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財是惹禍的根苗,氣是催命的閻王。”古人說得如此玄乎,而真正在意的人恐怕少得可憐。正如香煙盒上印著“吸煙有害健康”,卻並不妨礙煙民們吞雲吐霧。
一、酒
喝酒傷身,有目共睹。胃出血、肝腫大、痛風、都有酒精的功勞。謂之慢性毒藥,本不過分。喝酒誤事,屢見不鮮:呂布醉酒被生擒,張飛醉臥被砍頭,不可不鑒。喝酒惹禍,隨處可見:打架斗毆、砍東砸西、架車瞎撞,至死不知所為。
這般有害的酒,為何世人戀之不捨呢?因為酒自有酒的妙處。李白豪飲,才有驚天地、泣鬼神的絕妙詩篇;武松醉行,成就了景陽崗上打虎英雄的美名。常人喝個二五八,也能嘗個飄飄欲仙的滋味。至於那沉迷於肉林酒海的商纣,則另當別論。
酒能消愁。煩心事來了,喝個昏天黑地,自然忘得一干二淨。盡管有“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說法,但能麻醉一時又何嘗不好,否則天下懸梁吻頸者豈不太多。
酒能避難。阿斗安於酒肴歌舞之樂,撿得一條性命;李後主整天詠歎亡國之恨,終究難免鸩殺的惡果。嵇康之輩不滿時政,美酒下肝可以消解滿腹的牢騷。茶館裡要貼個“莫談國事”的條兒,酒肆裡就不必。爛醉如泥、神智不清時,還能妄談國事麼?即便是三分醉意,特興奮、特好繞舌,可那舌頭短了一截,誰聽得清唠叨的是國事還是家事。
酒還能壯膽。君不見戰場上敢死隊臨危受命之際,少不得敬酒的場面。一碗烈酒下肚,熱血沸騰,赤膊上陣全無生死之慮,還有攻不破的城池、踏不平的山頭麼?
酒又能升官生財。一斤的酒量或許可以喝來個科長職位,二斤的酒量興許就能弄個處長干干。你能讓整桌的人都趴到桌下啃泥,幾十幾百萬的買賣也就到手了。官階是酒壇壘起來的,合同是酒汁寫出來的。滴酒不沾的人,有哪個能混出個人樣兒來?人是社會性動物,要生存就得善交際,而酒是傳遞感情的最佳媒介。所謂“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嘛。然而無論是“悶”或“舔”,都是以對方鑽到桌下猴耍才盡興,若是吐個天翻地覆乃至嘔出血來,那就最過瘾。
酒還是人際爭斗的特殊工具。把人灌醉了,乘便行事,這是人們慣用的手段。而周瑜則是假醉以匡騙蔣干,導致曹操八十萬大軍覆滅。
中國是文明古國,“酒文化”歷史悠久且輝煌。單是酒器,就有許多的形制與名目:杯、盞、鐘、觞、觥,讓人頗長見識。喝法也有“龍吸”“鯨吞”之別。喝酒的心境也各各不同:除了民間紅白喜事、官場交際應酬類的“集團消費”外,有孤帆遠影的獨酌,有花前月下的對飲,有三五知己的聚杯。酒喝得多了,單是敬酒、干杯這套官樣文章便顯出無聊來,於是又有了五花八門的酒令。從凡夫俗子的“哥倆好”、“五魁首”到文人雅士的吟詩答對,及至大家閨秀的花令,無一不顯出別具一格的華夏文明,堪補科技落後之不足。
酒,久已滲入世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體現著人們的喜怒哀樂。故而一句“酒是穿腸毒藥”是勸不住人的。生活令人“渴”得急不可耐時,又何懼於“飲鸩”,何況酒還毒不到一飲即死的程度。
二、色
“一滴精,十滴血”,這是民間的古老說法,是否科學很難認定。不過,靜觀以往,縱欲無度者,即便是享有最佳保健條件的皇帝,似乎也找不出幾個長壽的來。至於染上花柳病中途夭折者,尚且不論。可見好色是以犧牲健康為代價的。
然而,“食色,性也”。人類的繁衍,恰恰是以色為誘因的。它已鑄入人的本性,成為人類生存的基本方式。既然亞當、夏娃經不住誘惑,作為其交媾產物的後人還能改變始祖傳下的生活習性麼?一般動物的交配以體內激素的周期性分泌為動因;人類卻興許是太高級,性感的體驗久駐於記憶中,以致於性激素的分泌具有持久的隨意性,故而人的性欲遠甚於一般動物。這樣一來,人的性行為就不單單是生育意義上的,獲取快感成了一種獨立的追求。於是乎帝王後宮佳麗三千、達官貴人妻妾成群、外帶煙花柳巷粉黛如雲,自然就不足為怪了。
倘若性欲僅僅是一種生理體驗倒也罷了,無奈它還牽扯到人的情感及人際利害關系,從而連帶著更多的相關行為。於是有了“枕邊風”、裙帶關系、美人計等等。結果是商纣王、周幽王、吳王夫差、唐玄宗均為女色而誤國,董卓、劉宗敏亦為女色而喪命。最倒霉的是老百姓,得為帝王將相的色欲承受亡命疆場或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的惡果。至於妲己、褒姒、西施、楊玉環之流,則要承擔惑主亂國的罪責。
其實,性欲的強弱是在一般天性范圍之內,還是達到好色的程度,恐怕並無生理上的統一標准,而是看性行為在個人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好色與沉迷於女色的分野,關鍵在於是否被女色所左右而喪失了對生活中其它事物的觀察、分析與評判的能力,即是否喪失了自己的獨立意志。
在天性范圍內,色充其量不過是個生理原因引發的心理需求;一旦超出此限度,便可導致種種社會矛盾。
色是政治、軍事斗爭的工具,范蠡、王允深谙此道。《三十六計》中專有一招“美人計”,可見此術作用之大、在謀術家心目中地位之高。昭君出塞、文成和番,更是各各身負重任,遠甚於十萬大軍的遠征。想來豪氣沖天的男子漢們不但精於舞槍弄棒,更善於借助金钗玉镯之力、蛾眉杏眼之功。
色也是一本萬利的金錢之源,由杜十娘的百寶箱可見一斑。天下少不得飯莊酒店,也少不得娼門妓院。自家的飯菜吃膩了,便想換換口味;自己的妻妾玩夠了,也想再嘗嘗新。衣食足則思YIN欲,似乎天經地義。妓女是卑賤的,嫖客卻至尊至貴。好在如今總算有人打抱不平了,宣稱娼妓亦是社會所需,不可歧視,而應視為一種正當職業,故“婊子”之類蔑稱必須禁止,可稱之為“性工作者”。此言甚是,娼妓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獻身”於社會的,於減少性犯罪之一端,足證其作用之大;若娼妓職業合法化,即可開征稅收,公款嫖娼也便取之於國而用之於國了。可見此公之宏論,實是於國於民有益。
色更是文化藝術的一大源泉。“有井水處即歌柳詞”,而柳永正是在妓院泡大的。宋徽宗、周邦彥等君臣共嫖的李師師這類名妓都是吹拉彈唱無一不精的。盡管吹玉箫已演變成吹肉“箫”,輕歌曼舞化為床上狂“舞”,也不能否論這是一種現代藝術。正如干巴巴的RAP仍稱之為“歌”,擦調色板的抹布即是抽象派的“畫”。酒文化內涵豐富,色文化更是魅力無窮。“性工作者”的命名者還忘了一點:“嫖客”一詞太難聽,應更名為“性文化研究者”。
三、財
“活著不求財,死了沒人埋。”這話粗俗,卻極實在。賣身葬父,是一種處理後事的古典方式。沒了錢,英雄也便處於窮途末路。伍子胥吹箫行乞,秦瓊賣馬付賬,都是唱戲的材料。
有錢可就舒坦了。家常便飯難吃,有山珍海味;妻妾成群嫌少,有婊子戲子;出門車馬排列長隊,回府奴婢前呼後擁,打嗝放屁都有專人伺候。
窮人最大的憂愁是養家糊口,富翁最大的苦惱是怎麼花錢。斗富、豪賭,都是一擲千金的好法子,實在無聊了還可以金磚鋪路。然而,燒錢的法子畢竟有限,故而還得思慮如何藏錢。所謂樹大招風,金銀珠寶多了,窮急了的人會偷會搶乃至殺人放火。可見,錢多了也確會招來禍害。時至今日,掛耳環被人扯爛耳朵、戴手镯被割斷手腕的事,仍時有發生。綁架人質以勒索巨款之類也為警匪片平添了不少素材。
其實,吃大戶、聚綠林的也未必全是好吃懶做兼患“紅眼病”的。富人一方面為怎樣花錢動腦筋,另一方面又仍在無休止地攫取財富,而巧取豪奪的效力遠勝於勞動致富。只要富人的錢浸透著窮人的脂血,窮人便有揭竿而起的一天,富人也便有反過來被剝得精光的危險。財富的積累其實是與仇怨的積聚同步的。
不僅個人斂財時播種著仇恨,社團與國家搜刮財富時也同樣孕育著敵手。希特勒為德國“擴大生存空間”,激起的是世界性的反法西斯運動;日本跳出國界的結果,是軍國主義的覆滅。
財富自然是勞動創造的,但勞動者擁有的財富卻是有限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無疑要向治人者納稅進貢,而治人的實質便是分配社會財富。有治人之權,便得了占有財富的便利。按理說,人類財富本當屬於世間每一個人,然而有了勞心與勞力之分,也便有了獲取財富的條件之分,財富向勞心者集中便不可避免了。權力成為掠取財富的第一要素,理所當然地也便成為仇恨的最大的、根本性的目標。
人們日常直接目睹的則是地主的壓搾、廠主的盤剝以及世間種種的坑蒙拐騙。如果說資金是生財的根本,勞動只是次要的因素,那麼富人的原始資金從何而來?如果說坑蒙拐騙體現著智力發財,那麼偷盜劫掠又何嘗不是合理的武力發財?
各種環節財富分配的不公平,造成財富分布結構的不平衡,替蘊著種種形式的社會矛盾,於是大大小小的財便總是與大大小小的禍聯結在一起。此外,有了錢也不怕禍甚至愛惹禍,從古到今,“高衙內”何其多也。
然而,再大的禍也不能遏抑求財的心,“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於是勾心斗角以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以謀取私利,一幕幕悲、喜、鬧劇不停地上演。軍事是政治的延伸,而政治是經濟利益的體現。從商業欺詐到資本壟斷,從偷雞摸狗到占山為王,從集團暴動到世界大戰,有哪一宗其最終目的不是為了獲取財富,只是手段方式各有不同而已。
有人為錢點頭哈腰,有人為錢搖尾乞憐,有人因錢為虎作伥,有人為錢草菅人命;有人為錢含辛茹苦,有人為錢忍受恥辱。錢財左右著人的命運,也便支配著人的種種行為。不為錢而活的,不是神仙,便是野人。
四、氣
氣是一種激越的情緒,通常表現為剛烈之性。俗話說:“男人無性,寸鐵無鋼。”人若無氣,便是一塊糯米團,任人揉捏。殺伐果斷,敢作敢為則是英雄氣概。
軍隊作戰,要有氣勢。令人望而生畏的殺氣,可產生極大的威懾力,使敵望風披靡。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正是指部隊氣勢的變化規律和運用原則。由此也可窺見氣勢在戰爭中的作用。
文章要有氣勢。蘇轍在《上樞密韓太尉書》中提到,做文章妙在善養浩然之氣。氣勢恢弘的文章,論理則一氣貫通而無懈可擊,抨擊則江河直下而無可阻擋,勸誡則一氣呵成而不容置疑,號召則氣貫長虹而天地感奮。據說駱賓王的討武檄文曾令武則天出了一身冷汗。
做事要有氣魄。如雷霆萬鈞、似疾風驟雨、類驚濤拍岸的行為,來自於當機立斷、言出必行的決心。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疑慮重重、遲疑不決是不足以成大事的。破釜沉舟倒往往有一往無前的奇效。
做人要有氣度,能容高山、納巨川,方能心系天下。終日沉迷於生活瑣事,則難有鴻鹄之志。韓信能受胯下之辱,留得有用之身,才有日後的暗渡陳倉、十面埋伏。
然而常人之氣,偏偏是缺乏氣度的氣憤。它將冷靜的理智排斥殆盡,使人處於極度勇武、不計後果的狀態。故而,氣成為一種盲目的推動力。楚懷王貪“商淤之地六百裡”而被張儀所騙,一怒之下出兵伐秦,以至全軍覆沒。劉備得知關雲長蒙難,一氣之下不聽孔明勸阻而發兵攻吳,結果一敗塗地,於白帝城含恨而終。
不為小節所累者難得,能審時度勢抱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信念者少有。圖一時痛快,不惜一切代價以洩心頭之恨者,實是許多蓋世英雄都在所難免。
有些原本氣度頗大的人,情急之下也有犯渾的時候。伍員怒掘楚平王之墓而鞭其屍,便是一例。原本慣於含辱受屈的人,絕望之時也會怒氣沖天。林沖火燒草料場即是如此。氣憤所噴發的能量是超常的,所激發的行為也往往違背常理。
在一般情況下,挾氣行為脫離理智而導致嚴重的惡果。但有時運用理智去調控他人的情緒,使之進入極度氣憤狀態,又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結果。
大丈夫以豪俠為榮,以“娘娘腔”為恥,似乎那橫沖直撞、動辄高呼“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莽夫便是英雄,羽扇綸巾而運籌帷幄必是陰謀家。張飛瞧不起孔明自有道理,現時荊轲名垂青史也就不足為怪了。可惜的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英雄項羽終為小流氓劉邦所敗,世間也不見哪個一勇之夫成就了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