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主題研究
田光烈
偶閱二○○三年十月二十日《報刊文摘》第三版文章《佛說趙樸初》,始而驚訝,繼而喜悅、繼而沉思;樸老所謂“生題”有深遠意義。故撰此文以求正於諸高僧大德。
一九五八年六月三十日,MZD接見了胡達法師率領的柬埔寨佛教代表團。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趙樸初(當時的中國佛教協會會長是喜饒嘉措大師)參加了會見。MZD一邊等待客人,一邊興致勃勃地和趙樸初聊天。客人還沒有到,MZD以開玩笑的口吻對趙樸初說:“佛經中有些語言很奇怪,“佛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佛說趙樸初,即非趙樸初,是名趙樸初。先肯定再否定,再來一個否定的否定,是不是?”
趙樸初一聽,連連點頭,稱是,想到,真不容易啊!從這裡可以看出MZD是讀過佛經的,至少他熟悉《金剛經》。“佛說”、“即非”、“是名”就是《金剛經》的“主題”。
MZD用樸老的名字解釋佛經裡的話,而且還和黑格爾的否定的辯證思想聯系在一起。趙樸初也不完全同意,心想,自己可不是“非”趙樸初和“名”趙樸初啊!自己是實實在在的趙樸初,所以他笑著說“不是,是同時肯定又同時否定”。
趙樸老研究佛法般若時,就發現其中有很多的辯證哲理和辯證方法。如只有利他才能自利的菩薩,以救度眾生才能自救的辯證目的等。他甚至懷疑黑格爾的辯證法與佛教之間存在某種關系。這次,聽見MZD問辯證的否定;趙樸老就有了自己的主見。MZD很滿意趙樸老的這番回答,並且稱贊說“看來你們佛教還真有些辯證法的味道……”,MZD後來指著趙樸老對旁人說:“這個和尚懂得辯證法。”(摘自《老年博覽》第10期,作者佚名)
趙樸老研究般若,懷疑黑格爾的辯證法與佛教之間存在某種關系,這是不錯的。黑格爾(1770-1831年):德國哲學家,他創立了歐洲哲學史上最龐大的客觀唯心主義體系,並極大地發展了唯心主義的辯證法。他的哲學基本出發點是唯心主義的思惟與存在(即物質)同一論。精神運動的辯證法以及發展過程中的正反合三段式。
佛說→正即非→反是名→合
正反合三段式與“佛說×××、即非×××、是名×××”有相似之處:
但佛法並不以此為止。佛法教人知道“佛說×××、即非×××、是名×××”之後。沿此思想遞進遞上,直至心性(佛性)清淨,而不為絲毫客塵所染,轉得《法華》(“心悟轉《法華》”詳見下述),而親證無上菩提也。
《金剛經》從印度傳到中國,前後共有六種譯本,現在都存在,其中最為流行者,為第一種姚秦三藏法師鸠摩羅什所譯的《金剛經》又稱《金剛般若經》或曰《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全經連圈與字約六千七百多字(金陵本)。六千七百多字左右的《金剛經》三十二品中類似這樣先肯定,再否定,最後再否定之否定的提法有許多。
《金剛經》中“先肯定一個命題,再否定這個命題,最後提出不過是‘是名\’該主題”的“完整”提法有如下二十九條:
“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是名斯陀含。”(第九品、一相無相分)
“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是故名阿那含。”(第九品、一相無相分)
“阿羅漢能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實無有法。名阿羅漢。”(第九品、一相無相分)
“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第九品、一相無相分)
“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第十品、莊嚴淨土分”)
“佛說般若波羅密,即非般若波羅密,是名般若波羅密。”(第十三品、如法受持分)
“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第十三品、如法受持分)
“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第十三品、如法受持分)
“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第十三品、如法受持分)
“是實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第十四品、離相寂滅分)
“如來說第一波羅密,即非第一波羅密;是名第一波羅密。”(第十四品、離相寂滅分)
“忍辱波羅密,如來說非忍辱波羅密;是名忍辱波羅密。”(第十四品、離相寂滅分)
“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第十七品、究竟無我分)
“如來說人身長大,即為非大身;是名大身。”(第十七品、究竟無我分)
“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第十七品、究竟無我分)
“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第十八品、一體同觀分)
“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第二十品、離色離相分)
“如來說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諸相具足。”(第二十品、離色離相分)
“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第二十一品、非說所說分)
“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第二十一品、非說所說分)
“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第二十二品、無法可得分)
“所言善法者。如來說即非善法。是名善法。”(第二十三品、淨心行善分)
“凡夫者。如來說即非凡夫。是名凡夫。”(第二十五品、化無所化分)
“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從去。故名如來。”(第二十九品、威儀寂靜分)
“佛說微塵眾。即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第三十品、一合理相分)
“如來所說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第三十品、一合理相分)
“如來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第三十品、一合理相分)
(注:“一合相”由梵文意譯,或釋為由微塵集合為世界,或釋為心與真如契合名“一合相” )。
“世尊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即非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是名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第三十一品、知見不生分)
“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第三十一品、知見不生分)
《金剛經》中“先肯定一個命題,再否定這個命題”的“非完整”提法還有如下十三項:
“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而滅度者。”(第三品、大乘正宗分)
“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第三品、大乘正宗分)
“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金剛經》“第五品、如理實見分”)。
“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第七品、無得無說分)
“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第八品、依法出生分”)。
“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第八品、依法出生分”)。
“佛說非身。是名大身。”(“第十品、莊嚴淨土分”)
“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第十四品、離相寂滅分)
“若心有住。即為非住。”(第十四品、離相寂滅分)
“如來說一切諸相,即是非相。”(第十四品、離相寂滅分)
“又說一切眾生,即非眾生。”(第十四品、離相寂滅分)
“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第十七品、究竟無我分)
“如來說有我者。即非有我。”(第二十五品、化無所化分)
此外,《佛說摩诃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下卷》中也有類似的“佛說××××、即非××××、是名××××”思想:
捨利子,汝發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如阿得發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知發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即非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大德不德,大明不明,大勤若惰,大淨若污。
捨利子,我今授汝密咒,名曰密咒,即非密咒,是亦密咒。
能除一切苦,即非能除一切苦,是亦能除一切苦。
能除一切難,即非能除一切難,是亦能除一切難。
成法非法,法會於心,心融於法,法忘其法,法無其法,乃為大法,得渡眾生。
彼岸無岸,強名曰岸,岸無成岸,心止即岸。
是故如來無定相,無往亦無來。
菩薩曰,否,如來有慧劍,有戒刃也,如來無慧劍,無戒刃,不識般若。 (Victor Yuencheng Lee)佛說摩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全三卷)
樸老所謂“主題”之題即標識也。《左傳》襄公十年“舞師題以旌夏”。
注:題,識也。以大旌表識行列。旌:用旄牛尾和彩色鳥羽作竿的旗。標識即現在所言標志。
主題即用以識別記號,以揭示其旨趣的主要標志。
學佛之人,發心之後,行六度四攝,皆不住於事、離二邊,即依義不依語。語為眾生施設,原來非有,來自離言自性亦非無,依離言自性行六度,方為清淨,方能收攝其心。凡言“佛說、即非、是名”,皆明此義。
所言自性者是自己認定自己存在的真實不變的本質。這是存在自身與其他存在區別開來而不能混淆的本性。所以自性是表示眾生本來所具有的超越的真性之意,亦即是佛性。是眾生成佛的超越的根據。大乘佛學中之禅宗,全面肯定自性,以之為一切眾生與宇宙的根源。
《壇經》行由品:“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所謂“離言自性者”,即遠離種種言說概念分別,而顯現我們本來具有的超越的自性即佛性。
所謂“離言”者,《壇經》又雲:
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
誦經久不明,與義作仇家。
這是說,心若迷則拘泥於經典文字,不得出離。心若悟則能自我作主,深刻體會經典文字。這是要我們覺悟自家的主體性即佛性,不要迷失。
“心性本淨,客塵所染”。“一切眾生皆有佛性”。
心性即佛性,本來是自性清淨的,而為客塵所染,以導致不淨。客塵不是心性本來具有的。而是後天外來的。所以叫客塵,客塵的范圍很廣,不但名利恭敬、妻財子祿是客塵,就連對佛經依語不依義,也是客塵,也能染污自己的心性,染污自己的佛性。
一部六千七百多字的《金剛經》,竟有二十九處講“佛說××××××,即非××××××,是名××××××”的“完整”命題;如果再加上十三處“佛說××××××即非××××××”的“非完整”命題;竟然共有四十二處!
上面四十二處命題就是告訴我們要“依離言自性行六度萬行,方能收攝其心,保持自己的佛性清淨;將來才能成佛。所以是《金剛經》的主題。
古德雲:“中土多大乘根器”。在先秦儒家思想中便有與佛說相契之處。如《孟子》雲:“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驚動)恻隱(同情)之心;非所以內交(即“納交”、“結交”也)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孟子》公孫丑上.第六章)
朱熹注引謝氏曰:“人須是認其真心,方乍見孺子入井之時其心怵惕,乃真心也,非思得,勉而中,天理之自然也。納交、要譽、惡其聲而然、即人欲之私矣。
真心與人欲並提而顯其反差。真心純一無雜念,相似於佛說的本淨之心性。
人欲則百念叢生,考慮多端,無非自私自利,即心性為客塵所染矣。
孟子又雲:“大人者,不先其赤子(注:赤子,言嬰兒,嬰兒身體發紅,故名赤子)之心者也。”(《孟子》離婁下.第十二章)
朱熹解釋這段話說:“大人之心通達萬變,赤子之心則純一無偽而已。然大人之所以為大人者,正以其不為物誘而全其無偽之本然,是以擴而充之,則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而極其大也。”
朱熹的解釋應作一些補充:孟子所謂“大人”絕非普通的一般人,普通一般人難有純一無偽之心。孟子所說的“大人”是《易經.乾卦》中所謂的“大人”: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朱熹解釋說:“人與天地鬼神本無二理,特蔽於有我之私,是以梏於形體而不能相通,大人無私以道為體,曾何彼此先後之可言哉?先天不違,謂意之所為,默與道契,後天奉天,謂知理如是,奉而行之。”
孟子將赤子與大人並提,二者有純一無偽之心,相似於本淨之心性。
達磨祖師言“中土多大乘根器者”謂儒宗也。(摘自《往生隨聞錄》往生居士(三)之“窦存我”)就是說先秦儒家的哲學思想與諸佛菩薩所說多有相契之處。所以佛教自東漢傳入我國以後便深入人心,而成為我國文化的一個主要部分。
印光大師雲:“敦倫盡分,閒邪存誠,為人佛之階梯;信願念佛,求生淨土,乃萬行之歸宿。”且謂:“學佛當如儒者,志在淑世利人,憂樂天下,不應但以自了生死為極致。”(摘自《往生隨聞錄》往生居士(三)之“窦存我”)
印光大師的話需要解釋才能明白:“敦倫盡分”。“敦”者,勉勵也。“倫”謂人倫,也稱倫常,是封建社會裡人的等級關系。即儒家所說的五倫(也稱五常)
孟子《滕文公上.第四章》曰:“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印光大師所謂“盡分”就是這五倫中所要求的要“有”。
“閒邪存誠”者:“閒”,防御也。存誠心以杜邪惡。
《易經.乾卦.文言》“閒邪存誠”,疏雲:“言防閒邪惡,當自存其誠矣”。
所謂“憂樂天下”者其義參見范仲淹《岳陽樓記》言古仁人之心,“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摘自《古文觀止》卷五)。
“仁人之心”所關注的是國家的盛衰,民族的興替。表現在情緒上,隨其盛衰興替而樂而憂。個人的成敗利鈍,則不足計也。
這種思想在現在也有極其重要的現實意義。所以達磨祖師雲“中土多大乘根器者,謂儒宗也。”儒佛合流構成中國文化的思想體系,不但影響中國哲學、文學、藝術等各個領域的思想幾千年,目前甚至於影響到歐美等世界各國。
歐美等世界各國與中土雖非同文同種,而皆有“佛性”,則無以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