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大的校園非常優雅,我很喜歡那些掩映在青翠樹木中的古色古香的建築物,也非常願意觀察那些來來回回穿梭於其中的學子與老師們的神態。不可能有機緣與他們當中的每一位都傾心長談,但從心裡還是希望他們人人都能擁有一個高尚的靈魂、一種與人的本來狀態相匹配的道德。
當來自川大中文系的博士生圓魏與我交談時,我當然很珍視這次交流的機會,因我非常想知道這些高學歷學子們的佛教觀、人生觀。我很清楚,他們的精神狀態,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中國當代青年人的價值坐標基礎。
當今社會的人們,在洶湧澎湃的經濟浪潮面前,似乎各個都喪失了人之為人的尊嚴:他們的大腹可以便便,但精神卻如此矮小;他們的欲望可以齊天,但道德境界卻如針尖一般;他們的外表真可謂光鮮照人,但靈魂卻丑陋得根本無法面對陽光……
在這樣的環境氛圍中,我深知,區區如我者,即就是想振臂高呼,怕也絕難應者雲集;哪怕真誠的吶喊,也難以撼醒昏睡中的人們。但我還是要說,盡管聲音是那般微弱乏力,我要說出我心中對佛教的理解,我還要表達出心中的默默禱告:願慈悲的佛陀能開啟天下烝民的智慧,願清涼的佛法能滋潤世人干涸熱惱的心靈。以一個對社會負責之人的坦誠情懷,我真的希望我的心聲能喚起人們此微的自性光明,從而對佛、法、僧能增上哪怕是瞬間的尊重與信解。
其實對我本人而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佛學在我眼中都是艱澀深奧、玄遠飄渺、虛幻神秘的代名詞。一提起僧人,我眼前便立刻浮現出光頭、穿袈裟、不食人間煙火的可敬但卻不可愛的形象。兒時的我對佛教更是一無所知,後來,在父母對觀音菩薩的虔誠頂禮中,我才漸漸生出了一份對菩薩大慈大悲、無所不能這些品性的敬畏。青春年少時期,在各種知識體系、各種話語機制的交相夾攻下,我也有了一點點對於佛教的正確與邪見錯雜的認知。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理念,我不敢對佛有一丁點兒的亵渎,因我害怕由於自己的不慎言行而突遭懲罰。至於說到真正開始決心剔除對佛教的盲信、迷從,用全部身心去體味、感受、擁抱,乃至最終與它融為一體的,還是在經歷了妹妹出家所帶來的震動之後。
記得九七年八月的一天,我那大學畢業、聰慧能干、漂亮可人的小妹,突然向家人提出了她要出家求道的要求。盡管我的父母倒是一貫虔信三寶,但怎麼虔信,也沒信到可以支持女兒出家的地步。周圍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一片反對之聲,大家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在外企的高級白領會拋棄一切遁入空門。我更是對妹妹的決定莫名所以。如果說我對佛菩薩的膜拜大多來源自對他們的敬畏的話,那對普通出家人的印象就絕談不上敬畏佩服了。我一直認為僧侶們的出家,恐怕大多是生活上的困難處境所造成的。在困頓與無奈煎熬之下,他們才會選擇削去三千煩惱絲。妹妹怎麼也會這樣消極呢?而且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任憑年歲已高的奶奶涕泣相勸、慈愛的媽媽淚流成河、身患絕症的父親苦苦挽留、當姐姐的我好說歹說,小妹居然還是不為之所動,鐵了心要出家,一門心思要去寺廟精誠修道。這讓我不得不對小妹的舉動、對她所甘願付出一切的信仰產生了強烈的探究欲望。
看慣了世事的紛擾、聽夠了欲海的喧囂,冷不丁就碰著這麼一個放得下所有塵間凡緣的小女子,而且她恰恰還是我的小妹。巨大的反差讓我不得不對佛教刮目相看,我從此就想知道:除了磕頭,佛教還有什麼?除了勸人向善,佛教還能提供什麼?沒有金錢名利的誘惑,佛教憑什麼“勾”走我的妹妹?幾乎人人都說它消極,為什麼妹妹卻熱火朝天地向它邁進?佛教到底在說什麼?……
想不到妹妹的出家倒成了我深入佛教的緣起,帶著一種非探出個名堂的決絕態度,也抱著一定要對小妹負責(萬一她誤入歧途怎麼辦?)的心情,我翻開了一本本的佛書。記得當時看過的書有《釋迦牟尼佛傳》、《西藏生死書》、《隆蓮法師傳》、《弘一大師講演錄》等等。一旦深入進去,才知道“震驚”二字的含義,原來世上居然還存在著這麼一種離你很近的認知體系,依靠這種體系,總有一天你會掌握自身的全部秘密、揭開宇宙人生的面紗,一覽它們的真實面目與終極真理。原本你就和山河大地、萬事萬物、乃至十方諸佛融為一體。
我頭一次知道了“佛者,覺也”;頭一次知道了生命的本源與走向,而這是從小學到博士的近二十年求學史、探索史所未提供給我的關於人本質的答案。還知道了佛家弟子通過對佛法的理性掌握與實地修行,一定可以達到圓滿的覺悟狀態,使自己既“獨善其身”,又能“兼濟天下”。最直接的感受是,佛教讓我站在了世間繁華表象之外,一下洞穿所有存在的無常本質。我似乎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了“苦、空”的強大——那是可以讓所有眾生珍視無比的所有東西,頃刻間就化為烏有的。那麼什麼才是我們應該抓住的東西?什麼才是我們能夠把握的東西?
只有學會解脫、學會海活當下,你才能牢牢體會到生命的根、生命的大自在、生命的永生、生命的千變萬化。只有通過修學佛法的解脫之道,我們才可以回歸那一切萬象、一切生命形態、一切存在的所從出生之海——覺性的空性無生之海。到那時,你的生命才與諸佛無二無別,你的境界才與諸佛無有高下,你才能無為而無不為!
我真高興!因為偶然的邁進佛門一只腳,萬萬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學會了在佛法的指引下,坦然安詳地面對無常的大千世界,視死如歸地走向生命的終點。我還不可能一步到位,但我至少已明確了方向。這時我才多少理解了妹妹的出家選擇。因而我才想對那些不理解、甚至阻撓自己的親朋好友、甚或一般人出家的人們說一聲:如果我們自己根本把握不住生命的本來意義、生命的終極目的,那為何不能允許別人用別樣的一種方式去走完他們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呢?難道要把所有的人都捆綁在一根繩子上,大家統統陷入生死之流中而不自知嗎?學會寬容吧,學會理解吧,試著去與佛教做一次面對面的碰撞吧。
發現了真理當然就不願與它失之交臂。於是,我從此便開始潛心研究起佛學來。而在這一過程中,,讓我的學佛從理性了解到深入修持,從親近佛法到全面投入的一個轉折契機,來自於與一位藏傳佛教上師的邂逅。
那是新千年歲末的一天,一個陽光燦爛的冬日,我和妹妹應同學之約,一起拜訪了那位上師。他的英俊偉岸、氣宇軒昂很讓我們驚奇,而當妹妹將她滿腹的疑問與困惑如實呈現在他面前時,他循循善誘的引導與開示,讓我們親身體驗到了一個佛法的代言人身上,那擋不住的智慧與慈悲的魅力。我感覺他所宣講的佛法真谛,就像一股澄澈晶瑩的源頭之水,洗濯著我蒙垢的心田。此行還有一個特別大的收獲,那就是他向我們介紹了色達喇榮佛學院的一些情況,並點撥我妹妹師從那裡的一位堪布仁波切。漂泊不定的妹妹頓生歡喜並欣然應允。
在隨後的忐忑等待與積極准備中,我們拜讀了那位堪布所著的《佛教科學論》、《泰國游記》,還有《〈金剛經〉講義》等,書中洋溢著對世、出世法的縱橫潇灑的駕馭與洞達,讓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如果說科學追求真、道德追求善、藝術追求美的話,在這些書中,飄逸而出的則是對至真、至美、至善、至純的大道的真誠信仰與理性剖析。言簡意赅的真知灼見背後,是一種超越名利、超越才情、超越命運、超越時空的精神力量。
除了感受聞思佛法的妙處,我還嚴格按照《金剛薩埵修法如意寶珠》所講解的修法,精進修行、用功持咒。這種看似並不深奧的修法,卻讓我獲益良多,一點一滴體驗到佛法的殊勝妙處。這更加讓我同情、可憐那些對佛法抱有各種偏見、成見的眾生,不管他們如何的功成名就、聰明伶俐,如果不親近、不了解佛、法、僧的話,他們再怎麼著也是一群迷茫的生命過客。
佛法讓每一個走入它的人,都學會關注存在的現狀、關注人類心靈的苦難與療救、關注生死究竟;佛法讓我、也讓每一個按它的教法實際去做的人,學會從虛假的、失落的、煩惱不堪的生存實際狀態,回歸到覺悟的、自主的、真實的、安詳的狀態中來,去完成對自我生命的自我拯救與升華。佛陀告訴我們,社會中的非正義、苦難以及個人的痛苦與悲劇,全因我們人類喪失了智慧和慈悲。所謂智慧,首先就意味著究竟明了宇宙間萬事萬物都是因緣所生,沒有所謂的獨立實在的“自我”。只有明此,我們才可徹底擺脫對萬物的執著,還有對自己的貪執;也才能平等地看待人和事,平等地對待榮辱得失。所謂智慧,還意味著要清楚宇宙間萬事萬物的同源種性、相互依存。也正是在這一點上,佛法的智慧與慈悲天然地聯系了起來,使它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超越了世界上任何一個宗教所標榜的慈悲范圍與本質。只有具備了明了所有顯現皆是佛性起用與妙力的智慧,我們才可對一切眾生心懷慈悲,並對所有眾生的痛苦感同身受,且能伸出救援之手。也就是說,佛法讓我們每一個眾生的分別念都越來越少,這樣,對所謂的好壞、苦樂等的分別執著也就會相應變淡。沒有了分別妄念,則又有什麼好的對境可供你生貪?又有什麼壞的對境要引你生嗔?日久成習,一體同懷的境界當然就可在你的心相續中扎下根。
這個世界越來越缺乏清淨、平等、覺悟,因而人與人之間也越來越缺乏關愛、理解、互助。因為在一個被人們執實的社會裡,哪怕是空氣、陽光、水分,都會被一個個自認為天地之靈的充滿對自我關注、執著的個體,當成私有財產而拼命爭奪。在一個人人緊張地為自己攫取財富的環境中;在一個人人都認為反正生命僅此一回,那就放開膽子撈世界的氛圍中,我們對自己的生命和大自然的奇跡麻木不仁,並漸漸喪失了對生命之美的發現、覺照與欣賞能力。與此同時,我們的冷酷與殘忍卻與日俱增,因為缺乏了佛法的悲智日光,我們的自私而短視的無明當然就會增長。於是,國家、民族、團體、個人之間的矛盾,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沖突便滿目皆是,謊言、欺騙、巧取豪奪、爾虞我詐,甚至互相仇殺等消極、頹廢、血腥的人生景觀,便充斥在地球上的每一個角落。難怪弘一大師會說“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別以為外族入侵才會滅亡一個國家,如果人類的精神信仰與支柱轟然坍塌的話,那整個世界都將滅亡。
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想裝一回憂國憂民。從一個普通人尚未泯滅的人性角度,我要再一次發出一個原先不了解佛教、後又認真聞思佛法之人的心聲:為了讓我們能盡快從蒼白、扭曲、暗昧的生命狀態中走出,人人都試著去了解一下佛法的真義吧!
圓魏的研究領域是文藝美學,應該說她在本專業內還是有一定造詣的。當她把一生探求的目光再轉向佛法時,我相信她得到的將不僅僅是對一種知識體系的把握。如果努力精進地在菩提正道上跋涉不已的話,她獲得的將是對整個世界和生命的超越。
記得她在給我的一封信中曾這樣寫道:“看過您著的《佛教科學論》等著作後,我深感能讀到它們是我的幸運!我要由衷地說,能認識您是我的福份。我相信只要自己能依止智慧的上師,那我就一定能踏上一條金色的智慧之道,並永遠沐浴在佛光之中!”我並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智者,但我堅信:只要我們都來依止佛陀、依止佛法、依止聖僧,則人人都可走上通往終極解放的自由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