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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不思議品 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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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思議品 第六卷

  如何求法

  什麼不是求法

  師子之座

  解脫-不可思議

  住解脫法門菩薩-空間

  住解脫法門菩薩-時間

  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所能

  風火音聲

  魔王大菩薩解脫

  爾時捨利弗,見此室中無有床座。作是念:斯諸菩薩、大弟子眾當於何坐?長者維摩诘知其意,語捨利弗言:雲何?仁者為法來耶?求床座耶?捨利弗言:我為法來,非為床座。維摩诘言:唯!捨利弗!夫求法者,不貪軀命,何況床座。夫求法者,非有色受想行識之求,非有界入之求,非有欲色無色之求。唯!捨利弗!夫求法者,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夫求法者,無見苦求,無斷集求,無造盡證修道之求。所以者何?法無戲論。若言我當見苦、斷集、證滅、修道,是則戲論,非求法也。唯!捨利弗!法名寂滅,若行生滅,是求生滅,非求法也。法名無染,若染於法,乃至涅盤,是則染著,非求法也。法無行處,若行於法,是則行處,非求法也。法無取捨,若取捨法,是則取捨,非求法也。法無處所,若著處所,是則著處,非求法也。法名無相,若隨相識,是則求相,非求法也。法不可住,若住於法,是則住法,非求法也。法不可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覺知,非求法也。法名無為,若行有為,是求有為,非求法也。是故捨利弗,若求法者,於一切法應無所求。說是語時,五百天子,於諸法中得法眼淨。

  爾時長者維摩诘問文殊師利:仁者游於無量千萬億阿僧祇國,何等佛土,有好上妙功德成就師子之座?文殊師利言:居士!東方度三十六恆河沙國,有世界名須彌相,其佛號須彌燈王,今現在。彼佛身長八萬四千由旬,其師子座,高八萬四千由旬,嚴飾第一。於是長者維摩诘現神通力,實時彼佛,遣三萬二千師子座,高廣嚴淨,來入維摩诘室,諸菩薩、大弟子、釋、梵、四天王等,昔所未見!其室廣博,悉皆包容三萬二千師子之座,無所妨礙,於毗耶離城,及閻浮提四天下,亦不迫迮,悉見如故。

  爾時維摩诘語文殊師利:就師子座,與諸菩薩上人俱坐,當自立身如彼座像。其得神通菩薩,即自變形為四萬二千由旬,坐師子座。諸新發意菩薩及大弟子,皆不能升。

  爾時,維摩诘語捨利弗:就師子座。捨利弗言:居士!此座高廣,吾不能升。維摩诘言:唯!捨利弗!為須彌燈王如來作禮,乃可得坐。於是新發意菩薩及大弟子,即為須彌燈王如來作禮,便得坐師子座。捨利弗言:居士,未曾有也。如是小室,乃容受此高廣之座,於毗耶離城,無所妨礙。又於閻浮提聚落城邑,及四天下諸天龍王鬼神宮殿,亦不迫迮。維摩诘言:唯!捨利弗!諸佛菩薩,有解脫名不可思議。若菩薩住是解脫者,以須彌之高廣內芥子中,無所增減,須彌山王本相如故。而四天王忉利諸天,不覺不知己之所入,唯應度者,乃見須彌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議解脫法門。又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不娆魚鱉鼋鼍水性之屬,而彼大海本相如故,諸龍鬼神阿修羅等,不覺不知己之所入,於此眾生亦無所娆。又捨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斷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輪,著右掌中,擲過恆沙世界之外,其中眾生,不覺不知己之所往。又復還置本處,都不使人有往來想,而此世界本相如故。又捨利弗,或有眾生樂久住世而可度者,菩薩即演七日以為一劫,令彼眾生謂之一劫。或有眾生不樂久住而可度者,菩薩即促一劫以為七日,令彼眾生謂之七日。又捨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一切佛土嚴飾之事,集在一國,示於眾生。又菩薩以一切佛土眾生,置之右掌,飛到十方遍示一切,而不動本處。又捨利弗,十方眾生供養諸佛之具,菩薩於一毛孔,皆令得見。又十方國土所有日月星宿,於一毛孔,普使見之。又捨利弗,十方世界所有諸風,菩薩悉能吸著口中,而身無損,外諸樹木,亦不摧折。又十方世界劫盡燒時,以一切火內於腹中,火事如故,而不為害。又於下方過恆河沙等諸佛世界,取一佛土,舉著上方,過恆河沙無數世界,如持針鋒,舉一棗葉,而無所娆。又捨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能以神通現作佛身,或現辟支佛身,或現聲聞身,或現帝釋身,或現梵王身,或現世主身,或現轉輪聖王身。又十方世界所有眾聲,上中下音,皆能變之,令作佛聲,演出無常苦空無我之音,及十方諸佛所說種種之法,皆於其中,普令得聞。捨利弗!我今略說菩薩不可思議解脫之力,若廣說者,窮劫不盡。是時大迦葉,聞說菩薩不可思議解脫法門,歎未曾有。謂捨利弗:譬如有人,於盲者前現眾色像,非彼所見。一切聲聞,聞是不可思議解脫法門,不能解了,為若此也。智者聞是,其誰不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等何為永絕其根?於此大乘,已如敗種,一切聲聞,聞是不可思議解脫法門,皆應號泣,聲震三千大千世界。一切菩薩,應大欣慶,頂受此法。若有菩薩信解不可思議解脫法門者,一切魔眾無如之何。大迦葉說此語時,三萬二千天子,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爾時,維摩诘語大迦葉:仁者!十方無量阿僧祗世界中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方便力故,教化眾生,現作魔王。又迦葉,十方無量菩薩,或有人從乞手足耳鼻、頭目髓腦、血肉皮骨、聚落城邑、妻子奴婢、象馬車乘、金銀瑠璃、砗磲碼碯、珊瑚琥珀、真珠珂貝、衣服飲食,如此乞者,多是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方便力而往試之,令其堅固。所以者何?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有威德力,故行逼迫,示諸眾生,如是難事,凡夫下劣,無有力勢,不能如是逼迫菩薩。譬如龍象蹴踏,非驢所堪,是名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智慧方便之門。

  現在開始講〈不思議品〉。我們研究佛法的人,隨時都會講到「不可思議」這個用語,大家千萬要注意,「不可」是邏輯,講方法,佛法是不可以用思想去討論它、研究它的,方法上是「不可」。但是一般人往往理解成「不能」去思議,佛可沒說過不能思議,所以你們青年同學不要誤解了。佛法是不可以用普通的思想學問去討論、研究所能懂的,硬是要用修持實證來的。

  「爾時捨利弗,見此室中無有床座。作是念:斯諸菩薩、大弟子眾,當於何坐?長者維摩诘知其意,語捨利弗言:雲何?仁者為法來耶?為床座耶?捨利弗言:我為法來,非為床座。」維摩居士和捨利弗剛才的對話告一段落,八千天子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這個時候捨利弗眼睛向周圍一轉,發現維摩居士的房間空空的,沒有座位,腦子裡想:這麼多大菩薩來了(當時像觀音菩薩、得大勢菩薩、彌勒菩薩都來了,不過在這兒都沒有講話),同一群弟子要坐在哪兒呢?

  你們還記得跟著文殊菩薩去的有多少人嗎?答不出來就是不用心,這是基本的,翻回去看。房間只有一丈見方,後來唐代出使天竺的王玄策到毗捨離,經過此室,用笏板量過,止有十笏,所以稱「方丈室」。玄奘法師的傳記有記載,他親自到維摩居士的這個房間。

  捨利弗剛一想,維摩居士有他心通,立刻就知道了,於是他問道:喂!捨利弗,你是為求法來的,還是為座位來的?

  在此,我順便跟你們談個八關齋戒律的問題。你們居士可以聽,因為我是居士也可以講,進一步就不能談了。沙彌戒是不准坐高廣大床的,為了這一條戒,我發現好多年輕人實在很可憐,有個年輕同學因此在地板睡了兩年,因為他認為高的床寬的床不能睡。我可以負責任告訴大家,講錯了願下地獄,下二十一層,永不翻身。如果我講對了,那麼很多人就錯了,害死人了。制定這一條戒律,是要初學佛的弟子先學會謙虛,不准坐高廣大床,意思是不准坐上位!文字要搞清楚,床在中國古代就有,我家鄉老祖母的床比一個房間還大。床是由西域來的,椅子原來叫床。中國原來沒有椅子的,秦漢時人都是席地而坐,到了魏晉才由西域傳入椅子,那時叫作胡床。高廣大床是地位很高的人、領導人坐的,那個床又高又寬。胡床又有個名字叫腳床,床腳可以折攏起來的。打坐的叫繩床,草繩編的,可以折起來帶出去,佛圖澄禅師就經常坐在繩床上打坐。所以這戒律是要沙彌學謙虛,並不是說不能睡床鋪。為了這件事,許多年輕人不敢睡床,怕犯戒,弄塊窄窄的木板鋪在地上睡,連翻身都不行。

  現在念了《維摩诘經》應該明白了,捨利弗想的床座指的是椅子,否則那個方丈的房間,豈不又要擺椅子又要擺床的。不要搞錯了!我特別提出這一件事。

  捨利弗答復說:我是來求法的,不是為了坐好椅子來的。大家學佛都是為了求法,有的人拚命學個法,像咒子、手印、功夫等。古今中外學法,一開始多半是學打坐,也有點竅,教你守住的,都算是傳法。各地方傳法是大事一件,有第三人在還不傳,有的要發毒誓不准外洩,否則天打雷劈。像我這樣隨便指出穴竅位置可不得了,所以每逢打雷我就有點怕(眾笑)。佛教中藏密要求法也是不得了的事,我和已涅盤的章嘉活佛、甘珠活佛,過去常有往來,和他們說笑,說學密宗是富貴法。比如學個咒子,第一要磕頭如搗蒜,這個很平常。然後要獻哈達,這是古法。哈達都是綢子作的,拿到了也不知道如何處理,當褲腰帶太寬,當圍巾太薄。能當上活佛的,收到的哈達就堆積如山。

  當年我在杭州讀書,年紀還小,班禅活佛來到了靈隱寺,依密宗規矩他先頂禮佛像,三拜後,起身右繞一圈,頭還碰一下佛壇,表示碰到佛足了。然後他就要獻哈達,因為佛像非常高,他就玩了個把戲。只見他從懷中拿出一條黃色哈達,很長的,輕輕用手一送,哈達就飄上去,掛在佛像脖子上了。這一下子,當天皈依的人不計其數,活佛就活了。這是什麼道理呢?就值得一參了。若是氣功,這功夫也了不起的。這是我當年擠到人群最前面,親眼看到的,絕不是靠機械作用,當時看到的人很多。這是講到哈達,想起這一件往事。再說求個法,在獻了哈達之後還要供養,供養不是十塊二十塊錢,都是很重的,要依你的經濟能力表示你的誠意。所以我說學密宗是富貴法,假使要學遍密宗的法,可以說不管你有多少財產,也會學光的。

  講了半天的廢話,回頭講求法。究竟什麼是法?這是個重大問題。大家都想求個法,好像求到了就可以立地成佛、立地成仙。現在《維摩诘經》在這裡指示我們,什麼是真正的法。法在哪裡?就在你自己那兒。現在法在哪裡?就在《維摩诘經》上。上卷講到皈依佛,如何是佛的淨土,中卷(第五品─第九品)講皈依法,如何求法。

  有些話我經常在重復,有時會岔開很遠,原因是四個字:語重心長。話是啰嗦,有時刺激了人。我的用心是愛護青年同學們,希望能續佛法慧命,續中國文化慧命。你們年輕同學一定要先把中文弄好,中文學不好,自己祖先傳下來的法寶你就打不開。佛經就是法寶,我們這裡好幾部大藏經,不知有多少寶在裡頭,誰去求了?只有書蟲在求。這你不求,偏要向外求。《維摩诘經》文字翻得太好了,文學的境界好,你不要輕易地就看過去了。

  如何求法

  「維摩诘言:唯!捨利弗!夫求法者,不貪軀命,何況床座。」維摩居士說:喂!捨利弗!真要求法的,連自己身體性命都可以不要,你還問椅子在哪裡!二祖神光向達摩祖師求法時,把手臂都割下來了,達摩要他手臂干什麼?這是二祖表示自己的志氣,為了供養佛法僧,沒有別的可供養,不惜軀命供養。你們讀密宗密勒日巴祖師的傳記,他是宋元之間的人物,他的出家修行多苦啊!十幾年住山洞沒飯吃,比佛祖六年雪山修行還要苦,一身長出綠毛來。衣服也沒得穿,後來總算他未婚妻和自己妹妹,為他化緣得了一些布,才做了個衣套來覆體。師父要他獨立蓋棟房子來供養,他費了幾年時間挑土石蓋起房子,師父又叫他拆掉重蓋,還不准別人幫他。拆了又蓋、蓋了又拆,毫無怨言,為法忘軀。學密宗的人都以他為標榜,但是有幾個人真做到像他一樣?他為求法受到莫名其妙的磨練,但是從未反悔。

  看到《維摩諸經》這句「不貪軀命」就要往這裡想。可是我們學佛學打坐的,哪個不想求長生不老?又想通奇經八脈、頭上放光。十個來的人有五雙是為了身體而學佛,都在身體這四大上做功夫,沒有一個是「不貪軀命」的。還有的人來向我發牢騷,他學佛二三十年怎麼還生這種病,好像我該為此負責似的,我只好說我還沒見過一個不死的人。所以《維摩諸經》還是沒看懂嘛!真為學佛法,求個心地法門,能知道心地法門不在身上、不在健康長壽上、不在內外中間,能不貪軀命的,這個世界上還真不多。

  對佛法的認識,首先一定要正確,所以禅宗講見地。沩山禅師告訴仰山兩句重要的話:「祇貴子眼正,不說子行履。」眼正是講見地,就是觀念要正確,行履是功夫。如果觀念不正確,你的功夫做得再好他沒用。只在身上做功夫,這個肉體是有生老病死的,會過去的,不是佛法。如果見地對了,行履也有,這個肉體雖然會過去的,但是比較少病少惱。要想做到無病不死,是要有特別法門的,但是連佛自己都不肯去做。所以佛與佛相見,還要互問「少病少惱否,眾生易度否」。你們年輕法師學了這一句,將來彼此寫信也可以用上,可是不要講「信徒」易度否,那是神權用語,佛教用的是「信眾」,眾生平等,順便一提。

  「夫求法者,非有色受想行識之求。」色受想行識是五蘊,我們都知道的。簡單地為新來的同學講一下:色法包括物質、生理方面,四大都是色法。受,是感覺方面,身體和心理有感覺謂之受。想,是心理的思想。行,包括了肉體與心理內在的思想,還包括外在的空間和時間,行是一種動轉,宇宙萬象隨時在動,分秒不停。打坐雖然入定了,心髒還會跳,血液在循環,就是行陰沒有停,到三禅以上氣住脈停了,行陰還不能真算停止,只是暫時用自己的功力把它切斷而已。這就要了解唯識的二十四種心不相應行法,那是意志控制不住的。換言之,生命的原動力是行陰。識,八識都屬於識的范圍,這裡有專門的課程研究《成唯識論》,現在不多解釋了。所謂五蘊,包括了生理與心理,包括知覺與感覺,這樣講你就比較容易懂了。五蘊,是五個區分,代表了生命的身心全體。

  維摩居士說,真正想求法的人,不在色受想行識上面去求,也就是說,不在身心上去求法,剛才也說「不貪軀命」。

  「非有界入之求」,「界」是佛學名辭,共有十八界,眼耳鼻舌身意,是生理的各種機能的六根,色聲香味觸法,是外在與生理機能相對的六塵,六根與六塵中間有界限嗎?沒有的,眼睛看著手表,馬上就看見了。眼睛與手表之間真沒有界限嗎?絕對有的,用中文說是「間不容發」,連根頭發那麼細微的距離都談不上,研究物理的人就知道,這中間是有界限的,所以佛法定十八界不是偶然的,不是為了理論上的差別,是有實際上、科學性的差別。所以,六根六塵、加上中間的界限,共有十八界。這個界限中又有個秘密,佛法為什麼說有十八層地獄?這個屬於數理哲學的范圍,與易經的數也有關聯,佛法說的各種名辭數目,七覺支、八正道等,這數目字都不是亂定的,其中有最高深的道理,因此學過數理哲學的人,學起佛法就很容易。

  「入」是十二根,眼耳鼻舌身意和色聲香味觸法,六塵有時又叫六入,但六塵和六入又不一樣,古代大師翻譯時非常痛苦,用盡心機,不過用六塵比較文學化,用六入則科學化。你看著手表,究竟是手表進入眼神經視線,還是眼神經視線到手表這兒?這是個問題。學科學的人要這麼問,學佛的人要參就得這麼參。是手表在放它形象的光,進入我的視覺,然後視覺神經到腦,因此才了解到有手表嗎?還是眼神經放射視覺到手表,才覺知到手表?有人可能覺得,這麼參太啰嗦,看見就看見了嘛!但是真學佛的人,應該要在這裡參究。翻譯成六入就有根塵進入的作用。

  鸠摩羅什法師的翻譯真好,這裡六個字概括了十八界六根六塵,我們表面對佛學名辭熟練,一看就懂。但是假定把《維摩诘經》翻成英文還是這樣翻的話,是絕對不通的,將來一定會有用外文翻譯中文佛典的,現在也有些人在做,都很粗淺。我們看漢朝、南北朝初期翻成中文的佛典,有些都不通的。後來一次又一次的改革,到了唐朝,玄奘法師還要重翻,精益求精。所以現在中文翻成英文的佛經,都很有問題。

  還有你們要注意,《漢英佛學大辭典》的很多名辭翻譯是不通的,你們青年同學只會用《漢英佛學大辭典》翻譯英文,是你們不好好讀書。《漢英佛學大辭典》的作者自己在序言中講,他是在創作,把佛法名辭根據梵文翻成英文,不能算數,希望後來有人能利用並加以修改。可是幾十年過去了,也不見有後起之秀發這個大願,真正去編一本英漢或漢英的佛學字典。佛教界天天講要做功德,這是佛教文化的大事業啊!哪個來做?你看一本普通的《漢英字典》,修改再修改了多少次,可是佛教界這一本書,幾十年沒有人動過。

  我可以預言,三、五十年之後,是大翻佛經的時代,如果照鸠摩羅什法師的中文直翻成外文是不行的,愈翻愈不懂。梵文同西方文字一樣,一句一句非常啰嗦,到了鸠摩羅什法師,曉得中國民族文化怕繁瑣,就濃縮成一句話帶過去了。一部《大般若經》六百卷,非常長,其實濃縮成中文二卷也夠了,可是玄裝法師不敢濃縮,就成了六百卷。

  「非有欲色無色之求。」欲界、色界、無色界合共三界,不在三界裡頭求法。

  根據維摩居士告訴捨利弗,所謂真正求法,不在色上求,你們打坐看到光,不要覺得有什麼,光也是色,同佛法不相干,是你用功經過的境界。記住《楞嚴經》的話:「不作聖心,名善境界」。碰到好的境界,不要認為自己進步了,得道了,這才是好事、才是進步。「若作聖解,即受群邪」,如果看到光、氣脈動了、或者見到佛菩薩現前,自以為了不起,那就叫走火入魔了。為什麼抓住境界就是魔道呢?《金剛經》上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有所住即受群邪,即入魔障。

  所以真正佛法,不在色上求,不在受上求。今天有位外國同學打電話來,問題解決不了,氣脈通不過,騎著車子自己人都不見了,就害怕了。我告訴他這是個感受,是一定的過程,中國儒家講變化氣質,不只是理論講講的,是在做功夫上,氣是氣機,質是身體物質,修養好了的人身體硬是會變化,脫胎換骨。道家講就是氣脈變動,到某個階段是會如此。修行用功,膽子不要那麼小嘛!我自已經驗,走在路上忽然走不動了,現在人可能會認為是心髒病發作了,或中風了,我就不管它的,走不動就死在這兒,萬一被車子輾過去都無所謂。有時甚至走著走著,覺得身子倒過來了,頭在下腳在上,我都不理。碰到這情形,我把身體一丟,「不貪軀命」,充其量殉道而死。我就告訴那位外國同學沒有事的,但是這幾天不要騎車子,氣機在夾脊通不過,一定會有這階段的,不稀奇。然後就請他找朱文光,貼兩付膏藥,幫他快一點通。

  這些事說明,我們做功夫都被身體感覺困住了,所有修持方法也都在感覺上打滾,這就要注意了。應該照見五蘊皆空,不要搞受陰境界。

  我們參禅作功夫,多半是在想陰裡做功夫。密法的各種觀想都是意識境界,在想陰裡。這種路線對不對?不能說不對,理由等一下再討論。

  至於行陰就不大容易懂了。舉個例子,有位同學本身是教書的,他一邊學道家,一邊學佛,走無為路線。他喜歡讀《大般若經》,他說有時念著念著就到了一個很好的境界,自己都講不出來,那時他經也不念了,這一舒服真萬緣放下,空靈境界可以維持好幾天。他就怕自己走錯了路。我說這很好,就這麼走下去。這還是行陰境界,不過他不作聖解是對的。

  識陰境界更難懂了,非要有很深的禅定功夫,至少要到了初禅以上,慢慢可以討論識陰的問題,我們在此不再詳談。

  所以說「非有色受想行識之求」,才是真正在求佛法,我們自我反省一下,有哪一個學佛不是在這五陰裡轉呢?誰能夠跳出五陰?能夠跳出五陰就對了。但是在五陰上求法修行對不對呢?初步是對的,道理何在?好比你要做個桌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把木工做好,就要有鋸子、斧頭、釘子這些工具。以修行來講,六根、五陰就是工具,所以從色受想行識入門並沒有錯,但是不要被它們所轉,不要執著這些境界。如果執著在色受想行識的境界,以為這個是佛法,那就錯了。

  我們要了解《維摩诘經》所講的,是上乘的大乘菩提正道,是證得菩薩道的究竟之論,你初步從色受想行識入手沒有錯,到最後應無所住就對了。

  剛才說的「非有界入之求」,是把五陰再分析變成十八界。例如打坐時心中念佛,是在意識界裡修,你作觀想也是在意識界裡,這在密宗叫生起次第,把意識上本沒有的東西使它生起來。好像觀想佛,密宗非常注重形象的佛,或雕塑的、或繪畫的,每個人要有個小壇場(就是道場或佛堂),或稱壇城或曼達拉(曼荼羅、曼陀羅)。打坐時佛像要對著自己眉心位置高度,叫瞪目視佛,若佛像眉尖明珠,看久了慢慢也忘記看了,眼睛也不看了,一切忘了,就是觀佛眉尖的明珠入定。傳這樣的修法已經是不得了的,你們該欠我哈達和供養了,我這麼隨便講出來了,所以我碰到打雷就怕。

  講正經的,我的觀念不同,道是天下的公道,法是天下的公法,不屬於我的,只要誠心來學的,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來磕頭供養那一套。我和許多老喇嘛說,有一天我會把密法全部公開的。他們說要得到我本尊許可才行,就是要有文殊菩薩、佛答應。我說:放心吧!早答應了。佛要度眾生嘛!有什麼秘密呢?為什麼一定要磕頭要供養?但是學人不誠心,也是學不到,學到了也不會修,也等於白學。

  總之,觀佛像這個法門是從十八界的眼界來修,必須修得生起次第,意境上生起,無中生有,就是要先把佛像看清楚,影像留住才觀得起來。你說,這不是著相了嗎?顯教說要斷除一切妄想,不錯的,但是在妄想沒有斷除以前,你只好借用妄想。所以一心不亂是加重妄想,怎麼加重呢?把所有的妄想集中在一點上了,他的理論方法是以楔出楔。古代蓋房子不用鐵釘,用的是木釘,叫作楔,要取出先前打入的木釘,就再打入一支木釘,把先前的釘子推擠出來,叫作以楔出楔。我們用功時妄念斷不了,如何清淨呢?只有把所有的妄念集中在一點,叫作系心一緣,把所有的心都放在一點,念佛法門也是這個道理。

  以楔出楔還有個比方,面粉灑散了怎麼收拾?就拿一把面粉沾濕了,捏成一團,再用這一團去黏散開的面粉,就可以黏光了。修行的方法也是如此,由系心一緣開始。用這方法去觀想佛像,觀得起來時,在意境上,身心內外就是佛像一尊,在密宗就叫做生起次第的成就。無中生有,由真空生妙有,再由有歸到空。把所有的面粉黏成了一團,然後把這一團丟掉,一點面粉也不剩了。從有歸到空,叫圓滿次第。所有的修持方法就是這個原則,沒有第二個原則的,這也就是不二法門了。

  所以分析五陰的求法之後,最後的成就不落在十二根塵,不落在眼根,不落在色塵等等之間。好了,這兩句經文我們了解了,維摩居士傳的法我們也懂了,可是到達這個程度是學佛法的成就嗎?沒有。有句成語說,修道的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三界是佛家的話,五行是道家的話,這是說修道成仙成佛了。道家講的五行是從物理入手,所以用金木水火土物質來代表,佛家文化從心入手,所以是講色受想行識,道理是一個。離開欲界的邊緣,還要再進一步,跳出色界、無色界。我們學佛的人要隨時反省自己的起心動念,今天去廟上磕頭供養,為自己求福報,這是欲望,還是在欲界中求。做了好事想得善報,這也是欲。因為我修行,來生想要好一點,這是人欲,比做生意還功利。以此求道,何道能成啊!

  超越了欲界,在色界中求,或在光明中,或求無念得清淨,一定八萬四千劫,還在無色界,都沒有跳出三界之外。因此說「非有欲、色、無色之求」,你看這經文,你如果要把它翻成外文可不要簡略,不要亂翻。唐朝時有位居士想批注佛經,去見南陽慧忠國師,忠國師嘉許他能發心,然後讓小和尚拿碗水,碗中放七粒米,碗上擺只筷子,問居士知不知道這什麼意思,居士不懂。忠國師就說,連我這老和尚的意思都不懂,你能懂佛的意思嗎?還想批注佛經?

  「唯!捨利弗?」,這裡維摩居士再起一段話。他為什麼要再叫一次捨利弗呢?在古文作文時,這一句話會被先生用紅筆給你槓掉的,你重復了。這要了解佛經是對話錄,這是表情,是個層次,是個階段。如果是電影,維摩居士講到這兒,會看一下捨利弗,看他懂了沒有,然後說:唯!捨利弗,我再告訴你。

  「夫求法者,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上面說真正佛法不在五陰中、不在十八界中、也不在三界中求。再進一步說,也不在佛、法、僧三寶。這裡要注意這個「著」字,是黏著的意思。「眾」是指僧伽、僧眾,也可以是單一個僧,一個比丘就可以代表古往今來一切十方三世聖賢僧。真正的求法,執著佛、執著法、執著僧也錯了。但是你不要讀了這一句,就不皈依三寶了,那是妄語,你沒有到這個境界。這裡講的是上乘的不二法門,真正的解脫道。

  「夫求法者,無見苦求,無斷集求,無造盡證修道之求。」這是講也不著於苦集滅道,聲聞眾的四谛法門。很多人說因為看通了人生皆苦,所以出家學佛,這是見苦而求道,換句話說是在逃避,覺得世間太苦,所以要出家離苦得樂。前面一句要你不「著」求,這一句換了一個字,要無「見」苦求,無「斷」集求,無「造」盡證修道之求。

  所以叫你們文字不要馬虎過去了,《維摩诘經》最容易看懂,最容易馬虎。一般人發心修道是見苦、怕苦而求,大乘菩薩無見苦也不求樂。

  苦與不苦很難講的,推開佛學,我講個哲學的道理。我在學校裡講比較宗教的研究,說到所有的宗教哲學,對人生的看法都是悲觀的,認為世界是淒慘的,該厭惡的。他們都站在日落西山的觀點看世界、看人生,天要黑了,悲慘呀!不管回教、道教、基督教都如此。所以就來兜攬生意了,好像旅館的人站在門口拉客人,宣揚自己旅館可以收容人,設備好,專管死人的事,不要怕死。中國文化不然,它不看日落西山,看日出東方,生生不已。宗教家是站在殡儀館門口的,中國文化是站在婦產科門口的,哈!又生出來一個了,生生不已,生死是晝夜的兩頭。

  那麼,宗教與哲學思想為何如此呢?從大乘佛法來看,宗教與哲學思想,是落在小乘的苦集滅道范圍裡。所以,真正佛法是「無見苦求」,見是觀點。像《華嚴經》看這世界,是沒有苦集滅道的,永遠是至真至善至美的一真法界。

  「無斷集求」,斷惑證真是小乘境界。大家打坐最苦惱的是,妄想雜念斷不掉,都以為能把妄想雜念完全切斷,斷惑證真就悟道了。無斷集求是不去追求,就沒有無明煩惱了,這裡為什麼說不要去斷它呢?妄念如同李白的兩句詩:「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真是千古名詩。同樣道理,你想斷去妄念得清淨,那斷去之念就是大煩惱,因此告訴你「無斷集求」。

  「無造盡證修道之求」,「造」依古書的讀法如「超」,這句話是要你,不要以為斷盡一切無明煩惱就證得道了,那是小乘的法門。譬如永嘉大師的話「了即業障本來空,末了先須償例債」,這是永嘉大師的真話,大小乘都一樣,人生都是來還例債的,還完了就好了,像對兒女的債,就乖乖地去還吧!

  這是維摩居士的第二段話,他說:哩!捨利弗,真正的求法,不著佛法僧三寶去求,不著於苦集滅道而求。然後他自問自答:

  「所以者何?法無戲論。」為什麼如此?真正的佛法沒有「戲論」。怎麼叫戲論?中文的「戲」字本來有兩個,看電影、看唱戲的戲字,用的是虛字邊加個戈字,表示是虛假的。現在通用這個「戲」字,是小孩子在玩的游戲,是玩耍的。佛法講戲論,是指小孩子開玩笑的話,玩笑的話不是實際的。什麼是戲論?佛法的「空」「有」,主張空是真正的佛法,這就是戲論:講有,一定要修到什麼果,都是有為法,也是戲論。「非空」「非有」還是戲論,非空就是「有」嘛!非有又是「空」嘛!都是文字游戲。

  所以清朝的大思想家顧亭林就說,佛經像是一桶水,倒入另一桶中,再倒回來,只有一桶水在兩個桶裡倒來倒去,一個空的,一個有的。雖然他這是批評佛法,但有他的道理,你如果佛法搞不通,就成了這樣。所有的佛法、所有的論辯,在邏輯上離不開這「空」「有」「亦空亦有」「非空非有」四個方向。維摩居士講真正的菩提大法,要把戲論掃掉。

  禅宗講「離四句絕百非」,就是要離開這四個方向。也有人以為《金剛經》上有好幾處四句話,像「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等,但不是這裡所說的四句。這裡說「法無戲論」是告訴你,真正的法不在「空」、不在「有」、不在「亦空亦有」、不在「非空非有」的戲論。

  什麼不是求法

  「若言我當見苦、斷集、證滅、修道,是則戲論,非求法也。」執著了苦集滅道四谛法門就是戲論,就不是佛法。這很嚴重了,《維摩诘經》所批駁的苦集滅道,是小乘佛學的基礎,但是我們不要上維摩居士的當了,告訴你:戲論也是佛法。是什麼佛法?方便法門。要明白世界上任何教育手段的本質,都是誘導法,都是用哄的。誘導就是佛法講的方便法門,固然從無上佛道觀點批駁戲論,但戲論也是佛法,是方便法門。《涅盤經》上說:指黃葉為黃金,為止兒啼而已。小孩子哭了,就拿個黃葉哄他,說是黃金,他就不哭了,不哭就好了嘛!就是用誘導的方法使他不哭,不受這個煩惱。一切佛法也都是指黃葉為黃金,為止兒啼而已啊!

  我在峨嵋山廟裡閉關時,第一天入關,在大殿上看到了明朝末年禅宗破山祖師的對聯,覺得這個字之好,是一氣連下來的。和尚告訴我是破山祖師親筆寫的。不但字好,對子作得也真好:

  山迥迥水潺潺片片白雲催犢返

  風飒飒雨灑灑飄飄黃葉止兒啼

  真高明極了,全部佛法的道理都講完了。

  「唯!捨利弗!法名寂滅,若行生滅,是求生滅,非求法也。」這裡牽涉到對佛法認識最基本的問題。根據本經,真正佛法是自性寂滅的。涅盤有時也翻成寂滅,還有一個翻法叫圓寂,這都是不得已的翻法,整個涅盤的意義只表達了十分之一。一提到涅盤或是寂滅,普通人就聯想到死亡,什麼都沒有了。其實涅盤真正的意義包括了:常、樂、我、淨,四個要點。涅盤在印度不只是佛教用語,婆羅門和其它宗教都有用到涅盤,而且是指神妙不可思議、無上安樂、生生不已的意思,也不是指死亡。中文把涅盤翻成圓寂,現在來看,實在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圓」有圓滿、包含一切的意思,既充實又空靈,不一定是空,也不一定是有。「寂」不一定是沒有,是代表干淨、寧靜、安詳。

  涅盤有時又被翻成無為,是借用了《老子》的名辭。《老子》講無為並不是沒有,也不是不動,所謂「無為者無不為」。你可不要多加一字,變成無為者無「所」不為就糟了。用而不用、動而不動是無為。但是無為還是不足以完整翻出涅盤的意義,到了唐代的玄奘法師,就分開成「有余依涅盤」和「無余依涅盤」(古人也翻成「有余涅盤」「無余涅盤」)。在無為的觀念再加上有、無,使道理更清楚。佛法最高目的是證得涅盤,不是學死亡。小乘所證得的道偏向於空,認為得了空就什麼都放下了,在空的境界而不動,這在佛法是屬於有余依涅盤。比方說人睡著了,也什麼都不管了,但是睡眠不是死亡,是生命的一種狀態,在睡眠時,身心內外一切事都仍然存在,所以雖然在睡眠時說放下了一切,但不是徹底休息。有余依涅盤,就是用來形容小乘的證果境界,還是有剩余的,還有連帶的。大乘的佛果是無余依的,畢竟空的。

  維摩居士對捨利弗說,「法名寂滅」,真正佛法所求證的是寂滅,寂滅是圓滿清淨安詳安樂的,有時這個境界用之於佛土,就叫作淨土。可是一般人學佛,對這第一義谛沒有認清楚,都在生滅法中做功夫。嚴格說來,不論哪一宗,所修的法都在生滅法上轉。比方,念佛就是起心動念,用念頭在念。思想念頭是生滅的,前一念滅了,後一念就接上來了。譬如我們在講話,在聽話,也都是生滅法,當你聽到這聲音,這個觀念就過去了。一切的心行(心理行為),以及知覺狀態,完全是生滅法。念佛、念咒、觀想法門,都是求佛法入門的方便,抓住了這種方便,當作是佛法的究竟就糟了,修一輩子也不能證到涅盤之果。天台宗有數息法門,到了唐朝,道家吸收了這個法門,歸納成四個字:「收視返聽」。把眼神回轉來,內觀、內照,耳朵聽呼吸。後來到了西藏密宗,就演變成修氣脈,那方法就多了。十七八世紀東西方交流之後,西方國家也流行起來,醫學上有用聽呼吸治失眠,乃至催眠。這也是生滅法。宋朝詩人陸放翁,也是學天台宗的數息觀,他有一名句:「一坐數千息」,這大概要兩個鐘頭左右,可見他每次打坐比一般人久得多了,他的功夫也不錯。實際上,這與道不相干的。像很多年輕同學說,他念佛幾萬次,或者數息上千下,我就問他是否在做會計?光搞數字做什麼?依六妙門要數息、隨息、止、觀、還、淨,我們前面講過了。

  所以維摩居士告訴我們:「若行生滅,是求生滅」,與求佛法背道而馳。《楞嚴經》上佛說的名言:「因地不真,果遭纡曲」,你動機、觀念不正確的話,你用各種方法去修,都是在走冤枉路。《法華經》也說:「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這個「法」用現代的話來說,包括了一切理、一切事、一切物。《法華經》這句話說,宇宙萬有一切的現象是此生彼滅的,它的本來是清淨的(所以是「自」),用不著你去求個清淨。用《法華經》來對照《維摩诘經》這句話,就很清楚了。

  我岔進一個禅宗故事,你們參參看。有位禅師讀到《法華經》這裡就悟了,他告訴一同參禅的道友說,佛講的這句話只講了一半,什麼理由呢?「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只講了法身的清淨面,沒有講法身的起用,是留給我們去參的。大家不服,要他把下一句講出來,他就說:「春至百花開,黃莺啼柳上。」他露了消息嗎?有的,涅盤境界是生機活潑的。

  「法名無染,若染於法,乃至涅盤,是則染著,非求法也。」真正佛法本來就沒有染污的,既然自性本來涅盤清淨,不是凡夫善惡業果所能染污上去。假使你認為自性是受染污的,因此我要去掉染污而證得涅盤,就又染污了,染污了清淨。雖然去了惡念,又被善念蓋上,也是染污。就比如我們的眼睛進不得沙塵,縱然是名貴的黃金粉,放進眼睛也是受不了。《維摩诘經》這裡是破除小乘觀點,小乘要去惡念染污,要斷惑證真。大乘是要努力行善去掉惡念,但最後善念也空,把它捨掉,善果回向一切眾生,自已一無所留,善惡兩頭都不取,用不著斷惑,自性本來清淨。

  「法無行處,若行於法,是則行處,非求法也。」《維摩诘經》這裡,每一句話的層次愈來愈高了。剛才他告訴捨利弗,自性本來寂滅的,不要以生滅心求寂滅之果,會走錯路。又因為自性本來寂滅,所以它不受一切染污的,惡法、善法都不可能染污它。這是兩個層次。現在是第三個層次,真難懂了。「行」有三種讀法,有讀如「形」,有讀如「杭」,也有讀如「恆」。像《普賢行願品》,就有人堅持要讀成「恆願」。其實,每種讀法都是對的。大多數的佛經是唐朝年間翻譯的,唐朝時的中文發音,比較接近今日的客家話或廣東話,「行」字就是讀如「杭」。不論怎麼讀,意義是一樣的,這是順便提到。

  中國文化講五行,《易經》也講「天行健」,行代表著運動的觀念。佛法的行是很難了解的,前面講五陰時稍為提過行,用現代話講是本能的活動,這樣你會比較容易了解。身體的本能也會恢復健康,所以生病不吃藥,硬熬一熬有時也會熬過去了,因為我們身體的本能是新陳代謝、血液和氣脈運行,這就是行陰的作用,永遠在轉。修持到行陰停了,那就是禅定得到了氣住脈停,呼吸停止,甚至毛孔呼吸也停了,血液不循環。那是三禅定以上的境界,不過這時識陰還沒停,雖然呼吸停止了,脈也停了,腦還沒有死,腦神經還有微波的,這都是現代醫學可以證明的。

  維摩居士講「法無行處,若行於法,是則行處,非求法也。」這是什麼行?不是我們剛才講的行,但有連帶關系。這裡是講行願的行。一般人講自己在修行,認為修行就有功德,這就像講自己念了一百萬次往生咒,好像有了大筆銀行存款,往生時可以提取,是這樣的心理。這就是行法,是佛法也沒錯,是人天乘果的修行。但是依《維摩诘經》所講的第一義谛菩提大道,執著於修行為修行,就錯了。所以大乘的修法就叫你隨時要回向,要施捨出去。你能施捨給一切眾生,實際上一切眾生也會施捨給你,這就是今日常用的標語:「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盡管去布施,布施完了,這個力量會回轉給你。如果執著了行願為究竟,就被修行法門(行法)所綁住,是不會證得徹底的涅盤之果。所以大乘菩薩要行願也空,空不是沒有,是捨、放下。因此,維摩居士說「法無行處,若行於法,是則行處,非求法也。」這個問題就出在執著了。行處法也是意識境界,不是真正求佛法。

  有些朋友來問,我打坐三年了,怎麼一點成果都沒有?我告訴他,這又不是在做生意,不能用時間來計算。見地觀念到了,也許剎那之間你就悟道了;見地觀念不到,八萬劫也沒有用啊!這是第三層的說明。

  接下來是第四層。

  「法無取捨,若取捨法,是則取捨,非求法也。」剛才講「法無行處」,雖然在修行中,也不以為自己在修行。因此大菩薩雖然在作六度萬行,心理沒有自己在作菩薩行的觀念。如果有了這種觀念,就著了相,非菩薩道。但是,我們聽到這裡就會產生一個觀念:法是有取捨的。取捨什麼?學佛法修行如果不抓住修行,不自己抓住修行的功德,要捨,這豈不是又落入一邊了?落入有取有捨了,也不是究竟,不是中道觀。因此維摩居士更進一步說:「法無取捨」,他對捨利弗真是苦口婆心啊!步步叮咛,一層一層上來。如果有取捨,就非求法了。

  初學佛的同學們,常常對法有取捨。取捨在哪裡?有些人執著淨土,大罵禅宗、密宗。學禅宗的人說,淨土是愚夫愚婦笨人學的,我要學最高的。執著密宗的又說,只有密宗才是至高無上的。這種觀念都是功利主義,也像是去買菜,專挑又好又便宜的。結果常常忙著趕道場,學了密又學禅,好忙啊!我過去也是這麼忙過來的,後來恍然大悟,也就不忙了。當然我不是悟道,是悟到自己趕得太辛苦,干脆萬緣放下,我還是我,多安詳呢!

  所以「法無取捨」,青年同學記住這句話,少走冤枉路。《金剛經》也告訴你,一切法皆是佛法,那怕你只拜佛也會悟道。

  我小時喜歡作詩,我父親就給我一本書,要我背裡面的詩。我一讀很歡喜,父親說,這是附近一間廟子的和尚作的。那位師父是打漁出身,一個大字不識。他不知什麼因緣,忽然出家了,經也不會讀,就整天拜佛。那廟子地面是石塊鋪的,他拜了九年,石塊都拜出印坑來了。後來他又忽然不拜佛,去睡覺了,一睡睡了三年,中間有時連睡幾個月動都不動的。他師弟在他屁股上放碗水,第二天再看都沒翻掉,還以為他死了,好在他師父知道他是入定去了。三年以後,他作文章作詩都會。這是我親身見到的,說明你拜佛或用什麼法都好,只要誠懇、專心一致、系心一緣,制心一處,無事不辦。你搞淨土、又參禅、又學密,到處找能讓自己快一點成就的法門,好像在買股票一樣,是一無所成的。一門深入的話,誠懇拜佛也會悟道的。佛法其實很簡單,制心一處,無事不辦,專一就成功了,不要念「多心經」啊!記得《金剛經》告訴過我們:「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現在再上一層。

  「法無處所,若著處所,是則著處,非求法也。」真正佛法沒有固定地點的,這個「處所」,小而言之指身體上的,像道家或密宗守竅,三脈四輪,都在身體上搞,這成了法有處所。如果氣脈感受是佛法,那你死了肉體沒了,感受沒有了,那佛法不是完蛋了嗎?這個生意不能做啊!大的處所,例如密宗觀虛空,觀藍天,觀日輪,這些都是方便法門,非究竟。如果認為這是第一義谛,那就犯了法有取捨,犯了法有行處,犯了法著處所。佛法是活潑潑的,你著了處所是呆板的。「處」是十二處,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念佛是意處在念,觀想也是。無上大法是無處所,用有處所之心求佛法,已經被處所困住,不是真正求佛法。

  剛才休息時間有一位道友找我討論,學佛很多年了。他說現在什麼都對,就是覺得好像放不下,所以沒有多大進步。我說:這個問題正是現在講的,剛才不是聽過了嗎?所以你聽經要拿到心上才用得到,不然就白搞了。「法無取捨」,你覺得一定要放下了才是,這就有了取捨,本來就是放下的。譬如有人說自己的心無法空靈,你們現在專心聽我講話正是空靈嘛!否則你怎麼聽得進去,對不對?本來不用放下,自然是放下的。你有一個放下之心就有所取捨了,就是行於法,行於生滅法,行於取捨法,也是行於染污,因為你認為放不下是染污了,法是沒有染污的,自性本來寂滅。這位道友問:那麼該怎樣呢?我說,就是這樣,沒有那樣,這樣就是這樣。如果你真到了這樣就是這樣也差不多了。

  所以一般人修持都有取捨心,或者求清淨,或者求放下。放下是個名稱,你上了座想我要放下!放下!早就放不下了。因為你有一個求放下之心,這個念頭擋住了,就有所取捨。那你問,我這麼坐在那邊豈不是傻不楞登?嘿!就怕你不傻,真傻了蠻好。世界上的人都太聰明了,所以找了許多煩惱,真求傻而不可得。所以我說這一位道友是現身說法的菩薩,我們藉這個機會,給大家再把《維摩诘經》這一段講了一次。

  「法名無相,若隨相識,是則求相,非求法也。」第一義谛、真正佛法是無相的。我常說,一般人以有所得心來學佛,想求無所得果,是背道而馳。所謂「相」,是佛學名辭,用現在的話講,普通人都想求一個境界,尤其是學密法的。有的人天生個性如此,這種人來找我,我就說:你不要跟我談,最好去學密宗。他一聽,眼睛都亮了,還問我為什麼。我說:因為你腦子裡充滿了神秘主義。很多人都是好奇,有神秘觀念,打坐修道就想求個境界,若是沒有境界,還要埋怨為什麼沒見放光、沒這沒那。他這是求有相法,而佛法是無相的,非境界。有個境界就有染污,有所取捨。無上大法是「法名無相」的。「若隨相識」,你以為境界是佛法,「是則求相,非求法也。」那是錯誤的。

  「法不可住,若住於法,是則住法,非求法也。」這更要注意了!剛才講無相的道理,大家研究過《金剛經》,其中談了很多,我就不再多說了。現在很流行禅宗,大家都知道六祖悟道的故事,他未出家前大字不識一個,聽到別人念《金剛經》中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有所悟了。當然後來見了五祖,所謂三更入室,才真的大徹大悟。這裡《維摩诘經》也是說「法不可住」。

  講到這裡,我要告訴你們,現在研究佛學最好的辦法,近百年來的著作最好不看,包括我的在內。不是說這些完全不對,而是最好讀原經。這不只是研究佛學,做其它學問也應該讀原典。原典讀熟了之後,可以「以經注經」,會融匯貫通。像我們讀到「法不可住,若住於法,是則住法,非求法也。」《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可以注這裡了,或也可以用《維摩诘經》這句話去注《金剛經》,就清清楚楚了,後人的著作就變多余了。

  清乾隆年間的大學問家紀曉岚,他奉皇帝之命編成了《四庫全書》,共五萬多冊,不過其中有不少已被古人燒了。紀曉岚編了這樣的巨構,自己沒什麼著作,他自言再寫什麼書,古人都說過了,何必再多浪費紙張呢?這是真話,書讀多了就不想寫了,有時自己認為發明了什麼大道理,一查,古人早就說過了,只有氣自己不如古人了。研究原典就有這個好處。

  前幾天看了一位在國外的同學寄來的日記,他寫平日修行都不錯,有一次就很不對勁,最近他自己找到出路。這是不在一起的好處,常在老師身邊會依賴性太重,一有問題就找老師問。那位同學忽然想到,白骨觀中講過要「易觀」,修行做功夫要「知時知量」最重要。同吃飯一樣,你吃飽了不能再加一碗。譬如做數息觀,你不要老數下去,只要覺得呼吸到了息的境界,馬上就要放掉數息,跟著就要用隨息了。隨到心息相依,馬上要換成止的境界,就是要易觀,馬上變更方法。所以知時是要知道什麼時間要換,知量是知道夠了。你練氣功盡練下去就成了蛤蟆功,肚子鼓得那麼大,越練脾氣愈大。《大學》講:「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是要不斷地進步,今天的成就不算數,滿足於今天的成就就是退步。

  「法不可住」,你停留在一個境界,抓住某一點,「若住於法,是則住法,非求法也。」,也不是佛法,法無定處。佛也告訴過我們,「諸法不定」。不論你學哪一宗的,對了就用一用,明天不對了,這一宗就暫時擺一擺,後天又拿來用,你的目的是求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證取佛道,不被這些方法所困,才是真正學法。

  接下來維摩居士快要作結論了,你看他說法是有層次的,不要把他當作平面的一篇讀過去了。

  「法不可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覺知,非求法也。」佛經分類中,《維摩诘經》在《大藏經》中不歸在般若類。《維摩诘經》這一段內容的要點,在《大寶積經》裡也有。《大寶積經》就是大雜燴,像百貨公司,什麼都有,不能歸般若,也不能歸法相唯識。真要研究佛學,大寶積部的經典應該多看,所謂淨土三經,也包含在大寶積部的。

  像這樣的佛經分類,很合現代人的用處,把人生用見、聞、覺、知四個字概括了。見是眼睛所見的,聞是耳朵聽到的,覺是感覺狀態,身上感受,知是知覺狀態,思想觀念。打坐時覺得腿麻、氣脈發動了,是感覺狀態的范圍。看到光是見的范圍。觀音法門是聽的范圍。《維摩诘經》告訴我們,真正佛法是不能用見聞覺知去求的。大家反省一下,不論你學哪一宗,都是在用見聞覺知求佛法。常有人告訴我他做了個什麼夢,我一開口就罵他,又來癡人說夢,本來是夢幻空花,還沒有睡醒。見聞覺知就是在夢中,你求個境界,看見什麼了,聽見菩薩給你說法,都是在做夢。

  真正佛法不在見聞覺知上求,假使在見聞覺知上去修佛法,那是凡夫境界,非求法也。凡夫都在見聞覺知中轉,各位現在號稱聽經,我冒充講經,都在見聞覺知境界中。修行還在這上面轉,就走冤枉路了。放下,就在這個地方放下,放下了,不以見聞覺知為是,也不須要放下見聞覺知,不以見聞覺如為非。現在結論來了。

  「法名無為,若行有為,是求有為,非求法也。」開頭講自性本來寂滅,最後講自性本來無為。是不是很有層次?這就是以經注經的辦法,你不要靠老師了,就把本經讀熟就好了。釋迦牟尼佛就在你的前面,他就告訴你了,為什麼不去求呢?這裡的結論是無為法,以有所求心,求無為無所得之果,是顛倒眾生。一切修行都是在有為當中求,是求有為法,非求法也,不是真正學佛。

  我們形容維摩居士說法,如銀瓶瀉水,嘩啦啦就倒出來,停都停不了。他說法的氣概像莊子的文章,不知道哪裡來,只可借用李白的名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來形容。

  「是故捨利弗,若求法者,於一切法應無所求。」最後吩咐捨利弗這一句,同《金剛經》一模一樣。真做到一無所求,就是如來大定境界,像我家鄉那位和尚,他睡三年就是在定中,醒來只覺得是彈指間事,因為他完全靜止了,無所求了。

  「說是語時,五百天子,於諸法中得法眼淨。」什麼叫法眼淨?《金剛經》提到五種眼,佛眼、法眼、慧眼、天眼、肉眼。如果有人臉上長了五只眼,你看了非把他當怪物不可,不會認他作菩薩。但是天人境界不一定啊!其它星球上眾生,不一定長得像我們這樣的,密宗畫的佛像有那麼多只手,像蜘蛛似的。天人看我們可能覺得我們臭美,難看的要死。我們認為是美食的,天人連聞都不敢聞的,好像我們看到狗吃大便似的,境界不同嘛!我們如果真有修持,肉眼就具備了五眼,這是真的,《法華經》上說:「父母所生眼,悉見三千界」,你真到了,天眼、慧眼、法眼都會有。

  你們年輕人喜歡談密宗的,真照密宗規矩,弟子要去找已證了道的具德上師。隨便找一位上師的話,弟子是犯戒的。上師傳法給弟子,如不是功德具備的話,上師也是犯戒的。那麼怎麼選呢?又沒有法眼。只好靠自己多生累劫的法緣,作人做事求法要依正因。你種的因正,所得的果,法緣自然好。我常告訴你們,多結人緣,多做好事,多結法緣。像我對密宗的法,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為我的願力是:法應該屬於眾生公有,道是天下的公道。你有那個資格一定傳你,但是如果你沒有那個功德就免談了。因此我這一生的法緣也很好,有時碰上了還硬要我學,一定要把秘本塞給我。後來想想何以如此?應該是同我個性有關,我什麼秘本拿到就把它印了,不印就斷了,我不守秘的,要我守秘就不要傳我。

  法眼就是說人真有眼光,認識得很清楚。維摩居士把佛法真正的道理告訴你,但是跟文殊菩薩去的,共有三萬二千人,而能得到法眼淨的,卻只有五百天人,除此之外,捨利弗有沒有得法眼淨,我們不知道。其實他當然得了,他是佛弟子中智慧第一,早超過法眼淨了。其它有的人聽了還是聽了,仍然不懂。可見得法眼淨之難,得法眼淨者是相等於菩薩功德,一看佛經就知道,哪是方便法門,哪是究竟法門。

  師子之座

  現在我們要討論《維摩诘經》的這一段,一般人的觀念認為是在說神話,像演電影,或者把它當宗教信仰。事實上這一段非常難研究、難了解,必須要先了解《華嚴經》的菩薩境界、《佛說大方廣十地菩薩經》、性宗(般若)、相宗(唯識)的道理,才能徹底了解這一段。

  「爾時長者維摩诘問文殊師利:仁者游於無量千萬億阿僧祇國,何等佛土,有好上妙功德成就師子之座?」這平實的文字中包含了許多問題。

  「仁者」這個稱謂,是佛教界客氣尊稱平輩或師友之間所用,是從鸠摩羅什法師翻譯《維摩诘經》之後才出現。例如唐代六祖在《壇經》中也常客氣稱呼他人為仁者。仁者就像是中國人老師寫信給弟子,比較謙虛,會稱對方為賢弟、賢契、賢者。維摩居士以仁者稱呼文殊師利菩薩,非常恰如其份。

  他說,你文殊師利菩薩「游於無量千萬億阿僧祇國」,可見文殊師利菩薩,經常在十方上下一切佛國經行、供養、禮拜中。由這一句想到,我常勸年輕同學早晚要念《普賢行願品》,培養自己的願力與心境。當你在念誦禮拜之時,不是只對著一尊佛像,自己此心心量擴大,遍禮於十方三世一切諸佛菩薩,要作這樣的觀想,這裡「觀」要讀如「灌」,帶有灌注、一心不亂的意思。在一念之間,要觀想出來,在十方三世一切諸佛菩薩之前,都有我在頂禮。如此修行成就了,可以在一念之間遍游一切佛國,這是個修持的法門。例如小本的《阿彌陀經》或是《無量壽經》都告訴我們,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有上品成就的菩薩,不會是光躲在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加持之下,好像逃難,什麼地方都不敢去,諸大菩薩於一念之頃,能遍游十方世界,供養一切佛、一切法、一切僧。何以到了西方極樂世界的大菩薩有這樣的成就呢?就是我們初步學佛的人,要以《普賢行願品》的教導為基礎的原因。

  維摩居士在這裡,等於也是在贊歎文殊師利菩薩智慧功德成就,念念之間「游於無量千萬億阿僧祇國」,千萬億只是小數目,雖然在我們人世間來講已是很大,但是不要忽略前面還有「無量」,加上「無量」就更不止千萬億了。「無量」擺在前面是外文翻過來,倒裝的佛經文學筆法,特別美,唐宋以後也為中國文人所模仿。

  接著他起問:「何等佛土,有好上妙功德成就師子之座?」這個「等」字包括了智慧成就、福德成就的平等。這「何等佛土」用白話來說就比較麻煩了,相等於哪一個佛、哪一種地方、哪種功德智慧成就的佛土。這個「土」字,照古本會往右上方加一點,應該讀如「度」。所以中國古書有寫國度的,干脆直寫了,是尊稱人家的國家。現代的外交辭令都用「貴國」,而自謙稱「敝國」,這也是中國的文化傳統,你們年輕人要留心。所以「西方淨土」也應該讀成西方淨「度」。

  「有好上妙功德成就師子之座」,這可不是什麼工廠制造的家具,這個座位首先在本經中有個點題,念經時不要就這麼讀過去,忘記了這個點題,下面都在討論這個座位的問題。這個座位是師子之座,是修持成就、功德智慧成就的上師的座位,不是木頭也不是大理石作的,非輕非重,不高不低。我們年輕時讀經,一看只曉得是座位,不會注意這文句中的內涵。讀經決不能馬虎,一個字也不能放過,你能做到這地步,那麼每讀一次經,對你的修證、理解就可以深入一層。

  「文殊師利言:居士!東方度三十六恆河沙國,有世界名須彌相,其佛號須彌燈王,今現在。彼佛身長八萬四千由旬,其師子座,高八萬四千由旬,嚴飾第一。」維摩居士問,在何等佛土有這樣的師子座,文殊師利菩薩立即就答出來了,代表他智慧成就等同於佛。

  維摩居士稱文殊師利菩薩「仁者」,前兩天有位出家的同學來,他口口聲聲稱我老師,我就告訴他不要叫我老師。我與他相交這麼多年了,去檢查一下我寫給他的信,從沒把他當學生,不是稱他賢者就是仁者,或者是法師。一個居士就要尊重三寶,不管他程度如何,能夠剃光頭,穿上這衣服,就比你難能可貴。這麼一想,世界上任何人就都值得尊敬,何況出家眾?你們可不要學我罵人,我有時吼吼他們出家同學,是恨鐵不成鋼,希望他們能馬上大悟,成為大菩薩,為佛教弘法。但我寫信寫條子給出家同學,從來不稱他某某老弟,對比丘尼我都稱某某師。

  你看,文殊師利菩薩有他的身分,稱維摩居士為「居士」,這些地方你都要注意,鸠摩羅什法師翻譯的時候,一個字都不隨便的。

  文殊師利菩薩講,由我們這個世界為中心,向東方一直走,「度」是經過,究竟走多遠?如果佛是在今天說法,會講經過了多少光年。可是兩二千年前的大眾,沒有光年的觀念,只有用「恆河沙數」來比方,這是佛法的創作,其它的文化、宗教都沒有。一個數量到了無法計算的地步,只有用比喻的,這是佛法「因明」的喻。這裡雖然大家都了解,但我還是不厭其詳的再提起大家注意,印度最大的河流是恆河,恆河中有多少沙子,誰也沒法計算。

  文殊師利菩薩講的還不是一條恆河,而是三十六條恆河那麼多沙數的國家。像現在坐飛機去美國要十幾個小時之久,這只是一個地球。一個地球在佛經上,勉強只能算是一個國土,完全不是中國、美國、日本這種國土的觀念。實際照大乘說法,這一個太陽系才是一個國土。拿這個觀念看,就更大了。平常為了怕我們凡夫的心量無法接受,也會稱人世間的國家為國土,真正佛法所稱國土,是佛的國土。

  文殊師利菩薩說,向東方一直走,經過了三十六個不曉得多少的單位。這些數字,我還沒有見過有人寫一篇關於佛經數理哲學的論文,因為一般人不懂數理哲學。佛經裡頭那麼多的數字,三界、四念、八正道等等,這其中都有大學問,也包含了佛法修持的大奧秘,與《易經》的數也有關。可是一般研究佛學的,在這方面比較欠缺,往往略過這些數字。歷代高僧中只有兩三個懂的,唐代的一行禅師,天文、地理、相術都通的。他學禅又學密,是唐代密宗三大士善無畏、金剛智、不空三藏的嫡傳弟子。一行禅師是唐明皇時代的人,唐明皇也是從善無畏上師修學密宗的。相傳一行禅師死後很多年,人家挖了他的墳,看見他的頭骨變成了金色,一敲居然還發出金屬聲,就去請問一位高僧,高僧說這個人前生一定大有修持,而且修的是密宗。一行禅師在唐明皇之前涅盤,唐明皇曾經問過他國運。一行禅師說得很妙,陛下在我死後會有萬裡之行。後來安史之亂,唐明皇逃難到四川了。

  佛經一提到活龍活現神通的表現,一定在東方,這與象數有關。譬如提到長壽佛、藥師佛,就在東方。一說到與生命生生不已有關的神通功能、無量功德,就提到東方。這些都是佛法裡的奧秘,是真正的大密宗,不是西藏或日本那些了,那裡的密宗也沒講這些,因為他們不懂。所以菩薩要學五明,這些是包括在因明裡的,因明不是光講邏輯辯證的道理。這裡面有大學問,懂了就可以幫助各位修持的進步。

  文殊師利菩薩說,往東方走過三十六個不可知的單位,有一個佛世界,那個世界真叫什麼名字待考,不過為了方便我們這個世界的眾生了解,用了個代號,把它稱為須彌相。好像我們這個世界以須彌山為中心,我們整個地球只是南贍部洲而已。北俱盧洲並不在這個地球上。所以一般寫的佛學概論問題大了,可以說不懂佛教的科學。有的講北俱盧洲在西伯利亞,真莫名其妙,那東勝神洲豈不是在日本或美國了嗎?不是這個道理的!你們青年同學將來去弘法,一碰到這個就成了大問題。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這個地球在大乘的佛法裡,只算是南贍部洲。上面說過,嚴格講起來這個太陽系統才是娑婆世界,一個太陽系統才是一世界,不是普通人所理解的這個地球世界。

  須彌山在我們這個世界是最高點,文殊師利菩薩所講的這個在東方的世界,崇高而偉大,無以名之,就叫作須彌相。這個世界的佛,佛號也就叫作須彌燈王。是形容這個佛的功德智慧成就,無比的光明偉大。而且,這個佛沒有涅盤,現在還在。為什麼沒有滅度?大家如果把《維摩诘經》這一段,配合《藥師經》《法華經》來研究,對你們的修持一定有最好的發現。

  這一位佛身長八萬四千由旬,不知道有多高大,由旬是度量衡的長度。再注意,佛經經常用到八萬四千這個數目,又是個大問題。印度人過去不注重歷史,所以要研究印度史,還要好好研究中國的《大藏經》。他們對時間也不重視,所以提到過去就說「一時」。由於對數字也不重視,所以說「八萬四千」表示多數。但是這個八萬四千還是有它的道理的。

  這位佛的座位,也高達八萬四千由旬,裝飾得非常漂亮。這是個什麼座位?要搬這個座位到我們的世界來,沒有運輸工具可以裝得下。這個是「師」子座,不是「獅」子座,是大師的座位。這個消息是由文殊師利菩薩洩漏,去搬的是維摩居士。

  「於是長者維摩诘現神通力,實時彼佛,遣三萬二千師子之座,高廣嚴淨,來入維摩诘室。」注意!維摩居士稱文殊師利菩薩為「仁者」,文殊師利菩薩稱維摩居士為「居士」,現在記錄經文的人稱維摩居士為「長者」。古代能稱為長者、居士的人,要具備十個條件,是年高德劭有道行的,不是隨便稱呼的,現在當然沒這麼嚴格了。佛涅盤時,把護法的工作交代給國王、大臣、長者、居士。

  這裡只說維摩居士「現神通力」,並沒有說他的手伸得好長,不要自己想象。他現神通力,立刻就送來了三萬二千個師子座位,不多不少,正是跟著文殊師利菩薩前來的大眾人數。不要忘記,這時房間裡面,還有維摩居士自己的床座和那麼多的人。

  「諸菩薩大弟子、釋、梵、四天王等,昔所未見,其室廣博,悉皆包容三萬二千師子座,無所妨礙,於毗耶離城,及閻浮提四天下,亦不迫迮,悉見如故。」「釋」「梵」要分開,不是一樣的。釋不是說出家人,是欲界天的天主,名帝釋,等於中國的玉皇大帝。梵是色界天的天人。四天王是保護這個世界的護世天王,是帝釋天之下的。

  各大菩薩和佛的弟子們,包括這些天人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座位。那麼多那麼大的座位,都可以容進維摩居士一丈見方的房間。

  毘耶離城是維摩居士所居住的地方,經考據是在恆河之南,地處溫帶,是非常富裕的都市。當時的印度分成很多個國家,毘耶離城可以算一個小國家,是個民主自治的地方,沒有長官,也沒有公務員,也不需要法律,人民依道德自律。維摩居士是城中民選的領袖,是當地的長者。毘耶離城這個地方,並沒有因為進來這麼多師子座位而覺得擁擠。甚至於閻浮提(我們這個世界)四天下,都沒有覺得空間膨脹了,大家安然如故。這裡頭不是說神話故事,是說悟道的人的修證功夫境界。

  這裡想起有位同學去了美國,寫信來提到件趣事,說美國都市空氣不好,有人去高山裝了新鮮空氣在瓶中,賣到都市來,你買了打開瓶子也不見有空氣出來。如果多買幾瓶在房間中打開,會覺得空氣變好了,大概也是心理作用,可是也沒有見到瓶中空氣把原來室內空氣擠出去。可以用這個例子去了解《維摩诘經》現在講的境界。其實這個境界,就是禅宗的話頭,要參一下。

  「爾時維摩诘語文殊師利:就師子座,與諸菩薩上人俱坐,當自立身如彼座像。」當時,維摩居士就一擺手,請文殊師利菩薩上師子座,又請諸位菩薩上座。他很客氣地稱菩薩為「上人」。出家弟子對自己的師父可以尊稱上人,在家居士皈依了某法師,也可以稱法師為上人。上人這稱號的來源,也是首次出現於《維摩诘經》。唐代很多詩人,如韓愈,作的文章都題的是贈某某上人,一看就知道是送出家人的。

  維摩居士也告訴他們,要坐上這個師子座,有個條件,要「當自立身如彼座像」。立身究竟是說站直身子,還是抽象的立身?中文有「立身處世」,人如何自己尊重自己站起來,在中文叫立身。我要求同學們要懂得作人做事,就是立身處世。你活在這個世界上,要曉得自己為什麼活著?應該作個什麼人、做什麼事?這是立身的問題,用現代話是要把自己的立場搞清楚。在家是在家的立場,出家是出家的立場,做生意就有做生意的立場,學生有學生的立場,都要搞清楚。

  後人怎麼批注這句話我們不管,批注是個人的意見,本經翻譯者鸠摩羅什法師,不加任何批注。我們光從這幾個字的表面意思看就嚴重了,他要菩薩們站起來,像那座位的形像。那糟糕了,不能坐了!前面還請人上座,現在又要人站著,不是不通嗎?難道是經文翻得不通?不可能的,他文字用得極好,一個字都不能動的。維摩居士是要求,諸位大菩薩現在的境界,要達到須彌燈王佛那個境界,才能夠坐上那座位。當自立志修道,智慧功德成就,有了智慧神通,不是普通的五通,是般若神通,那樣就立刻轉身了,如彼座像,像須彌燈王佛那個坐姿而坐。

  我們打坐就是毗盧遮那佛的坐像,可是,須彌燈王佛的坐像是怎麼樣的?這就要注意了,要研究密宗佛像了,他同毗盧遮那佛一樣,只是手印不同。

  「其得神通菩薩,即自變形,四萬二千由旬,坐師子座。」得到了智能神通的菩薩,聽了這話,當場一念之間立刻就變了,身體無比的高大。不過比八萬四千差了一半,這是坐像,所以只有一半高。你看佛經在文字上沒有一點漏洞。

  「諸新發意菩隆及大弟子,皆不能升。」菩薩有大小,分十地,再前面還有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等等。新發心的菩薩,沒有這個神通,佛的一班大弟子像捨利弗等,也都上不去。只能「高山仰止」了,好在沒有戴帽子,否則仰頭一看會掉了帽子。

  「爾時維摩诘語捨利弗:就師子座。」你看,這文章翻譯多好。前面維摩居士對文殊師利菩薩,和諸大菩薩上人,很客氣地請他們上座。對捨利弗這些弟子,就回過頭來,唉!你們也坐啊!

  「捨利弗言:居士!此座高廣,吾不能升。」捨利弗吃癟了,只好說,對不起,這位子太大了,我沒有神通,上不去。連號稱神通第一的目連尊者在內,這些弟子一聲都不敢響,不敢在這個場合來耍二乘阿羅漢的神通,他們沒有大菩薩神通。什麼是大菩薩神通?根據佛經,大般若即神通。要大般若的成就,智慧成就。在《大智度論》中,文殊菩薩也說過,真正大神通就是大智慧,就是般若。天眼天耳等五通是小神通,還是生滅法,非究竟。所以即使智慧第一的捨利弗,都上不了這大師座位。

  現在很多人都成了大師,連我都有人稱為大師,真讓我臉紅,甚至變綠了。當年我們學佛時,看見出家人都稱某某師,已經很客氣了。今天出家人隨便都稱法師了,甚至連法師也不夠,又是導師又是大師的,再過幾年怕大師要加一點變太師了,再下去,人字那一點要是點到上面去就糟了。可見現在的人好虛榮,我們老頭子看來無限感慨。我幾十年寫信寫字,具名都是剃光頭的,只有南懷瑾三個字,因為頭發都白了,要過分客氣自稱老弟也不好意思,要自稱老師那更狗屁了。我哪有資格!我是永遠做人家徒孫的人。所以不要亂給我加什麼大師、導師的頭銜,不可有此心。

  捨利弗上不去,因為要那麼大的智慧和神通,我們不曉得修多少大阿僧祇劫也不到。維摩居士就講一個方法,立刻可以到,任何眾生凡夫都可以到,只要讓此一心、動此一念都可以到。

  「維摩诘言:唯!捨利弗!為須彌燈王如來作禮,乃可得坐。」他就要捨利弗以一心不亂、至誠的一念,向東方世界須彌燈王佛頂禮,就可以上去了。這也是《普賢行願品》的第一條。注意啊!維摩居士沒有叫大菩薩下跪頂禮,是要他們長高。對這些弟子則是叫他們要低下,然後才可以上座。

  沒有驕慢心,而且要有至誠恭敬佛法之心,只這一念就可以上這個座。就這麼簡單。這個師子座說難還真難,普通的神通上不了,要大菩薩神通才上得了。但是真那麼難嗎?其實也很方便的,任何人很謙虛地萬緣放下,至心頂禮佛菩薩就到了。當你這個頭磕下去的時候,就已經有那麼高了。如果你是菩薩境界,高還要高才能上座。這就是話頭,是佛學,是真正的佛法,要我們謙虛。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間,放下它,對一切眾生謙和,視之如佛,你就可以到這個位子。

  「於是新發意菩薩及大弟子,即為須彌燈王如來作禮,便得坐師子座。」聽了維摩居士的教導,他們就頂禮了,這一頂禮下去,大概還沒起身就已經坐上那位子了。經文也不說他們是坐電梯還是直升機上去的,但是你把經文前後仔細一讀,就非常明白了。當這些弟子們一磕頭,一謙虛,至心以求,就上座了。所以《維摩诘經》同禅宗的關系太大了,禅宗大師用的許多語句,都是出自《維摩诘經》。日本人研究,認為中國禅宗是受了老莊的影響,老莊的影響是小部分,其實也不是影響,是與老莊的機鋒相同而已。但是禅宗沒有離開過真正的佛法,要說真受影響,就是《維摩诘經》了。學禅乃至學密的人,都要注意《維摩诘經》。

  佛經處處教我們自謙,不要傲慢,貪嗔癡慢疑,這個慢字會擋住我們一切成就,非常重要。眾生本來就有我慢,不要學了佛法,加了佛法的觀念,變得我慢更重,成了增上慢,那就太可怕了,永遠上不了這個座。這是要點,千萬不要有增上慢心。

  現在大家都入座了,一個不剩。應該還有一句,經文上雖然沒有寫,但是我用四個字說出來:「各安本位」。本位就是這個座位,本分上就是道,本分上就是佛法。此時,三萬二千人,各安本位,都坐好了,非常安隱,不是安「穩」。佛經上都是用安隱,不是印錯了。實際隱字的意思通於穩,但是不同。除了安詳穩當之外,隱有一切放下,一切皆空的味道。後人有的自作聰明,印佛經時把它改成安穩,是不對的。

  「捨利弗言:居士!未曾有也。如是小室,乃容受此高廣之座,於毗耶離城,無所妨礙。又於閻浮提聚落城邑,及四天下諸天龍王鬼神宮殿,亦不迫迮。」這裡翻譯得非常高明,我們讀起來好像在看場電影一樣。可以用中國文學一句話說:「維摩居士方丈一會,俨然未散。」你把這經讀通了,仔細去念,你會到那個境界,好像自已當時在場一樣。

  捨利弗上座了,像個小學生似的,提出一個問題,居士啊!從來沒有過的啊!他不說我從來沒有過,否則又要挨維摩居士的罵,以你這個年紀、你這個小神通,怎麼會有這個經驗!他說這麼小的房間,能夠容納那麼多偉大的寶座,並且對毘耶離城沒有妨礙,大家坐在這裡又很寬,這大小中間的差別奇怪極了。不但對毘耶離城沒有妨礙,大至對我們的這個世界(閻浮提),小至對鄉村(聚落,如北方所講的屯,西南人講的場),對城市(城邑,城是有城牆的,邑是沒有一定范圍的),擴而言之對四天下(南贍部洲、北俱盧洲、東勝神洲、西牛賀洲),對諸天(三界二十八天),對龍王鬼神宮殿,都不擠。

  講到諸天,順便一提。明朝亡國後,在太湖一帶有一教派,自稱為諸天教,是吃素供佛的。教主相傳是崇祯皇帝的公主,在北京破城時,被皇帝砍斷一條手臂,她逃出後出家,創立日月教。日月就是明,為了避滿清而取名諸天教,其實骨子裡是朱天教的意思。

  在佛教廟宇內常看到一個標語:「不二法門」,也就是《維摩诘經》的重點。像做生意的講不二價,就是沒有兩樣的價格。不二法門是沒有二個法門,只有一個。換言之,世界上的真理只有一個,沒有第二個。我們學佛法是追求真理,怎麼是不二呢?這就很嚴重了,誰也沒有做到真正的不二。《維摩诘經》講不二,出家在家一樣,修與不修是不二,解脫與不解脫一樣,世界上的一切只有一個,沒有二個。不二法門本身就是個話頭,學佛真達到不二法門,可以說已經把握住入門基礎了。這不是理論,要真實證到。

  解脫──不可思議

  維摩居士提出一個證入不二法門的方法,第一就是解脫。維摩居士提出的是不可思議解脫法門,不可用理論推測的。一切眾生被煩惱痛苦的繩子所束縛,例如生死就是一條繩子,為什麼生了又死,為什麼生來的命運自已作不了主,隨外境而轉。我們活著,就受外在環境、歷史、文化、政治、社會、家庭、乃至自己身體的影響,自已始終不得自在。這還是大的繩子,還有許多小的繩子,要求名求利、要結婚、要求學,都是。你不想捆這繩子也不行,都在這圈圈中打滾,永遠跳不出來。不過你不要討厭它,有時候這條繩子還難找,比如青年男女找對象,明明知道這條繩子算不准是上吊的,可是還不容易找到呢!連這找不到的心境也是一條繩子。所以人生最難得是解脫。

  佛法告訴我們,諸法無我,諸行無常。理論懂了,就是解脫不了。小乘的方法是求自我的解脫,但是不徹底。大乘是要徹底求解脫。不論大小乘,都有五個次序: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解脫後所知所見)。在解脫知見的發揮裡面,有大小乘的差別。這是簡單的講,嚴重的講有五乘的差別:人乘、天乘、聲聞乘、緣覺乘及菩薩乘的解脫。真解脫了以後是真自在,那真是觀自在菩薩了。人生最苦是解脫不了,為形象一切所拘束。解脫了不是沒有了,是法身清淨成就,就是無始以來的本來面目清淨圓滿。學佛要得法身,必須先求得解脫。

  我們如何解脫呢?不是方法,不是靠功夫好,也不是買得來。六祖在《壇經》中說:「惟論見性,不論禅定解脫。」為什麼?見著法身達到本了,就不入末。許多學禅的人見解成什麼樣都不管,並不是正途,法身也沒有現前,了不起只從人情中解脫。我常說有些同學個性太拘束了,不好意思同人講話,做什麼事也不好意思,這就須要人情解脫。那種不在乎的氣魄也不容易學的,手受傷了需要截肢,能說要砍就砍嗎?麻藥也不用上了,那是真解脫了。痛還是痛的,但是不是練了武功,而是心念解脫,捨條手臂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有的同學認為自己解脫了,但是處處拘束,習氣若改不了,何以說解脫?何以講禅?

  我常告訴同學,真正佛法的成就,是智慧的成就,是般若的成就。解脫不是靠功夫,四禅八定、三明六通都是加行,是加工的程序。所以般若、法身、解脫,三者不可缺一。我們幾十年看到過的,有些學顯教的或學密宗教理的學者,例如歐陽竟無居士,他的老師楊仁山居士等等,他們的佛學真好,是我們一般人所不及的。佛學好有什麼用?習氣不改,生死到來不得解脫。佛學是文字般若,也是般若的一種,但是畢竟沒有得到真正解脫。所以有般若沒有解脫,法身不得清淨,不得圓滿。有些人不研究佛學,專門做功夫、參禅,常常在清淨境中,好像是法身清淨,那不是真法身,是偏空之果,因為他沒有般若,始終被清淨的境界綁住了,又是一條繩子。有法身沒有般若智慧,也是不圓滿。

  有些人,當中有學佛的有不學佛的,他們人生很潇灑,萬事看得開,他成就了嗎?沒有,因為他認不到自己本來的面目,因為沒有

  般若,沒有證得法身。講圓滿成就的成就,也是一條繩子,我們為了講話方便,在言語表達時不得已借用這名辭。以上所講都是《維摩

  诘經》最精彩的一段,是不可思議解脫法門的前奏,是為了幫助了解主題。

  上次講到,維摩居士心念一動,就從東方不知多遠的地方,借來了三萬二千那麼多高大的座位,居然全擺在他一丈見方的房間內,又容納那麼多人。因此捨利弗才有這樣的問題。現在維摩居士回答他。

  「維摩诘言:唯!捨利弗!諸佛菩薩,有解脫名不可思議。若菩薩住是解脫者,以須彌之高廣內芥子中,無所增減,須彌山王本相如故。而四天王忉利諸天,不覺不知己之所入,唯應度者,乃見須彌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議解脫法門。」他說,一切佛菩薩有一個解脫法門,叫作不可思議。注意!維摩居士並不是說,諸佛菩薩有不可思議解脫法門,如果這文字是這麼翻的也對,可是意義就兩樣,變成是以不可思議為重點。而現在的經文,是以解脫為重點;但是這個解脫法門是不可思議的。

  他說,諸佛菩薩不是偶然到達這個解脫境界,是「住」在那裡,還不是小乘的「定」在那裡。定和住,在佛經上是兩個概念,不可以相互替代,定只是一個點,譬如旋轉中的陀螺,雖然在動,但是中心在一點上,就是定。住就不然,那個陀螺也不轉了,就擺在不動了。

  佛經說須彌山,是我們這個世界中最高大的山,一般人認為,就是這個地球上的喜馬拉雅山,我是不同意的。若須彌山就是喜馬拉雅山,那南贍部洲就是印度,中國就是東勝神洲,中東和歐洲就是西牛賀洲,西伯利亞就是北俱盧洲。幾十年前有位大師寫的佛學概論,就主張西伯利亞就是北俱盧洲,佛經描寫北俱盧洲幾乎是天人境界,是很舒服的。西伯利亞極為窮苦,哪裡是北俱盧洲的樣子?那佛經豈不是妄語?難怪以學者看來,佛經都是謊話。所以,不要誤認須彌山是喜馬拉雅山。佛過世之後,有些小乘經典這麼說,但也是很含糊的。

  老實講,真正的須彌山是個形容,勉強說是代表地球的地軸也不正確。據我的了解,佛經上說,大陽和月亮是須彌山一半,在須彌山的中間,根據《華嚴經》,須彌山應該是銀河系統。所以須彌山這個問題非常嚴重。

  剛才吃飯的時候,蕭主任也跟我說,非要加強年輕法師的外語課程不可,否則將來到國外開不了口,怎麼弘法?在未來的世紀,外語能力非常重要。你看當初鸠摩羅什法師,以一個中亞僧人來到中國,他就是把外語搞好了,才能弘法。我說這要靠各人立志,玄奘法師當年去印度留學,也是要能精通梵文才有這樣的成就。未來的科學會更昌明,如果你出去弘法,仍然沿用須彌山是喜馬拉雅山的觀念,真會讓人家笑掉大牙的,連佛法的光彩都失掉了,人家也就不會有興趣聽佛法。這些地方看起來是小事,其實是佛法接觸到現代最緊要的地方,必須要搞清楚。你「閉戶稱王」,關起門來自稱最高最好的學問可以,開了門可不行的。今天的科學文明造成了繁華,也開展了混亂,不是偶然的,不是簡單的,不要忘了外面的現實。這是我談到須彌山,順便給大家一點鼓勵,不要隨便講話,被知識分子聽了,會被斥為胡鬧,連基本常識都不夠,怎麼去談最高般若?

  須彌山是世界的中心最高的山,照佛經三界天人的組織,欲界天的太陽月亮系統是須彌山之半。如果諸佛菩薩住在這個解脫境界的話,那麼以須彌山之高之廣之大,「內芥子中」,把須彌山放到芝麻大小的芥菜子之中,「無所增減」,須彌山沒有縮小,芥菜子也沒有放大。這句話一聽很容易懂,氣派也很大,他說這是不可思議的解脫法門,請問我們要如何解脫?我們連把自己身體放進火柴盒都做不到,你說懂了佛法得了解脫,你來解脫看看。如果你做得到,外出旅行裝在口袋就可以了,飛機票都省了。這都是問題!佛經說解脫,要怎麼解脫?如果說佛經只是形容而已,那佛經就是謊話。佛是無妄語的,我們相信真得解脫的人是做得到的,並不是一定把身體放進火柴盒裡,這其中有深刻的道理。

  住解脫法門菩薩──空間

  維摩居士說,諸菩薩真住在解脫法門,所以「以須彌之高廣,內芥子中,無所增減」,你們學禅宗的同學要注意了,瞎吹是沒用的。近來外面很多人找我,這個求開悟,那個求印證。我有了個罪名,變成了什麼禅宗專家,禅宗又不是我的,我不懂禅,更沒有開悟。我真想到報上登個廣告,我是個說書的,不過我說書的時候,很努力給大家說就是了。下一句話更重要。

  「須彌山王本相如故。」這個「王」是形容須彌山是最高大的山,是一切山中之王。全句是說:登菩薩之道真得解脫之人,住在這個境界裡,把須彌山放入芥菜子中,須彌山沒有縮小,芥菜子沒有放大,為什麼呢?因為須彌山王本來就是如此。他原文就是這樣,你不要看前人今人的批注,否則就被別人拉走了,你要看原典。但是這句話怎麼辦?他說「須彌山王本相如故」,須彌山本來不增不減,可大可小,非大非小。這又是什麼道理?這裡還沒有完。

  「而四天王忉利諸天,不覺不知己之所入。」佛經說須彌山是這世界中心,日月圍繞須彌山之半,四大天王就在這日月圈子放大一點的地方。忉利天是欲界的中心天,比日月系統又高一層。釋迦牟尼佛的母親,因為有生佛的功德,所以身後升到忉利天。忉利天又叫三十三天,不是像高樓有三十三層,而是有三十三個聯合的區域,其中的主席是帝釋天主,中國稱之為玉皇大帝,他好比統領三十三路天人諸侯。

  我是沒有時間做這件事了,但我希望你們同學能用白話文好好寫一篇三界天人的論文,把大小乘佛經、律論參透了,馬上再翻成英文,我包你賣大價錢,人家會驚異,二千多年前佛就已經有如此科學的宇宙觀。現在科學進步了,別的宗教的天堂觀念,已無法令人信服了。佛說過,這個宇宙的星球多至不可數的,所以科學會幫忙弘揚佛法。因此你們應該走科學路線,但是你們也不肯研究這些常識、我天天在著急,每星期要寫四五種不同的文章,每天晚上十二點寫到兩三點,寫得自己頭在哪裡都不知道了,可是極少會寫錯字的。這個本事你們要學,怎麼學?要解脫。寫到頭昏腦脹時,已經忘記這個頭了,死掉算了,眼睛也不要了,就要肯犧牲自己。這是閒話,你們年輕,好好研究,佛法有太多的好東西。

  四大天王是東西南北四個天王,你們到廟子可以看到他們的像,有拿雨傘的、拿寶劍的、拿琵琶的等等,那都是象征。我到現在還在與學科學的同學研究,為什麼晴空是蔚藍色的青天。若乘宇宙飛船離開了地球,看到窗外卻是漆黑的,所以藍天是在這黑圈子以內,再過去這黑圈子,外頭又變成亮的了,這物理世界奇妙得很。這天何以是藍色?我們曉得太陽光是有七彩的,這又講到易經數字了。紅到極點變成橙,橙到極點變成黃,黃到極點變成綠,綠到極點變成藍,藍到極點變成靛,靛到極點變成紫。那麼藍天是太陽光照所生的嗎?這還是問題。

  佛經的說法是,南天王天庭的階口,是青藍色的琉璃構成,所以我們看到的藍天,是南天王天庭階口的反映,但是其它世界看到的,卻不一定是青天。這在《大藏經》裡有,怪我定力不夠,當年在四川時讀到,但沒記住是出自哪一本經(按:大藏經八十五冊疑似部妙法蓮華經馬明菩薩品第三十)。

  其次,你們氣脈全通了的人,打坐定的光中若是藍天,青藍色的光,那美得很。所以密宗的藥師佛畫像是藍的,不過顏色不對,太藍了,好像是人生了肝病似的。可是世界上沒有一種顏色,可以顯示出那麼清淨莊嚴的藍色。為什麼藥師佛畫成藍的,因為中脈通了的人,可以得長壽的人,他內中同天庭的藍色是一樣的。這是真的,你們年輕人自己說氣脈通了,有這個境界嗎?

  上面提到了四天王天、忉利諸天,包括了中國民間天文常識的三垣、二十八宿、三十六宮,都「不覺不知己之所入」。須彌山包括欲界天的天人了(注意,這裡沒有講到色界),這些都納進芥菜子裡了,可是自己不覺得進入了一個小地方。一切眾生和須彌山被放進一粒小芥菜子裡頭,自己都不知道,只有什麼人知道?

  「唯應度者,乃見須彌入芥子中。」只有應該得度的,就是有成就的菩薩,得了般若能看到一點清淨法身,他們才見到,那麼大的須彌山,進入了那麼微小的芥菜子中。換言之,只有明眼人看到了,其它人都不知道。這就叫作「不可思議解脫法門」。我們看得很熱鬧,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中國文學後來就有「芥子納須彌」的用語。

  禅宗有個公案,宋朝有位居士,這居士是有功名的,能考得功名總是有相當學問的。中國文化一直到清朝末年,所謂正途出身的,是說由秀才到舉人、進士、選翰林、外放作地方官,一二十年的學問功名下來,第一步可能只放個縣長等級的官。這樣子的人在自家祠堂裡,會寫明是進士出身。以前作官的出門可威風了,前面有舉牌子的,鳴鑼開道的,大家都知道是進士出身。這是正途出身,比非正途出身的就好像高了一級。像今天講學歷,同是博士、碩士,大家會比某某是哪所大學畢業,其某是留學某大學,是一樣情形。

  回頭再說這個居士,他去請問一位禅師,問道:須彌納芥子是很平常,但芥子納須彌就讓人難信。禅師一笑,問他:聽聞居士讀書萬卷,是否確實?居士答是。禅師就說:一萬卷書如何裝得入居士身中?這居士馬上就有所悟了。當然這還是道理上面的悟,只是理解上的懂,禅宗說這是知解中的,在理論的解釋、推理中去了解,真實的境界般若,還是沒有證到。

  這是古人的例子,現在就要用科學的道理了。譬如小小一塊肉,其中有多少細胞?乃至小小一個細胞上,可能有多少細菌?每個細菌又可以再分下去,它生命裡還有生命,這就是芥子納須彌的道理。再例如人身上的血管,接成一條有多少公裡長?一秒鐘血液流動幾公裡?心髒跳動平常自己聽不見,除非你捂住耳朵聽,但是從科學上講,跳動聲應該是其大如雷的。理論上我們可以說是有這種事,芥子可以納須彌,大可以納小,小也可以納大。

  我們曉得有大小,就是我們的痛苦,所以不能得解脫。譬如大家打坐,經常有兩個東西忘不掉:時間觀念和空間觀念。空間觀念,像是學道的,一定要面對東方打坐,學佛的又要面對西方。大小是人為的,時空、內外都是相對的。去掉了這些人為的、相對的觀念,你才真得到不可思議解脫,明心見性才算有一點影子了。

  現在年輕人好談禅,這也就是禅的道理。禅不是空談的,要實際證得的,能夠一念放下就解脫了。一念放下,不是你打坐時閉著眼睡覺,萬事不管,那只是第六意識不起活動,而你血液仍然在流。你坐了一兩小時起來,自己也知道坐了很久,一看表,嗯,這一堂坐得蠻不錯。你白坐了!連時間觀念都沒有忘掉。念,不是只講第六意識的,一念放下的念,是指下意識不動念。這個道理了解了,才能真正放下大小、內外、時空,才到達了解脫法門。這是《維摩诘經》的重點,就有這麼嚴重。下面仍然是這個題目。

  「又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不娆魚鱉鼋鼍水性之屬,而彼大海本性如故,諸龍鬼神阿修羅等,不覺不知己之所入,於此眾生亦無所娆。」娆是困擾。對年輕同學的粗心大意,我常常很生氣,現在來幫你們仔細讀經。你看,上面是講到山,現在講到海。山代表了什麼、海代表了什麼?這都是問題。佛經的寫作方式,記載佛的說法、大菩薩的說法,不是偶然。

  現在講四大海水,這個同須彌山一樣,過去小乘經典講四大海水以印度為中心。現在可以地球為中心: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南冰洋。地球上水最多,陸地上山地多,平地最少。四大海的海水,進入一個毛孔中,連帶四大海水中的生物,魚、鱉、蝦等等,都進去了,卻絲毫不覺得入到了那麼小的地方,仍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很大。為什麼呢?因為四大海到了毛孔中,並沒有縮小,「本相如故」,沒有大小分別。海裡的龍、鬼、神、阿修羅(這些是低層的阿修羅),都沒有覺得自己跟著海水進到毛孔中。「於此眾生亦無所娆」,大海這些眾生,因此也不覺得苦惱。

  我們現在曉得,陸地上有的,海裡都有,而且比陸地上還多,所以科幻小說寫地球的中間還有個世界,實際上國外也在作這方面的研究和探索。我覺得這些科學幻想很有意思,因為根據佛經和中國道家思想,這個地球是個活的生命,在地表下面是另有世界的。像《華嚴經》,就是龍樹菩薩從龍宮取出來的,而龍宮的佛經藏書,不曉得比我們這世界多多少。現代人固然是不願相信,但是即使是研究海洋學的,也不敢斷定海洋最底層,究竟面貌如何。深海是漆黑一片,那兒的魚是自己會發光的,深層的魚是不會游到中層或上層來的。這有點像欲界、色界、無色界分為三層。有個同學常去南沙群島潛水,他給我帶了好多貝殼珊瑚作紀念。他說每次潛到水底,覺得那個世界是無比的干淨、漂亮,甚至可以在水底打坐。每次若不是氧氣沒有了,真不想上來。當然他說的是在淺海,不是深海。佛說三千大千世界,每個有每個的世界。一個蜂巢對蜜蜂來說,就是一個國家或社會。

  《維摩诘經》上面講高山,這裡講海水,代表什麼?我們不作結論,大家自己去研究。假使拿我們身體來講,高山就是骨架,四大海水就是血液。

  「又捨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斷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輪,著右掌中,擲過恆沙世界之外,其中眾生不覺不知己之所往。又復還置本處,都不使人有往來想,而此世界本相如故。」這都是實證的菩薩境界,所以我要先說明,要徹底研究《維摩诘經》的大乘菩薩境界,就要研究《菩薩十地經》,看看這初地菩薩是什麼境界,同時要配合《華嚴經》有關十地的說法,然後才會了解。

  一個三千大千世界就是一佛國土,是一個佛的教化所到的范圍。三千大千世界怎麼計算的,前面已經討論過了,但是我仍然要說,佛他老人家在幾千年前,是怎麼有這麼先進的天文宇宙觀,我真只有頂禮了。在從前科學不發達的時候,佛這麼說真會被人當作是在吹牛。到了現代科學昌盛了,對佛法是更加信仰了。

  這裡說,大乘菩薩住於不可思議解脫的境界裡,他手這麼一抓,就把三千大千世界拿下來,像做陶器的人捏陶土一樣,拿在手裡玩;然後把三千大千世界一拋,拋過不知多遠的距離,這厲害吧!可是這三千大千世界,其中的眾生卻不知道去了哪裡,然後又把三千大千世界放回原處,眾生都覺得沒有動過。為什麼?這世界本來面目就是這樣,它沒有動過,這是不可思議境界,是不二法門。

  看了這段,真要佩服他的境界,若在幾百年前講,決不會相信的。現在大家都知道地球會自轉會公轉,我們不覺得有動,海水也不會倒出來,在南半球的人也不覺得是倒掛著的,這個都和地心引力有關。我們坐在這裡聽一堂課,整個地球已經不曉得移動了多少距離,但你也可以說沒有動過,仍然坐在虛空中。這也是為什麼我常要參禅的同學注意,為什麼《楞嚴經》說:「妙湛總持不動尊」,為什麼北方佛是不空如來,為什麼阿彌陀佛是西方,為什麼生生不已的都是在東方?這些都是話頭。你不要以為參禅只是參一句「念佛是誰」,那太小器了。佛法裡這麼多大話頭參通了,那麼你的禅大概有些影子了。

  現在提過了三個不可思議,一個是須彌山高山,納入芥子,沒有大小之別。第二個是四大海水納入一毛孔,就像《楞嚴經》說:「於一毫端現寶王剎,坐微塵裡轉大法輪」,在一根毫毛的尖端有一個佛的國土,在一粒灰塵中說法。第三個是三千大千世界,無論怎麼樣地折騰,在空間上不覺得動過。接下來講時間。

  住解脫法門菩薩──時間

  「又捨利弗,或有眾生樂久住世而可度者,菩薩即演七日以為一劫,令彼眾生謂之一劫。」一切眾生根器不同,有的眾生對世間留戀得很。我接觸到有些人有這種想法,他們認為這個世界不知道有多可愛,對於許多宗教討厭這個世界,就覺得很奇怪。你們可能認為這是愚癡眾生,可是我投他們一票,這個世界本來也不錯嘛!這世界是釋迦牟尼佛的國土,我們看到很丑陋的一面,沒看到很美的一面,本經在後面也會說到很美的一面。大乘菩薩反而是愈多苦難的地方他愈要來,好的地方他反而不去。

  對於樂於住世而可度的眾生,菩薩就可以把七天變成一劫,把短的時間在感覺上拉長,因為他要長嘛!為了要度他,使他感到過了一劫。

  「或有眾生不樂久住而可度者,菩薩即促一劫以為七日,令彼眾生謂之七日。」相反的,有的眾生認為世界太苦了,不如早日離開,菩薩就把一劫變為七天,使他感覺上變得很快就過去了。

  時間、壽命的長短是沒有一定的,是唯心所造,唯心所變。人在歡樂中,時間過得很快。有的人做生意比較得意時,會希望能再多幾年。痛苦中的人,像受刑的人、醫院中的重病者,是度日如年。這就是唯心的道理,要參究的。《維摩诘經》中處處是大話頭,「念佛是誰」,是我,沒什麼好參的,要參就參大話頭。

  這裡也牽涉到後世學佛的人,要「即生成就」和「即身成就」的問題。即生成就是禅宗所標榜的,這一生就可以頓悟成佛。密宗標榜即身成就,這個業報之身,轉化成佛的色身,父母所生的肉身,轉化成圓滿的報身。顯教對於禅宗所標榜的即生成就,已經覺得有問題,對於密教標榜的即身成就,更難同意。根據教理,由凡夫來學佛,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才能成就,不可能有即生成就的,更不承認有即身成就。禅宗所依止的《楞伽經》,提過「劫數無定」,所以學禅的和學密的就主張,安知這一生不是最後一生?但是這種氣派也很狂妄,據我幾十年看到過的,大部分標榜這一生就是最後一生的,都不大圓滿,更沒有看到一個報身圓滿修成的。

  所以不要讀了《維摩诘經》這一段而自我傲慢,修行畢竟要從實際來的。可是在實際的修行中也不要氣餒,佛說劫數無定,地數也無定,所以《楞伽經》也說初地等於十地,十地等於二地,二地等於七地。這十個地給它顛倒一番,十地菩薩等於無地,不是無地自容,是說一切地,一切時間,都在一念之間。所以一念得解脫,劫數也無定。

  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所能

  「又捨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一切佛土嚴飾之事,集在一國,示於眾生。」證到了不可思議境界,而能夠得解脫的菩薩,可以把一切佛的國上中最莊嚴的事(例如極樂世界的莊嚴、東方藥師佛世界的莊嚴),集中到一個國家,給眾生看到。以凡夫眼光看來,這事連凡夫都能做到,也許古人會懷疑,但是今日科學進步,商業發達,任何國家都有可能把其它國家好的東西集中到一處,做成模型展覽。凡夫能做到,佛菩薩當然更沒問題,不須要懷疑,這是第一層。但是我們真到達證到,就要注意「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是先「住不可思議」的,這話好像很容易懂,但要能證到不可思議非常難,證到能得解脫也非常難,這是第二層,也可以說是兩步功夫。

  第一,我們先解決不可思議,諸佛菩薩有不可思議智慧,有不可思議的神通,有不可思議的功德。一切眾生也有不可思議的聰明,有不可思議造業的神通,有不可思議善惡的功德。這不可思議在什麼地方呢?我們經常做個比方,譬如我們對自己就不可思議,你明天會做什麼事,想得到嗎?誰也想不到。你下一個觀念,心中想什麼東面,誰也不知道。明天後天人生遭遇如何?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可思議,是凡夫的不可思議,你沒有辦法去推想,即使自己先作了安排,到那個時候,時空變了,環境不同了,完全不如理想。我常和年輕同學們談人生境界,幾乎沒有人活著時,能真正達成自己理想的。假使有人能做到,這個人的福德非常高了、非常夠了。

  若問為什麼人達不到自己的理想?因為自己的心意識不可思議,何以如此?大家回想自己的人生境界,理想比事實美多了。比如你期待明天要去郊游,自己就在想,目的地景致如何如何,真到了那裡,又累又渴,不那麼好玩。這裡就要參了,為什麼會不可思議,你真參通了這個,達到解脫就很容易,因為人生的理想永遠不可能實現,那都是夢幻。我們大夢幻中的小夢幻更不能做到,理解通了,自然解脫,不被自己欺騙。

  「又菩薩以一佛土眾生置之右掌,飛到十方遍示一切,而不動本處。」這文字很好懂,菩薩境界的人得到不可思議,把十方世界的佛國,右手一抓,放在手掌上,然後自己飛到十方世界給大家看,十方世界的這些眾生,他們自己覺得動都沒有動。只有住不可思議得到解脫的菩薩,才做得到這些。古人看《維摩诘經》覺得是神話,一切都不是神話。現在凡夫也做得到,用一個錄像機把全世界都攝錄下來,以凡夫的智慧,透過物質關系,也做得到。以菩薩的神通智慧,絕對是容易做到。現在這裡若有一位肉身菩薩,他就可以表演給你看,但是他一表演就會走了,不到一個鐘頭立刻就要走的。他不能留,否則要找他的人不知有多少,煩都能把他煩死了。所以肉身菩薩是不露神通的,事實上,這是唯心的功能,都可以做得到的。

  「又捨利弗,十方眾生供養諸佛之具,菩薩於一毛孔,皆令得見。」這一條好像毫不相干,其實很相干的。供養與布施不同,對下是布施,對上是供養。現在認為拿錢就是供養,當然錢是流通的,可以買到物質的東西。佛經上講供養,歸類起來有四樣:衣服、飲食、臥具、藥品。包括了穿的、吃的、睡的,尤其是調理身體健康的藥。

  實際上我們吃飯也是吃藥。你們看濟顛和尚的小說,他有一次去逗一個醫生,故意問醫生包子饅頭治什麼病,醫生不知道,他答說是治餓病的。這裡說,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在一毛孔中都看得見十方一切眾生供養佛的東西。那是真做到的,不用一毛孔都做得到的,如果修持觀行到了的話。我常說你們修白骨觀的,連一根腳指頭都觀不起來,不要說觀到白骨在放光了。做到了的人,自己本身白骨的毛孔放光是很自然的,放光了之後,在黑暗中能看東西也很自然。為什麼?我們自己的身心本能,就具備了這樣的功能。

  莊子說過:「瞻彼阙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可見他也到達了這個境界。真達到空境界的人,在一個空洞的黑暗房間裡都會放光,那是在定的境界,吉祥圓滿。所以在一毛孔中,看見十方一切眾生供養佛的東西,那是當然。即使現在我們凡夫,透過顯微鏡,也可以看見細微世界,透過電視,也可以看見遠方世界如在目前。

  「又十方國土所有日月星宿,於一毛孔,普使見之。」這只要得初禅定的人都辦得到,自己在定境一觀(不是肉眼觀),整個天地身心都在前面。中國古書常說日月星辰,什麼是辰?現在的同學們,即使得了高等學位的,可能都會被考倒了。日月星辰是四樣東西,與日月星宿一樣嗎?不一樣的。中國古代天文學有所謂二十八宿,就是二十八個星座。太陽的行度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度多,不用日子計算,而用干支計算。十個天干加上十二個地支,變成甲子、乙丑、丙寅等六十花甲,這是計算宇宙天文的行度,在天體上叫作纏度,是天體在虛空中的行度。每一個月的每一天,晚上星座在天空出現的位置都不同。「宿」就是晚上所住的那一宮,住在天體的那個范圍。「辰」是在早上觀察星座的位置,每一個月的每一天亦不同。

  中國古代的天文是世界第一,了解天文就需要數學,中國古代的數學也是第一,可是現在中國的科學卻是落後的。好幾年前,我們的童子軍去參加世界童軍大會,別的國家的童子軍,晚上都能認得星星,我們的童子軍就認不出來,真是遺憾。今天下午有位同學問到我這個天文的問題,我要他先去讀《史記》的「天官書」,再配合現代的天文學去研究。以前帶兵的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黑夜之中行軍,沒有方向沒有時間,怎麼走呢?只有靠著天空星座的位置判斷。

  這句經文講十方國土一切日月星宿,想想看,那個范圍有多大?但都在一個毛孔中可以看見,這是菩薩境界。現代的太空科學家,用高倍的天文望遠鏡,用一小點,雖然未必看得見十方國土一切日月星宿,也可以看見許多銀河系統、星雲,使得凡夫的智能,也迫近了菩薩的智慧。佛經上有句話:「諸佛菩薩智慧神通不可思議,一切眾生業力也不可思議。」把一切眾生的業力翻過來,就變成諸佛菩薩智慧神通,所以由凡夫成佛,就在一念之間一轉而已。但你轉不過來,能轉得過來,即生成就又有何難?

  風火音聲

  「又捨利弗,十方世界所有諸風,菩薩悉能吸著口中,而身無損,外諸樹木,亦不摧折。」菩薩境界可以把十方世界所有諸風,一口氣吸入自己的肚子,肚皮也不會脹起來,而最難的是,外面的樹木沒有了空氣也不受損害。這個真無法想象,我主張現代青年同學,要開發新的路子研究佛經,不要走老路子,老的批注,現代人不大容易接受,只會讓佛法落伍。一定要走科學路線,我是不懂科學的,你不要聽我在亂講,我只是有一點皮毛常識,不過在刺激大家要去注意。

  比如我們研究這一句經文時,就要想到,地球的大氣層,愈到外層愈稀薄,最後就沒有氣了,這星球之間沒有氣的真空地帶,在《華嚴經》叫作香水海,並不真是海。現代人知道,乘宇宙飛船去外層空間,外頭全黑的,也沒有空氣,所以宇宙飛船要帶氧氣。太空是現代名辭,不要和佛學的「太虛空」混為一談,這是兩個觀念。好了,照這句經文講,有神通的菩薩,一口把地球上的氣吸進身內,可是外太空星際之間沒有氣,要到另一個星球才可能有氣,請問這個神通要怎麼吸?此其一。假使我們有科學知識,再來看佛經就愈看愈有趣,問題愈來愈多,也愈來愈相信佛法。

  所以各位不論在家出家的,一定要有「綜合科學常識」,學物理、化學、電機的是專門科學,沒有綜合。綜合科學是有這些專門學科的基礎,作總結論的,是門新興科學。

  第二個問題,我們到非常高的山上去,那兒空氣稀薄,平地人去了,呼吸會感困難,是不是得道菩薩把空氣吸進肚子,把那一段空氣也吸進去了?

  表面上看,《維摩诘經》講的這些境界,好像是神話,實際上真有禅定功夫的人,絕對能體會到,到了三禅以上氣住脈停時,硬是有這個境界。馬祖接引一個人稱龐居士的龐蘊時,龐蘊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馬祖說,等你一口吸盡西江水,再同你說,龐蘊因此悟道。西江是江西一帶的水,誰能夠一口吸盡呢?一般講禅學的,都是講理論,人一口吞下一碗水都做不到,怎可能一口吞下西江水?但這個是實證的境界。剛才露了一個消息,要到三禅以上氣住脈停時,這些境界就可以體會了,才知道佛經沒有一句是空話。

  「又十方世界劫盡燒時,以一切火內於腹中,火事如故,而不為害。」十方世界劫數盡了就會燒起來,這是佛經提到三災八難中的大三災之一。小三災指人類世界的刀兵、瘟疫、饑馑。大三災是火、水、風災。比方地球要毀壞時。

  第一災難是火災,等於古書說的十日並出,地球燒成了灰,一直燒到初禅天界。這是電能,發熱。你們打坐時覺得身上發燒,這些同地水火風都有關系。這種災難在過去有沒有呢?漢武帝時,根據正史,佛法是在七八十年甚至一百年後才傳入中國,其實早在秦始皇時代,已經有印度的和尚來過。漢武帝時,佛教至少已傳入蒙古地方,當時出征蒙古所俘虜的人,身上就帶有佛像,漢書上叫「金人」,就是佛的銅像。漢武帝在雲南修昆明池,地下挖出黑泥,不知是何物,漢武帝就問道家稱為神仙的東方朔,東方朔故意裝不知道,說要找西域來的番僧來問。等找來番僧,他說是前劫之劫灰。也就是說,這世界在若干千億萬年前,世界末日焚燒時剩下來的東西。是什麼?就是煤炭。現在我們也知道,若是純度高的,經過冷凍濃縮的,就成了金剛鑽。你看二千多年前的佛家,竟然已經有了這樣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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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個災難是水災,世界都被水淹了,這不是普通的洪水,淹到二禅天界了。這同我們做功夫有絕對的關系,我常要求同學們注意這些,不要光弄大乘佛學空洞的理論,說了半天,既不能得解脫又不能得實證。現在科學界擔心的是,生態氣候的變化,導致南北極的冰山融化,整個世界會淹沒,到時喜馬拉雅山可能變成一個小海島,或者沒頂也可能。人類到時就滅亡了,照佛經說,全世界的人口,僅剩了五百個好人做人種。我們做功夫時,身內發脹發麻都是水大作祟,水大作祟生的痛,如高低血壓、糖尿病等,包括守戒的漏。地水火風四大,每一大各有一百零一種病,共有四百零四種病。

  到了風災來臨時,三禅天也毀了。這些同我們做功夫、色身四大的變化,有密切的關系。這些道理都要參通,否則做功夫到了某一階段,是什麼原因都不知道。

  現在經文講到十方世界火劫來的時候,菩薩可以把一切火收容到肚子裡,而火的燃燒功能一點也沒有毀壞。我們當年看的武俠小說,還珠樓主寫的《蜀山劍俠傳》,裡頭就有這些,書中主角就是把劫火放在手中搓揉,把它搓小了放入袋中拿走,所以世界人類沒有受害。我們看了,就知道作者對佛經和道書,都看得很熟,所以有這麼多的幻想數據。胡適之反對文言,可是他自已也愛讀《蜀山劍俠傳》。

  「又於下方過恆河沙等諸佛世界,取一佛土,舉著上方,過恆河沙無數世界,如持針鋒舉一棗葉,而無所娆。」我們要注意,佛經每一句經文都不是隨便編的。他說大乘菩薩可以從我們這個世界下去,穿過了地球,過了不知道多少星球,抓了在下方的某一個佛土,拿回來向上送。又過了不知道多少星球,等於一根縫衣服的針,頂住一片棗樹的葉子,就那麼輕松,然而對這佛土上所寄生的眾生,卻毫無妨礙。借用現在的例子,人類去到月球,把那邊的石塊挖了回來,也把地球的美國國旗插了上去,看起來輕而易舉,也是人的不可思議智慧與力量。但只能到月球而已,其它的星球我們人還上不去。用佛法的實證功夫來講,如果禅定境界沒有達到上下連成一體,即所謂得定,沒有達到一念不生,是做不到的。在密宗是要中脈通了才行。這裡講用針尖頂一片棗樹的葉子,不是芭蕉葉,也不是菩提葉,是有它的道理的。

  上面都是拿物理世界做比方,接下來是另一類了。

  「又捨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能以神通現作佛身,或現辟支佛身,或現聲聞身,或現帝釋身,或現梵王身,或現世主身,或現轉輪聖王身。」住在不可思議境界的菩薩,能夠以神通現身做一切的佛事。他或者變成佛,或者佛沒出世時的緣覺佛,或稱辟支佛。辟支佛是翻音,用禅宗祖師的話是「無佛處稱尊」,因因緣而悟道,在孤峰頂上弘法十方。譬如天台宗祖師智者大師的師父慧思大師,他只在山頂「氣吞諸方」,不下山弘法,他門下有個智者大師,夠了。等於六祖門下出了個馬祖就夠了。聲聞是羅漢,帝釋是欲界忉利大天主,梵王是統領初禅三天和欲界的天主,世主是人世間的皇帝,轉輪聖王是統治世界的皇帝。

  《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提到的三十二應身,同這一段是一樣而又不同。這一段說住不可思議境界的菩薩,隨時可以出世入世,現佛身或帝王身。《華嚴經》講過,治世(太平盛世)的帝王是十地菩薩轉世。所以三代的堯、舜、禹都是十地菩薩的化身,這就是功德智慧,就是神通。

  「又十方世界所有眾聲,上中下音,皆能變之,令作佛聲,演出無常苦空無我之音,及十方諸佛所說種種之法,皆於其中,普令得聞。」佛陀說:一切音聲皆是陀羅尼。所有的音聲,都是普賢如來根本咒唵阿吽的變化妙用,三個基本音聲演變來的。在我們人而言,唵是頭部音,阿是喉部胸部音,吽是腹部音,分別發於人身的上中下部。中國講發音有平上去入四聲辨音,是齊梁之間的沈約等人,根據華嚴字母創立的,推動了詩詞韻律的發展。四十二個華嚴字母,有聲母、韻母之不同。所以我特別請到一位老法師,來教你們學華嚴字母。真通了華嚴字母的梵唱,學起外語就容易了。

  中文本來沒有注音的,東晉鸠摩羅什等法師來到中國,對這方塊字很頭痛,就根據梵文字母,創立了切韻的辦法,就是拼音,用於翻譯佛經。也有學者研究認為,是東漢末的服虔或者三國魏人孫炎,根據印度的梵文字母拼音之學創始反切法的。切韻原來叫翻切,也叫反切,翻譯的翻字定是由翻切來的。隋炀帝很通音韻,可是他討厭這個「反」字,因為當時老百姓要造反,就把反切改成了切韻。到了唐宋時,就又叫做反切。這種唱念音聲之學,到現代變成音韻學,成了專門的學問。

  三國時曹操的兒子文學家曹植,他有天夜裡,忽然聽見空中傳來音樂,清雅極了,他聽著就像到了不可思議解脫境界似的,就尋著聲音找到水邊,因為他的音樂造詣很高(當時另一位音樂造詣極高的人,是東吳的周瑜,人說「曲有誤,周郎顧」,他走在路上,聽到有人彈奏走音,就一定會回頭望去。當時這些人的才華不得了。另一位是荊州的劉表,你不要以為他懦弱,他可是易學的大家,只是政治玩不好),曉得這不是中國本土的音樂,就把它記錄下來,成了〈漁山梵唱〉。

  現在的國語是北方的發音,沒有入聲,與去聲混合了,但是作詩作詞還是要分清楚的。這一段經文講的上中下音,代表了平上去。他說,把世界一切的音聲,以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的神力,都可以變成說法的聲音。《阿彌陀經》上說,西方極樂世界一切鳥、風、樹等等的聲音,都在念佛、念法、念僧。我們這個世界所有的聲音也都在念佛、念法、念僧,只是我們凡夫被煩惱妄念擋住,聽不見了。煩惱妄念一空,住不可思議解脫境界,聽世界一切音聲,都在演說無常苦空無我之法,都是法音清淨。這要自己得了解脫才能夠知道。

  到這裡,維摩居士就趕快收場,再說下去就太多了。

  「捨利弗!我今略說菩薩不可思議解脫之力,若廣說者,窮劫不盡。」注意這個「力」字,到達這個境界,見地功夫都到達了,就具備法力。若再說下去,用一個劫數來說都說不完的。

  「是時大迦葉,聞說菩薩不可思議解脫法門,歎未曾有。」這時換了一個主角講話,大迦葉是佛弟子頭陀行第一,也是禅宗第一代祖師。他聽了菩薩不可思議解脫法門,歎未會有,從來沒有聽過這等事。

  「謂捨利弗:譬如有人,於盲者前現眾色像,非彼所見。一切聲聞,聞是不可思議解脫法門,不能解了,為若此也。」大迦葉以師兄身分,岔進來對師弟捨利弗講話,比方有一個人在瞎子面前放電影,瞎子是看不見的。所以這個境界,除了住在不可思議解脫境界的大乘菩薩,一切聲聞羅漢,聽到這個法門,根本不能懂,智慧程度的差別,就是這個樣子。

  「智者聞是,其誰不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等何為永絕其根?於此大乘,已如敗種,一切聲聞,聞是不可思議解脫法門,皆應號泣,聲震三千大千世界。一切菩薩,應大欣慶,頂受此法。若有菩薩信解不可思議解脫法門者,一切魔眾無如之何。」大迦葉又說,上面講的不是聲聞境界,真有大智慧的人得悟此理,個個都要發無上正等正覺之心,都會想求明心見性,得了明心見性,就會了解此心不可思議,得大解脫。他講給捨利弗聽,也是給其它的弟子們聽:我們為什麼要走小路,把大乘的善根永遠斷絕?我們非常慚愧,我們這樣的修持真如同焦芽敗種,像爛掉的種子,永遠也不會長出芽來。一切走小乘路子,只求自了的人,聽到這樣不可思議解脫法門,應該大聲地痛哭流涕;一切大乘的菩薩聽了不可思議解脫法門,應該無比地高興欣慰。

  「頂受此法」,字義是把這法門放在頭頂上。我要講一下這宗教儀式,大家都很馬虎了,時代不同也難怪。很多在家出家的同學,對於佛經佛像很馬虎,隨便放。雖然說這是書,你就算帶到廁所看也可以,但是不然,我們當年接手一本佛經,一定會放頭上頂禮。受一尊佛像,一定也先請到頭頂上再拿下來,規規矩炬的。就算你們有時拿起來頂禮,但只是擺個樣子,一點也沒有誠意。

  若菩薩有信解不可思議解脫法門的,一切魔障均奈何不了他。再進一步說,也同時解脫了一切佛法的束縛,才是真解脫。如果解脫了魔,但還被佛法束縛,就是沒有真得到不可思議解脫法門。

  「大迦葉說此語時,三萬二千天子,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大迦葉這麼說時,一同來的三萬二千天子,都發了大乘心。這時,維摩居士就找上了大迦葉,對象變了。京劇中有這一場,出場人物都戴著羅漢像的面具,唱功不多,但做功很多,每個羅漢不同,這樣的京劇恐怕以後不會再看到了。

  魔王大菩薩解脫

  「爾時,維摩诘語大迦葉:仁者!十方無量阿僧祇世界中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方便力故,教化眾生,現作魔王。」因為大迦葉懂,他到底是禅宗的第一代祖師,所以維摩居士告訴他,十方世界中作魔王的,都是十地以上的大菩薩。《華嚴經》講兩個對立的,十方世界治世的轉輪聖王,是十地以上的菩薩才來的。但是能與佛對抗的魔王,也是十地以上菩薩所演變的。所以魔王這個名辭談何容易啊!禅宗祖師會說,某人的境界可以入佛了,但是還不可以入魔。要魔佛兩邊都不著,才是得真解脫,然後也可以成佛,也可以成魔。

  原始佛經翻譯過來時,魔字本來用「磨」,是磨練的意思,經典常用「磨羅」。後來加上宗教觀念,就把它變成魔鬼的魔。這其中的觀念是有差別的。

  這裡維摩居士好像是在推崇魔道,他是講大魔王,不是小魔王。嚴格的講,誰是大魔王?十方一切聖賢、一切教主,才是真正的大魔王!沒有這個境界是不能成聖人的。

  接下來講什麼是魔王大菩薩境界。

  「又迦葉,十方無量菩薩,或有人從乞手足耳鼻、頭目髓腦、血肉皮骨、聚落城邑、妻子奴婢、象馬車乘、金銀瑠璃、砗磲碼碯、珊瑚琥珀、真珠坷貝、衣服飲食,如此乞者,多是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方便力而往試之,令其堅固。」修道的人都怕魔,對不對?但是真修道的人要拜魔,求魔來磨你,魔還不肯來呢!你能受魔王折磨要多大的福氣啊!真受得了魔,打過了這一層,你的道理就躍進一大步。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的力量比道還大。如果你磨不過去,你的道只高一尺而已,魔可是有一丈高。如果你能把魔降伏了,就跳了九尺,你還不干?有便宜還不曉得占,可見眾生沒有智慧。

  這裡說,魔在哪裡?給你反對、給你刺激、給你煩惱的都是魔。十方世界有無量大菩薩現身作魔王,故意要人家這樣那樣,要人家的手腳、財產,要了以後還打你、笑你。真做菩薩是什麼都可以布施的。布施身體的手足、血、皮、骨等,比較容易。比如血庫缺血了,要你捐血,你會同意。要你把房子捐出來,干不干?捨不得了吧!這還不算,要你把太太或先生讓出來,恐怕你會動刀子了。然後還有你的車子、首飾等,都拿出來。有人專門來向你要,其實都是菩薩變成魔王來試你。

  中國文化有幾句話,跟這段經文是異曲同功,我前面講過了,你們也記了筆記,但是還記不住:「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忌是庸才」,你們出去做事,受不了人家嫉妒打擊;我說我為你高興,還有人嫉妒打擊你,如果你窩囊的話,就沒人要嫉妒打擊你了,這代表你沒什麼了不起嘛!

  許多人為了財產糾紛煩惱,清朝安徽桐城有條「六尺巷」,據說是當時宰相張廷玉家中,土地被鄰人蓋牆侵占了三尺,家人通報在京中的宰相。宰相並沒有去向地方官吏打招呼,而是回一首詩給家人:

  萬裡修書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

  長城萬裡今何在誰見當年秦始皇

  這事被鄰人知道了,就還他三尺地,又再退讓三尺,所以就成了條六尺寬的巷子。實際上,這位宰相書讀得多,可能是學唐末楊玢勸家人相讓的例子。楊玢在尚書任內,快要告老退休的時候,他在故鄉的舊屋地產,有些被鄰居侵占了。於是他的家人們要去告狀打官司,把擬好的起訴書送給他看。楊盼看了,使在後而批說:

  四鄰侵我我從伊畢竟須思未有時

  試上含元殿基望秋風秋草正離離

  這些是中國的例子。我常說,中國宋明以後的理學家講規規矩炬做人,是佛教的律宗,老莊道家是佛教的禅宗,講解脫的。舉這些例子,你說菩薩在哪裡?不一定在廟子,不一定在宗教中,社會上很多人行的就是菩薩道。倒是穿上宗教外衣的人,常常聽聞佛法的人,卻做不到。社會上很多不信宗教的人,我看了肅然起敬,他們真是菩薩。

  維摩居士說,種種來磨難你的都是菩薩,所以你們夫妻感情好的是好菩薩,感情壞的是壞菩薩,都是菩薩!你把另一半當是菩薩,就解脫了!

  「所以者何?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有威德力,故行逼迫,示諸眾生,如是難事,凡夫下劣,無有力勢,不能如是逼迫菩薩。譬如龍象蹴踏,非驢所堪,是名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智慧方便之門。」為什麼菩薩才能做魔王來折磨人?因為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才有這個威德力。威德是從福德來的,魔王一定是有大福德大享受的。像你們連飲食都艱難的話,要做魔王還做不了呢!只有魔王才有資格來迫害眾生,使你向善,這也是仗頭出孝子的道理,反的教化是能成就人的。但是你如果不具備威德力,就不能這麼做,言不壓眾,貌不驚人,講出來惹人反感,你還是做正面的菩薩吧!沒有這個條件,不能做魔王去迫害人的。比如龍象,踏下去就有力量,小驢子是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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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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