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自梁發源,其教人親見自性之法語,雖高超玄妙,猶有文義。六祖後,南岳、青原二祖遂用機鋒轉語,唯恐人以解義為悟,而不能實證,故以此法,杜妄充悟道之弊。而其參究工夫,大非易易,多有數十年尚未徹了者。趙州八十,尚南北參叩,故雲:“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為心頭未悄然。”可知此種大根行人尚如是之勤勞,況根性下劣者乎?至宋而禅道仍大興,則實證者蓋寥寥矣。即如五祖戒,乃非常之人,為雲門偃之法孫,為宋大覺琏國師之法祖。門庭高峻若龍門然,學者每每望崖而退。在當時之聲望何等赫然,而只一見惑尚未曾斷,說什了生脫死,超凡入聖乎哉?戒公後身為東坡,乃缁素通知。守杭時,尚不拒妓女來往,可知仍是具縛凡夫,連須陀洹之初果尚未曾得。今人誰有五祖戒之道力,猶欲仗自力以了生死,而又高推禅宗,藐視淨土。其故何哉?一則以少閱經典及《華嚴經》。或曾閱過,絕不注意。二則不知禅家宗旨,無論問佛,問法,縱盡世間所有為問,答時悉皆指歸本分,絕不在佛、在法及在諸事上答。所謂問在答處,答在問處。若認做按事說者,則完全錯會了也。而今人業深慧淺,每將直指本分之話,認做解義訓文之詞。
如趙州雲:“老僧念佛一聲,漱口三日。”及“佛之一字,吾不喜聞。”個個認為實話,遂以念佛為不屑而藐視之。不知趙州“佛之一字,吾不喜聞”下,有問:“和尚還為人否?”州曰:“佛佛乎。”有問:“和尚受大王如是供養(趙國父子二王及燕王,均恭敬供養。)如何報答?”州雲:“念佛乎。”又僧問:“十方諸佛還有師也無?”州雲:“有。”問:“如何是諸佛師?”州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乎。”
夫“念佛一聲,漱口三日”,與“佛之一字,吾不喜聞”,及以佛佛為人,以念佛報恩,以阿彌陀佛為十方諸佛師,皆是指歸本分之轉語。若將前之二語認做實話而實行之,必至謗佛謗法謗僧,永墮惡道。若將後之三語認做實話而實行之,必至業盡情空,現生證聖,往生上品,漸至成佛。此二種話,各禅書均一齊同錄。前二語,凡一切人皆常提倡。後三語,吾數十年來未見一人言及一句者。前後所說皆歸本分。後三句,縱不會趙州之意,其利益比會得趙州之意更大。以雖不會趙州之祖意,乃是遵如來金口誠言之佛教。前二句,縱會得趙州意,也不過是開悟而已,其去了生死尚大遠在。
何以一人之話,會不得當做實話,其禍莫測,而人人提倡?會不得當做實話,其利無窮,而舉世無聞?良由最初未遇真善知識,不在己躬研究,一聞希奇相似辟駁之話,則中心悅愉,常常提倡。不知古人令人親見本來之直捷話,認做鄙棄念佛之謗法話,末世此一類人甚多。除知自諒,有涵養,決不肯以測字之法為參宗之法者,不受其病。否則,悉是以誤為悟之流,尚可以循例而行,不思改革乎?況且各處居士,護持廣濟之心極其熱烈,若猶以參禅之名自命尚可。若以仗自力不能得大利益,將何以報答諸居士之熱心,又何以奮發諸居士之道念乎?光愧無才德,然以出家六十年之閱歷,本不敢對一切人說。但以果定上人與和尚均肯垂青枉顧,兼以年已八十,朝不保夕,不以光之所知,供碧山常住,實抱歉之至。
節選自印光大師:“致廣慧和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