我們的心,常常起高起低、起尊貴念、起卑下想,有的崇高、有的渺小,這都是相對的。內心若充滿了相對——利害、好壞、是非、人我、冷熱、黑白……,就變成矛盾,正負一相交,心靈就產生干擾,使心不能安寧。若掃除一切相對,自然就能恢復平等心。

  所以為求得人生真正的解脫、真正的獨立、真正的自由、真正的潇灑,只要離一切執,使被埋沒的真實自我能抬頭,能夠面對人生,這是學禅最起碼的正因。

  做任何事都有因果。因果,不是宗教專用的;所謂因果,在形式邏輯上講,是自然齊一律,在自然界誰也不能背離的一條定律,就是同因同果。若不是同因同果,那實驗室不必要了,今天氫二氧一是水,明天氫二氧一是汽油,那就麻煩得很,什麼都不能把捉、肯定,所以同因一定同果。

  學法,一定要發心正,有了正因,才能得正果。假如學禅只想打麻將都是雙龍抱,買獎券都是第一特獎,那不是正因;如果你有福報,這個願望會實現,但是你所造的業更深,你的心態更扭曲、更黯淡,你的人生更煩惱,所以要注重正因。

  當初六祖不辭跋涉,翻山越嶺,那時候交通極不便利,由廣東跑到湖北黃梅,是一段非常漫長的路。五祖問:“欲求何物?”他說:“惟求作佛,不求余物。”只要作佛,別的東西都不要,這多干脆、多了當,果然他就是作佛;所以說學禅要有正因。

  (六) 怎樣學禅?

  (1)做正人

  學禅第一個條件,首先要做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所有的宗教都有戒,那是愛護教徒的一種方法。為什麼要有戒呢?戒就是警戒;假如你到軍事地區去參觀,它有個牌子——“此是雷區,敬請止步!”警戒你不能再向前一步,你再邁一步,踏上地雷就報銷了。所以“戒”也就是說你若是做了這件事,就是毀滅。

  我們讀古書,不知道學古人“反求諸己”,心裡煩惱就怪別人,認為這個人給我帶來了麻煩,那家伙給我制造煩惱;為什麼不問問自己:是自己說錯了?做錯了?還是看錯了?想錯了?一定有原因;如果沒有錯,你不會煩惱;因為錯誤永遠是煩惱的原因,毀滅永遠是罪惡的結果。

  宗教的戒條,是愛護教徒,是讓他不要煩惱,而活得快樂,活得安祥,是讓他免於毀滅。禅學會不是宗教,是個學術團體,那麼我們要如何守戒呢?所謂“戒”,是有所不為。不可為的事情都是負價值標准,而價值標准應該不是主觀的,是建立在大眾客觀所公認的。既然如此,不必受戒,但起碼要有個決心:“凡是怕別人知道的事情斷然不為”——這事情既然怕別人知道,被人知道了,不是犯法就是沒面子,這樣我干脆不做,一定要有這個決心。

  各位不要把道家看得渺小,道家修的是純陽。《易經》乾卦上所說的“群龍無首”,就是純陽之象。什麼是群龍無首?就是大家都一樣的至高無上,都一樣的純潔、光明、無私、無我,這就是大同世界。有人說“純陽是童男,女人是純陰”,那對女人是一種侮辱,對男人來講,也不切實際;純陽不是從生理上去解釋,而是說心裡沒有陰暗面,就是純陽。

  各位只要能夠做到“凡是怕別人知道的事斷然不做,凡是不可做的事斷然不想”,就是一個光明磊落的正人。所謂“心行”,是說只要念頭起,雖然沒有去做,心裡也會產生黑暗的罪垢,而污染了自己的心靈。所以任何人只要做到“凡是怕別人知道的事堅決不做,不可以做的事絕對不想”,這樣的話,學禅一定成功。因為不是正人絕不能相應正法,只有正人才能夠相應正法。

  如果各位能夠做到這兩句話——“怕別人知道的事情斷然不為,不可為的事斷然不想”,心就逐漸變成光明,變成純陽,沒有陰暗面。一個沒有陰暗面的人,他就無所畏懼,般若智慧就會發露,他逐漸感受到、實證到“和眾生萬物同體”,他自然會產生同體大悲。

  在佛經上,布大常說“善男子、善女人”,沒說“惡男子、壞女人”,你若是惡男子、壞女人,就沒有緣見到布大了。一定要做好人,好人才能學法,惡人怎能學正法呢?所以學禅,第一個要下決心成佛,第二個要做到絕對地掃除自心的陰暗面。

  掃除心的陰暗面,有兩條路線:一條路線就是下決心從今以後凡是不可告人之事斷然不為;第二要反省過去所作所為的錯誤,要在佛前寫出來發露忏悔。

  把自己過去所有不可告人的事都寫出來以後,頂好告訴你的師父,向他忏悔。在天主教裡也有所謂“告解”,為什麼自己做了不好意思的事情還可以告訴別人呢?因為你若不發露,則表示還有隱瞞,既然有隱瞞,就見不得人,見不得人的都是陰暗面。所以發露忏悔,起碼用筆把它寫出來見天,見了天就消除了陰暗面,道理在此。所有的宗教都注重反省、都注重忏悔,儒家更重視“自反”和“三省”的功夫。

  《六祖壇經》也講“無相忏悔”,密宗也有“金剛薩埵百字明忏悔法”,而真正的忏悔莫過於見性。一見性,一切罪惡瓦解冰消,山河大地都不存在,所以那才是一了百了。所以我們修行一定要決心做個正人,做個心胸光明磊落的人,永遠保持光明磊落的心態。

  (2)求師

  學禅的第二個條件,是求師。為什麼要求師呢?在密教講求“種子”、“種子勝”,要接受這個菩薩灌頂,跟這個菩薩結緣,就要觀想這個菩薩的種子字。在禅宗也特別重視求師,憍陳如見布大一星期就開悟,因為師的種子勝,而自己的法緣勝。

  如果你不決心做正人、做好人,那你不可能遇到正法;遇到正法,你也無法接受。假如你不遇到真正的明師,你這一生也很難開悟。未開悟的人,只要加入禅學會,做到“不可告人之事絕對不做,不可做之事斷然不想”,你的人生會逐漸走向光明,過去那些不好的遭遇不再重復,而你不用刻意企求,你所得到的,差不多也就是你所需要的了,很多朋友都有這種感受。所以只有光明的人才會感受到光明的境遇,一個心念黯淡的人所面臨的一定是黑暗,這就是物以類聚。一個跟阿修羅一樣心境的人,魔就會跟他做朋友,所以我們一定要做個正人君子。

  (3)窮理

  禅的修行,第一個方法要“窮理”。何謂“窮理”?就是要看典籍,研讀《六祖壇經》……,像這樣很容易開悟。趙州禅師說:“你坐看三十年,倘若不悟,截取老僧的頭去!”

  有很多人看禅書上當,比如說:“禅是空,禅是無心,要離心意識參。”離開心,離開意識,你怎麼能參?這是倒果為因的話,應該說“離心意識”,接著第二句只有一個字:“參!”要想“離心意識”,你就必須去“參”才行;若說“要離開心意識去參”,根本沒那回事!

  (4)參話頭

  禅的修行,第二個方法是“參話頭”。不參話頭就不悟嗎?沒有這回事!臨濟、馬祖、六祖都沒有參過話頭,他們也都是大徹大悟;所以參話頭只不過是達到悟的方法之一。

  所謂佛法,有的人把它看成真理,這絕對不正確。你把佛法看成是真理,那真理和你又有什麼關系?真理是真理,你是你,而真理那麼難,你怎麼能懂?佛法最親切的解釋,是成佛的方法,只是成佛的方法而已。布大曾講“捨方便,無究竟”——除了方便、除了方法以外,就沒有真理,什麼是最後的真理呢?

  各位要參話頭,可隨便找一個,禅的公案很多,例“如何是佛?”《六祖壇經》有一個第一公案、第一話頭,即“不思善、不思惡,正在這個時候,哪個是你的本來面目?”有人問我:“除了古人的,現在有沒有話頭?”“有!”我請你去參一句“真實的一定是原來如此的,原來是個什麼?”你就參“原來是什麼?”你若是參透了,保你見性成佛。參禅、學禅,就是要“悟”,“悟”即只要找到一切事、一切理、一切眾生的根源或原態。你把這個話頭參透了,當然就找到了。

  (5)觀心

  禅的修行,第三個方法就不是“參”了,因為“參”不一定對機。年輕力壯的人可以“參”,年紀太大的,就不要“參”,而可以用觀心的方法。有的人說觀心進步慢,你若不觀心,連慢的范疇都沒法進入。如何觀心呢?你每一個意念萌生的時候,你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有一天早上我遇到一個老朋友,他說:“到公園散步了一個小時”,我問他:“你散步時想些什麼呀?”他說:“根本沒有想什麼,只是散步而已。”他並不是騙我,而是他自己想的都忘記了。自己在想什麼,自己都不知道,這就是“無明”。

  有的人每隔一段時期,脾氣特別不好,心理醫生說是情緒的周期病;其實不然,而是無明在作祟,一切的病都是從心理而來。有很多人,當他想某一件事情的時候,他所不需要想的事同時出來,這叫多頭意識;多頭意識發達久了,會變成精神分裂。

  參話頭,就是把你復雜的心念變成獨頭意識,獨頭意識遇到明眼人,看你已進入情況,吼你一聲或打你一棒,連獨頭意識也粉碎了,剎那間成為有心、無意識,此時心的原態就會出現,本心就出來了。

  所謂“本心”,就是“真如”,就是“自性”,就是“摩诃般若”,就是“無相三昧”,就是“首楞嚴定”。名詞不同,講的都是本心;本心最真實、最可貴,所以參禅要恢復本心。

  用什麼方法呢?如果你能發明一種很好的方法,既有效又簡單,不拘一格,則功德無量。布大當時,沒有近代的參話頭、沒有打禅七、也沒有當頭棒喝。因為中國的禅宗有了迥然不同的這一套新的面貌、新的風格,所以稱為中華禅,它是把禅移植到中華的文化土壤所形成的奇葩、碩果。

  何以形成這種獨特的風格?何以臨濟是佛教徒又常常說有一個“無位真人”?黃檗禅師也常講莊子的“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因為佛教經過三武滅法,有的皇帝被道士所惑,诏毀佛教;有的皇帝崇奉佛教而貶斥道教,就這樣互相激蕩,思想獲得交流,道教也懂得佛經,如道教的南宗張紫陽派,都是講佛法、講性;而佛教也吸收了老、莊大清明的境界,所以綜合融匯成中華禅,形成了佛法在中國獨特的風格。

  所謂參禅,“參”就是“參詳”,自己跟自己研究,自己和自己商量,這是修行的方法之一。

  有很多人說“禅,有頓悟、漸悟之分”,那是外行話,表示他沒有入禅。以上所講禅修行的方法,你去看書、研究、請教;你去參一個話頭,或者你去觀心,行住坐臥不停地看自己在想什麼,久而久之,你的本心就會出現,那就距離見性成佛不遠了。我這樣講,各位也許不敢承當,認為成佛的事情這麼簡單,不可能吧!《金剛經》說“有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諸佛”,恆河沙數,已經數不完了,還有那麼多世界,每個世界有很多佛,可見佛並不少,大家應該當仁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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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禅的開悟

  禅是生命之學,那麼學禅為了什麼?為了悟。禅如何悟?悟的境界是什麼呢?何以稱為“頓悟”?頓悟的本質是什麼?

  (一) 悟有深淺

  禅是生命之學,因此,禅的悟,便是生命的覺醒。你以假為真,認賊為子,你把無常當作永恆,把虛偽當作真實,雖然你有價值標准,但那是自我意識,用自我意識所形成的主觀的價值標准衡量一切,發現一切都不能使你稱心滿意,你會活得很苦。只有悟了以後,生命才會覺醒,也才能過覺醒的生活。

  所謂生命的覺醒,借用莊子的一句話,就是“大清明”;借用孔子在《易經系辭》上講的“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也就是王陽明講的“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人到這個境界,不是佛是什麼?

  不過,悟不是各位所籠統講的,一“悟”便“了”,說“頓悟,馬上成佛”,沒這回事!悟了以後,事情還很多。開悟前,就好比你在掘一口深水井,沒有悟以前,你在這兒挖、那兒挖,沒有挖對地方而挖到石頭,吃力不討好,這叫“前方便”。

  真正的悟有幾種,一個是“理悟”:從道理入,研究道理,也可以大悟。理悟就是正見。禅的根本結構有兩個,猶如禅有兩個翅膀,你若具備這兩個翅膀,就可以起飛了,若是只有一個翅膀的話,恐怕不管用!你若有這個翅膀,那個翅膀也慢慢會長出來。這兩個翅膀,一個是正見,一個是正受。正見,就是正確的見解。正確的見解層次很多,如因果不爽、菩薩畏因,是正見的一個層面;“了了見,無一物,亦無人,亦無佛”,也是正見的一個層面;而正見的最究竟處,是見性。不見性,不能成佛,所以正見的最高層面是見性。

  有的人只有正見,好比只得半橛。另外有的人只得正受,得正受就保任,他不知道“回頭轉腦”,他不知道“反身而誠、由誠而明”,也是只得半橛。什麼是正受?正受就是正確的感受、真正的受用。有的人得了真正的受用,對人沒有方便,也等於是自了,一個人能夠自了也很不錯。《指月錄》中一個老和尚說:“老僧四十年才打成一片”,意思是說他下了四十年功夫,才得到圓滿正受。

  人有了正見以後修行,要比得正受更可貴,這話怎麼講?因為人總是“由認識指導行為”,整個人生總是受思想支配的。假如行為不受認識的指導,他的行為是錯誤的、是低級的,沒有正見,一切修行都是盲行妄作,猶如盲人騎瞎馬,瞎子去爬山,很危險。所以正見在佛教來講,是極為可貴的,布大講“八正道”,也首先提出正見。

  而正受也很難得,修正受的人,以誠、以反省可以得到。念《金剛經》念得很誠,反省很徹底,他會很快得正受;可惜由於不自覺,往往當面蹉過,但是得到正見並不容易。就普通根器來說,常常打成兩橛,有的先有正見,然後有正受;有的先有正受,然後才得正見。真正的上根大器,他一悟之下,正見、正受都有了,不二法門哪裡分什麼正見、正受?一切具備。為什麼一切具備?因為他到了“實際理地”,到了“實際理地”當然就享受到“本地風光”啦!“實際理地”就是“理的極點”,就是“正見”,而“本地風光”就是“正受”。

  人為什麼要得正見才能解脫呢?所謂凡聖的區分,只在於“惑”與“斷惑”。從早到晚,對任何事只要一留心,就會發現有很多問題,這些問題我們不知道的太多了。活了這麼大,做了很多事,做完了以後,常常後悔說:“這件事做錯了,若不這樣做,若那樣做更好。”所以我們還在惶惑,生活在惶惑之中。真正的聖人,是斷惑的。得正見,就可斷惑,就是智者。而智者不惑,他已經不再惶惑,他的心只有光明,寂然不動,光明寂照。

  頓悟的人是極少極少的,至於《指月錄》、《五燈會元》上講的“大悟三次,小悟數十次”,那不算悟,那是有所會心,有所領會而已。

  禅的悟,在座的各位人人有份。到了悟的時候,就不再有妄想。開悟以後,就完成了生命的覺醒,也把捉到生命的永恆,他的人生是個勝利的人生,因為他打了一次徹頭徹尾的勝仗,一勞永逸的收獲;所以悟是可貴的。

  悟,並非不可能,只能說難。各位想悟的人都能悟,“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也只有開悟,我們的人生才不是醉生夢死;只有開悟,才不會最可悲最徹底地把真實的自我埋沒。

  (二) 悟後起修——言所悟 行所言

  修行,並不是悟了以後,就沒事可做了,“大事了畢”不是這樣解釋。你原來的修,是前方便,並沒有上路。譬如說要登山,你不要以為准備行囊、鞋子、包裹、口糧、水壺、爬山工具等,就算爬山了,這個只是爬山的准備而已。等你悟了,得了正見,才是真正的上路,才是真正的修行。

  修行並不含神秘色彩,修行只是不斷地修正想念、行為。用什麼標准修正呢?就是言所悟——我領悟了什麼,就說什麼;而行所言——我說什麼,就做什麼;這才是完整的人格。

  開悟了以後為什麼要修行?若不修行,就變成了知行分離。而修行的目的是什麼?簡單地說:“修行者,修正不正確的想念、行為之謂也。”不斷地修正想念、行為,使不合法的變成合法。如果所想、所行都合法,久而久之,就完成真理人格化的熔鑄,生命的再造。得到了法的人格化的完成,就得到了法身。何以稱為“法身”?法的人格化,整個生命的內涵都是法,沒有自我、沒有欲望、沒有對立。既然他是法的人格化,當然他的身體就叫做“法身”,所以佛、菩薩都有“法身”。“法身”就是“金剛不壞身”,就是“永恆的生命”,就是盡此一報身(盡此一世)就完成生命永恆的把捉,就是勝利成功者。

  如果各位能夠理解我所講的,那麼對外道稀奇古怪那一套,就不再迷惑,因為真理是一般的、普遍的,不是特殊的。你若執著那些稀奇古怪的外道,不但不是真理,反而大背真理。

  (三) 修行的歷程

  (1)離粗執——離我執 離法執

  修行必須很誠心地反省,很熱衷地念念不忘一件事,就是“什麼是原來的自我?”父母未生我以前,如果沒有我,那我就是虛幻的、無中生有的,不值得修行;如果生命是永恆的,是布大講的“常、樂、我、淨”,那麼父母沒有生我以前,我的生命是什麼?今天我知道這、知道那,是因為我們學的不同,學歷不同,專長就不同,每個人生活背景、遺傳因子不同,他的性格就不同,這都是生下來以後的事。沒有加這些因素以前又是什麼?真實的必定是原本的,把原本沒有的東西抽出來以後,看剩下不可抽的是個什麼?各位念念不忘地作這個功夫,將會感覺很有趣味,也有理路可循,並不是盲目、颟顸,也不是籠統的。常常把原來沒有的東西擺脫、甩掉,久而久之,原來沒有的都拿掉了,看剩下的是什麼?就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是法的人格化的熔鑄。

  修行的歷程當中,我們首先會經過一種“離執禅定”的階段。何謂“離執禅定”?譬如平常走在街上,男的、女的、大人、小孩,這個小孩讀國小,那個念國中,都很清楚,歷歷在目;當進入禅的第一階段以後,走在街上,雖然人很多,感覺好像沒有人,好像一個人獨行獨步,也就是說外在的一切客觀的因子,已經不能對他形成干擾,他已經有部分自由自在了,這姑且稱為“離執禅定”。

  (2)斷命根——法無我 人無我

  像這樣外境不能干擾,過去疑心多,煩惱重重,凡是別人的存在,對我都不好,後來外境對我不發生關聯,不影響內心的安祥,但是偶然自己心裡會出毛病,忽然間想起陳年爛帳;例如:某某人對我不起,他怎麼這樣?明天我調到這個單位跟他同事,我和這個人同事真倒楣,他整不整我呢?我還是先下手為強吧!……為什麼會這樣呢?很多人到達“離執禅定”,認為已經了畢大事,那是“得少為足”,其實事情還多著呢!這時還要繼續反省,要把命根斷掉,要把我執整個拔掉。

  “去執禅定”,要先反省你一生中最執著的是什麼?有的是淺執,如愛打打小牌、喜歡喝紅標米酒等。有的是深執,如仇恨、貪戀等,是從過去世所帶來的很深的病根。當你反省忏悔,用你最深的理智觀察,徹底見到本來面目以後,把這些執著逐一地揚棄,把病根都拔掉,就是“去執”。

  (3)桶底脫落——歸無所得

  拔掉執著的病根,必須在“定”中才行;拔掉了執著,就是“無執禅定”——再沒有執著了。沒有執著,就是大解脫,禅宗有一個術語叫做“桶底脫落”,挑水的兩個桶底都掉了,你想桶中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了,豈不輕松!

  如果以為“桶底脫落”就是心裡什麼都不要裝,那你便上當了。如果桶裡什麼都不裝,桶底是不會脫落的。拿兩個空桶,桶底會自己脫落嗎?那是不可能的。一定要拼命地裝,要讀《指月錄》、《五燈會元》、《碧巖集》、《圜悟心要》,要把《六祖壇經》看得滾瓜爛熟,把每個大禅師得道的機緣都記得;然後你分析其中的道理,分析再分析,物極必反,窮理至極處,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自然會有柳暗花明的出現。所以修行的最大目標就是“無執禅定”,就是“出牢關”,就是到達“大解脫的境地”。

  而修行最大的障礙,一個是“我執”,一個是“法執”。認為有個道理,這個道理顛撲不破;認為有個我,怎麼會沒有我呢?其實,你自以為的我,也只是接近電腦而已。而電腦只會處理資料,填裝了物理的資料,你問它化學問題,它不能答復;填了土木工程的資料,問它平面設計,它也不答復。同樣地,為什麼要把類似電腦的我當作自己呢?如果真正去掉自我,我、法二執都去掉,法無我、人無我,能做到這,就必須要能桶底脫落。桶底脫落以後,還有什麼東西呢?我想是沒有了,而且再也裝不進了。

  真正到了桶底脫落的境界,你就知道“自他不二”、“生佛平等”,眾生和布大的確平等。何以平等?你慢慢研究,就可以發現,毫無疑問。但是基本的要先了解,然後你再上路開始修行,若沒有真“正見”,你努力修行都是錯的。你沒有看清道路,亂走一通,要到台北,結果反而到了高雄,所以首先要有“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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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禅稗

  什麼是禅稗呢?稻田裡有稗子。稗子為什麼會跟稻秧在一起呢?因為它看起來很像稻子;為什麼要拔掉?因為它越長大越不像稻子。禅稗,就是說有些東西好像是禅,實際上並不是禅,它只對禅形成干擾,猶如營養被吸收,形成一種破壞。禅的園地也有稗子,那是什麼呢?

  口頭禅——有些人講禅,講得天花亂墜,胡蓋一通,蓋得比過去的禅師都高明,但是心裡有沒有禅呢?一點都沒有!禅有正受啊,他有沒有真正的受用?沒有!他連正見都沒有。

  文字禅——文章寫得頭頭是道,但是從未嘗到禅的真正法味。當初我還抱著很大的希望,看到有些教授、博士們,寫了很多禅的著作,我想禅的法脈沒有中斷,禅宗大有人在;當我一翻閱,我很難過,都是些什麼呢?觀念游戲,都是文字禅。寫來文字通順,起承轉合恰到好處,也很生動,但是除了這個公案、那個公案、馬祖說什麼、百丈說什麼,就沒有他自己的話了;更糟的是錯會、曲解了很多原意。諸如此類,除了文字以外,沒有真實的受用,也沒有真正的見解,只是詞匯的排列組合,只是一種觀念的游戲。

  野狐禅——有一天百丈上堂說法,一個老頭子出來對他說:“當初我當方丈時,有人問我‘修行很好的人,還落不落因果呢?’我回答說‘不落因果。’結果投胎變成狐狸,當了五百年的野狐,現在請您下一轉語,我就可以解脫了。”百丈說:“你問我。”他就問:“大修行人還落不落因果?”百丈答:“不昧因果。”那個老頭說:“好,謝謝禅師!我已經解脫了,我在後山的山洞裡,請您把我火葬了吧!”於是百丈就率領徒弟,到山洞裡依亡僧例,把這只野狐火葬了。這是一個故事,也是一則公案。它的事實如何,我們不去推敲,它的含意告訴我們,不可以拿主觀的、常識的、自作聰明的概念來解釋禅,也就是古人說的“在黑山鬼窟裡作活計”——依靠思索,就認為這是真理。真理必須靠實證,靠思索隨便亂解釋,是有過的。

  葛籐禅——自己不參,也不觀心,也不去研究,只把古人的公案說來說去,無事生非,好像籐子纏到樹上糾纏不清,這類人也很多。一天到晚寫葛籐禅,寫完以後,還評唱一番,效颦古人;他不評還好,一評的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古人上堂“全提正令”,不容許你再解釋什麼——你不管怎麼解釋,都是錯誤的。要聽道理,找禅師干什麼?禅師是不講道理的,而你把他的話用理論解釋,顯然是大錯特錯。

  還有很多人,一輩子拼命把公案拿來解——“什麼是佛法?庭前柏樹子。”“佛法”和“柏樹子”有什麼關聯呀?拼了一輩子去解,解來解去解不開,縱使解開了,也徒見白費力氣。古人說這叫“鋸解秤錘”——秤錘表面是鐵,裡頭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費了很大的勁,鋸壞了很多鋸子,鋸開了以後,才知道是表裡如一——外面是這個,裡面也是這個內涵,也可以說沒有內涵,因為內涵就是外在,所以葛籐禅也很愚昧。

  總而言之,我們學禅不要交錯了朋友。交上了文字禅,作了一輩子文章,結果既造孽又毀謗正法;也不要搞野狐禅,禅不是靠思索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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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禅者的心懷

  很多學禅的人很枯槁,《指月錄》有一段:一個老太婆供養了一個法師,蓋了一個茅庵供養他,修行了好幾年,要考察他到底如何?就叫個丫環,化妝得很漂亮去摟抱他一下,他說:“四季不知春,三冬無暖氣。”這老太婆一聽,馬上把他趕走了,她說:“我好好的粥飯供養了你這個蠢漢、傻瓜!”各位去參,這段很有意思。也就是說一個禅者,他不是冷漠的,而是熱情熾然而迥超無我;非常有熱情,但是熱情都是對著眾生,絲毫不為自己。《楞嚴經》講“如幻三摩地,彈指超無學”,在剎那間就超過阿羅漢。踏上“無執禅定”,就是“如幻三摩地”,如果能夠做到外境對你不干擾了,那已經強過阿羅漢;阿羅漢是聖人,是斷惑了的,所以禅是至高無上的。

  禅者是熱情熾然而迥超無我的,他是“慈、悲、喜、捨(四無量)”的化身,他具備“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心懷,譬如說:這個人根本和我沒有關系,他有苦難,我就無條件地同情,我不認識他,我也很同情;這個人我不認識,他長了個瘡,我一看,感同身受。“無緣大慈”就是無條件的同情,“同體大悲”就是感同身受的同感,禅者就是這種心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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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禅者的生活

  有很多人一參禅,就不修邊幅。西方的禅者有的頭發不剃,變成披頭,衣服也不換不洗,光吃飯不工作;諸如此類,說是新禅,實在荒謬。我們修禅的人“典型在夙昔”,禅者的心懷、禅者的人生,別人可以常常感覺到的是淑世主義,絕非玩世主義,更不是享樂主義。禅者的外在表現是“淑世主義”,完全是敦倫盡分、循規蹈矩;但他的內在是“出世主義”。所以禅者的生活、禅者的作為、禅者的藝術、禅者的文學,都是既存在而又超越的——存在,過如幻的人生;超越,始終是寂然不動。

  我們看禅畫,好像寫的是山,好像寫的是什麼,但卻又是虛無缥缈。禅者的人生是活在現象界,非常實在、非常真實,但是他的心不是現象界的心,而是宇宙心,超越了這個現象界,超越了這個銀河系。所以禅者的生活既存在而又超越,禅的人生觀是既淑世而又出世。絕不能夠不修邊幅,絕不能夠變成了狂禅,絕不能夠變成了“豁達空”,以免毀滅自己,也玷污了中華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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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結語

  真正的禅是不立文字的,為什麼?因為禅不是用語言或文字可以表達的。禅的基本精神是真獨立、真自由、真平等;一切色平等,一切聲香味觸法都平等。我剛才講這麼多,如果用禅的語言講,一個字就夠了,一句話就夠了,這是真實的,不是和各位開玩笑的。這一句話怎麼講?請各位注意:“碰!”(老師用力拍桌出聲)

  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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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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