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道就是人道,合而言之就是道。人道以心為中心,孟子本篇“盡心”就是道,就是佛家說的明心見性,這就是道。
誠心正心,修身養性,本是建立高尚人格最初步的修養,是基礎;初步基礎打好以後,才談得到修行。至於聖人境界,還要在修行以後,經歷很長的一段路程,才能夠達到。例如一般人講“修行”二字,這個行字就是隨時隨地反觀自照,修正自己生理和心理的行為,行就是功德,大乘菩薩就是走這個路子。
儒家、佛家都要如此,便是“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這兩句話,只有世界上的幾位教主們、大聖人們才可以當得起。如孔子、老子、釋迦牟尼都當得起,奮然而頂天立地站起來,前無古人,而且沒有時間、空間的限制,其精神志業,充沛於宇宙,萬古常新。如佛法所說的“無見頂相”,就是“奮乎百世之上”的精神,太高太高了,看不到頂,人格就要修養到這樣高。於是,千秋萬代,接受這種文化的洗禮,人格的熏陶,每個人都聞風而起,站起來去學做聖人。
孟子說,如果不是聖人,能夠做得到這個境界嗎?那些受了聖人教化影響的人,百年之後,人人都能奮發向上。“而況於親炙之者乎”,何況曾經親自受聖人的熏陶、教育的人呢。孟子這句話很妙,似乎隱約間是指他自己。孟子雖然沒有“親炙”過孔子,可也是子思的學生,等於是再傳的弟子。
孟子“而況於親炙之者乎”這句話,連著上文看,就是說,在聖人風范的影響之下,遠在百世以後的人,尚且沒有不站起來的;更何況親自受過這種教育的人,一定有他獨立不移的超越人格,可以站起來。
因此,他為聖人之道的“仁”字下定義說:“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什麼是仁?從孔子的學生開始,大家找了半天,後世的人,大都根據韓愈“博愛之謂仁”那句話,以為仁就是博愛,這是誤解。韓愈是研究墨子的專家,墨子主張“兼愛”,所以韓愈襲用墨子“兼愛”變成“博愛之謂仁”,其實這並不是孔子的本意。孟子這裡解釋得很清楚,仁道就是人道,合而言之就是道。人道以心為中心,孟子本篇“盡心”就是道,就是佛家說的明心見性,這就是道。盡其心,就是道,仁就是這個道。
所謂道,也就是行,仁道就是仁見諸行為。於是孟子說到孔子的行為:“孔子之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去齊,接淅而行。去他國之道也”。孔子去周游列國,要離開父母之國,是不得已,當然很難,天天說要走,卻遲遲的沒有走,拖延了很久才走成。因為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文化風尚,有無限的感情,人的感情自然是如此。但是孔子離開齊國時,是離開別人的國家,一不對就即刻走,甚至米洗好要煮飯了,不但不等到吃了飯走,甚至撈起了洗濕的米就走,不做片刻逗留,這是離開他國之道。在人家的國土上,合則留,不合則去,這種精神是應該崇敬和效法的。尤其現代青年,出國的時候,如果對自己文化有了深刻的了解,碰到於國家民族有關的問題,乃至人家的政策有不合理處,就要秉持此一精神。所以無論如何,還是自己祖宗之國、父母之邦好,不能忘記。
這一段話前面已經講過,現在又放在這裡,一則是孟子將要離開齊國了;其次也是告訴我們聖人的風范,對自己祖宗之國、父母之邦的崇高情感,可示范於天下後人。
---選自南懷瑾先生《孟子與盡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