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是根據心上蓮花學佛群的水星師兄的講述,整理而成。說的是她家族中,圍繞著贍養問題,映射出的不同的心態,及由此衍生出來的各自不同的人生際遇。古話說:“養兒防老,積谷防饑”。在許多家庭中,這卻成了一個沉重的話題。
我們家是東北,祖籍是山東沂蒙山區,當年戰亂時逃荒出關的。那是抗戰時期,日本兵進村時,姥爺帶著幾個孩子藏在山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被日軍燒成了廢墟。後來居無定所,全家人吃不上飯。姥爺每天晚上出發,幾乎是走半宿的路去修水庫的工地當苦工,得到的報酬只有一碗粥和一點野菜干糧。每天下工後,姥爺揣著干糧與粥,再走幾個小時的山路回家。姥姥放上半鍋水,將這點食物熬稀了,看著全家人喝了,自己餓得暈過好多次。
那時候幾個孩子也開始每天出去討飯,但兵荒馬亂的年代,大家都窮得叮當響,又能討來什麼呢?後來眼看著在老家活不下去了,聽說“北大荒”遍地都是沒人種的黑土地,姥爺就帶著全家人一路乞討,輾轉逃荒來到了東北。那時我還小,經常聽姥爺他們講這些逃荒的事,覺得像很遙遠的故事一樣。
姥爺有七個孩子,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其中大舅早年過繼給山東老家的一個親戚了。姥爺他們一生歷盡艱辛,把身邊的六個子女拉扯大,一個個給成家立業。老了之後,贍養問題讓一家子的矛盾爆發出來了。那時老倆口八十多歲了,所以一家子開會,商量養老的問題。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三個舅舅全都談不攏。女兒與女婿倒是沒問題,可姥爺的思想古板,覺得養兒防老,自己沒“絕戶”,死也要死在兒子家,就沒有要女兒養的道理。
大舅小時候過繼給別人了,就不涉及贍養問題了;二舅和三舅認為姥爺疼小兒子,手上的錢都偷著給四舅了,應該是四舅接回家贍養;而四舅認為三個兒子,憑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養,自己又沒拿老人的錢,要養大家輪流養。
這件事互相踢皮球,誰也不願意接手。大概拖了有半年多,後來姥爺說,誰養我,我就把我的地和房子賣了,把錢給誰。哥仨一聽,態度馬上變了,個個搶著贍養了。姥爺考慮到當時三舅家條件相對好一些,就去三舅家住了。
在三舅家待的前幾個月倒也挺好,因為姥爺的房款和土地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處理完。後來三舅兩口子覺得錢應當拿得差不多了,對他們態度就變了。尤其是三舅媽,整天指桑罵槐的。兩位老人吃頓飯都要遭她的白眼和數落,飯都不敢多吃。不久三舅媽又提出要各過各的。家裡只有一個廚房,沒有多余的廚具。姥姥每天在三舅媽做完飯以後,才能進廚房自己做飯吃。這樣過了幾個月,三舅媽又找茬了,今天說廚房的油少了,明天又說少鹽了。有一天晚上,三舅媽借著喝了酒,砸開姥爺的門,把房間砸了一遍。表哥把老人的衣服全都扔出去,讓他們滾。
第二天我去上學,路上經過三舅家,看見門口圍著好多人看熱鬧,還有勸架的。我湊過去看發生了什麼事,發現姥爺和姥姥拿著行李在地上坐著,三舅和三舅媽兩口子罵罵咧咧的,跟表哥說:“開車軋他們,軋死他們!”表哥那二楞子真就開著車,要去撞兩位老人。我那時小,剛上小學五年級,當時真的是嚇得身上直發抖。我哭著跑回家跟媽媽說,姥爺要被三舅他們開車撞死了。媽媽嚇壞了,叫上大姨,趕緊往三舅家跑。到那裡就難免爭執起來了,三舅沖過來要打我媽,被在場的人拉著。在眾人勸解之下,這事總算暫時平息了。
出了這樣的事,姥爺他們在三舅家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最後村干部出面調解,跟四舅說,老人疼你這個小兒子,你就把老人接過來養吧。四舅雖然非常不情願,但那時的村干部有威望,他們說的話還是不好拒絕,不得已硬著頭皮把老人接了過去。四舅媽覺得心理不平衡了,覺得錢都被三舅拿去了,自己卻要照顧老人,太虧了。每天找茬子指桑罵槐,找人吵架,一家子不得安寧,姥爺他們的日子更不好過了。最後四舅扛不住了,過來跟姥爺說:“你們要是想讓我好,就從我這搬出去吧,不然***(四舅媽)就要和我離婚了。”
姥爺疼小兒子,只好收拾行李從四舅家離開。這時二舅媽堅決不讓老人進門,走投無路了,只好投奔從小被過繼給外地遠親的大舅家。大舅和大舅媽是很誠樸的人,二話不說就答應讓兩位老人過去了。我媽和小姨收拾好姥爺姥姥的行李,哭著把老人送上了火車。
大舅家在山東那邊的山上住,生活種種不便利。加上姥爺和姥姥總覺得長住在過繼給別人的兒子家,不是個事兒。住了一年多,兩位老人又回到了東北。回來後,用姨媽們和我媽孝敬給他們的一點錢,在村裡買了一間特別破的小土房,八十多歲的老兩口又開始自己過日子了。
那段時間我媽經常去照應著,日子慢慢的平靜下來了。可是好景不長,姥姥沒多久就走了。那一年秋天,大概我已經上初三了吧,大姨從外地回來了,媽媽把姥姥姥爺叫到家裡來吃餃子。那天姥爺有事不在家裡,姥姥一個人來的。媽媽現在想起來還非常的後悔,說那時候就感覺姥姥有點反常,特別依戀兩個女兒,還不斷念叨著我三姨怎麼還沒來。我媽光忙著擀皮子包餃子,都沒顧得上怎麼和姥姥多說話。
吃過晚飯,姥姥先回去了,媽媽和大姨在家繼續唠著。過了一會,有人往我家跑,說王家閨女,快去看看吧,你媽快不行了。我媽和大姨一下愣住了,回過神來就瘋了一樣的往外跑。看見姥姥倒在十字路口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媽媽一面哭著、一面張羅著人往家裡抬,這時候住在另一個鎮子的小姨也到了。原來小姨吃過晚飯後就覺得心慌,跟小姨夫說總覺得心裡有事,回去看看媽吧。於是倆個飯後就往我家來,快到我家的時候發現路上好多人圍著,就覺得不妙,上前一看,正是我姥姥在地上躺著。姥姥見到了小姨,眼淚一直往下流。也就幾分鐘的功夫,停止了呼吸。姥姥死於腦溢血,不到八十歲。
姥姥去世後,大姨強行把姥爺接到了她城裡的家裡,後來小姨也投奔大姨。那一段時間,姐倆照顧著姥爺,可能是姥爺一生過的最幸福的時光了。這事引得幾位舅舅強烈的不滿,雖然他們不贍養老人,但是卻要顧面子,說老人被閨女接過去,等於讓別人戳他們的脊梁骨,所以那幾年幾個舅舅和我媽姐妹三個矛盾非常的深。
姥爺在大姨家享了幾年的福,又開始鬧騰,還是不想在閨女家待了,非要去四舅家跟小兒子一起過。有一天他收拾行李,招呼也不打就回去了,又住進了四舅家。在四舅家的日子怎麼過的,不想再多說了。反正我媽幾乎每天都去看他,給他送飯。有的時候太忙,隔幾天沒顧上得去,再過去的時候,看見姥爺大冬天用冷水泡米飯,炕是涼的,被子是濕的(姥爺歲數太大了,炕又涼,所以小便失禁)。而四舅家一家人吃著熱乎乎的飯菜,住熱乎乎的房間,晚飯過後噼裡啪啦地打麻將。媽媽從姥爺家回來一次,就哭一次。
姥爺在四舅家住了沒多久,呆不下去了,又提出去三舅家住。去三舅家待了三個月後,有一天竟死在河邊。姥爺一生身體都非常健康,九十四歲了,耳不聾眼不花,走路不用拐棍,我都跟不上。沒病沒災的突然死在了河邊,我不敢妄自揣測什麼。
隨著兩位老人的過世,家族中由贍養老人引發的矛盾總算是塵埃落定了。這件事讓我有幾年都非常痛恨我的幾個舅舅,以至於到現在我都想,我以後有了孩子,絕對不要男孩!
凡有點人生閱歷的人,尤其是在社會底層生活過的,稍用心觀察一下,就沒辦法不相信因果。這麼多年過去了,幾個舅舅如今的結局,真是印證了那麼老土的古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我大舅現在已經是四世同堂,晚年可以說是幸福美滿。
二舅一輩子生活得很混亂,與幸福二字是從不相干的。他當兵轉業後在食品所當了屠夫,屬於“吃供應糧”的,那會兒是很令人羨慕的。二舅和二舅媽是包辦婚姻,他一直不喜歡二舅媽,經常是張口就罵伸手就打,對兩個孩子也態度粗暴。經常賭博,還在外面找女人。二舅媽終日抑郁,不久就死於肺癌。後來二舅續了弦,這個後續的二舅媽在跟二舅過了十年後,死於腦溢血。二舅家的表姐遠嫁,表哥在南方,表哥對二舅還是不錯的。但二舅自己沒有享兒子福的命,說什麼都要回來,現在一個人過著,孤苦伶仃的。這兩年得了腦梗,有點老年癡呆,不太認識人了。
三舅的一家子更是亂糟糟的,問題層出不窮。三舅平時愛好打獵,總是去山裡打個兔子捕條蛇什麼的。可能是經常殺生的緣故,他性格非常暴戾。後來有一年打獵,獵槍走火,繃瞎了一只眼睛。三舅家的表哥表姐與三舅一樣,那時小小的年紀,誰要惹了他們誰就別想好好過。我親眼見表姐因為一點小事把別人家的柴草垛點著了,大火迅速蔓延到人家的房頂上,差點釀成了大禍,她那時也不過十五六歲。三舅媽就更誇張了,我從沒見過這麼暴戾和急躁的女人,東北話講有點“虎”,就是有點缺心眼的意思。她能夠因為和三舅因為一點小事吵架,就點火自焚,燒得自己毀容,可以想象她的性格有多麼極端與偏激。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感召的,真是什麼人感召來什麼人。
後來三舅去了外地,承包了幾百畝土地,一下子發跡。經濟條件不錯,只是兒女卻成了心病。表姐離了幾次婚,現在在外面沒工作,三天兩頭回家要錢,要不到錢就大吵大鬧。都說天道循環,真是沒假的,前面說的那位開車撞我姥爺的表哥,前兩年自己出了車禍。腿被截肢,現在成了殘廢,全靠嫂子打理家。三舅一急之下,也得了腦淤血,去年去世了。三舅媽在三舅死後沒多久,卷了家裡所有的錢,拋下癱瘓的兒子跑了,下落不明。至此,這個家算是毀了。古話說:“善如青松惡似花,眼前看來不如他。有朝一日冰霜降,只見青松不見花”。我雖然在姥爺贍養的事上恨我三舅,只是這種家破人散的事,落到自己親人身上,卻不是我願意看到的。若是對天道有所敬畏,哪至於今日呢?
我四舅一家子也不太好。四舅媽一直能說會道,聽起來不知有多賢惠,其實特別的愛算計。哪知福兮禍兮,卻不是算計得來的,“人從巧計誇伶俐,天自從容定主張”。前些年四舅和四舅媽在外地打工,都患上了嚴重的骨病,疼得下不了地,這兩天聽說四舅出門都要靠推車了。大表哥跟四舅倆口子年輕時一樣,對父母不管不顧的,二表哥想管管不了,看來當年對父母的事又輪回到自己頭上了。
我二舅三舅四舅他們家,現在沒一個信佛的。我媽三姐妹,這幾年來家家都開始信佛了。我大姨在城裡生活,家境比較好。但前幾年大姨家的表哥不上進,交了一些狐朋狗友。還和表嫂離了婚,自己也沒個工作,經常跟大姨要錢。大姨那時很難過,她為了表哥開始信佛,每天念佛吃素回向,經常放生。一年多過後,表哥痛改前非,開始出去做事,賺了不少的錢。現在對大姨和大姨夫非常的孝順,一家子算是其樂融融了。
小姨起初日子過的很難,一直是我媽和我大姨在救助。現在表弟結婚了,非常出息,又娶了個好人家的閨女。小倆口非常孝順老人,剛生了個孫女,三代同堂、和和睦睦的,算是苦盡甘來了。
再說我家。我爸是個很上進的人,白手起家開創一片天地,家裡日子過得挺不錯的。我父母倆很善良,經常幫助別人。我媽還資助一個家庭貧困的學生從中學到大學八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只是最後那孩子畢業後,人就不見了,還在外面欠了好多債,要債的上我家要錢。雖說當時就不是圖什麼回報,不過還是為這事弄得有一陣子挺傷心的。但現在我們子女三人,在當地相較而言,算很有出息了,家境在當地也算不錯的。所以說,善有善報,不見得一定要幫助過的人的感恩。天道循環,人也許會辜負人,因果從來不會辜負人。
有幾年大哥和我媽有很深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我信佛後不斷念經回向給家庭,不久奇跡般的讓大哥回心轉意,現在對我媽非常孝順。老兩口子女雙全,孫子孫女都有了,過的很舒心。老媽經常和我們說,小時候跟著姥爺一路逃荒到東北,現在想起來還跟昨天的事一樣,那時哪裡能想到有一天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現在只想著身體好好的,多活個幾十年。
回想自己家族這些年來的禍福際遇,讓人不能不相信因果、也不能不敬畏因果。善惡到頭終有報,因果何曾饒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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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星師兄家族的興衰起伏,歷經三代,才算基本塵埃落定,非常俗套地應了善惡各有報的大結局。眾人多沉溺於無明,因果卻纖毫不亂。如《紅樓夢》中說的:“正是加減乘除,上有蒼穹。”
梁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銜泥兩椽間,一巢生四兒。
四兒日夜長,索食聲孜孜。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
觜爪雖欲敝,心力不知疲。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饑。
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
雌雄空中鳴,聲盡呼不歸。卻入空巢裡,啁啾終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