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真華
我從客堂回到行堂寮收拾一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的行李,辭別了共住尚不到三個月的同寮,含著滿眼的淚水,茫然地出了普陀山法雨寺的山門瞞珊地走著,胡亂地想著,覺得自己已由一個朝氣勃勃的青年一下子就變成個暮氣沉沉的老頭子了!氣憤、窮困、危難侵襲著我,使我悲痛、頹喪、惆怅。我轉身呆呆地仰望著佛頂山上那片片飛過的白雲,心裡這樣禱告著:
“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的觀世音菩薩啊!速垂加護吧!不然,弟子將要因窮困而死在您的道場之上了!”禱告畢,我又轉過身來茫然地往前寺方向走著,心想:“不管如何,到了前寺見見父親再說。”
不料,我剛跨過海會橋,迎面來了一位出家人老遠就向我合掌打招呼。仔細一看,竟是以前在靈巖山鐘樓敲大鐘拜《法華經》的性悟師。他到了我面前在路旁倒身便拜,我緊走一步一把攙住他,一面說:“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又問他:“性悟師!你什麼時候來山的?”
他沒有即刻答復我,反問我道:“您老背著行李准備去哪兒?” 我說准備同我父親商量過海去天童寺。
他急忙搖著手說:“您怎麼想過海去天童呢?”
我苦笑著說:“不是我想過海,實在是普陀山已無我立錐之地!”我即把在後寺經過情形告訴了他,他聽了競拍手大笑著說:“這太好了!這太妙了!”
起先我以為他在“幸災樂禍”哩!等他把話說明,我不禁激動得緊抓著他的雙手說:“性悟師,我真不知怎樣向你感謝才好?”
性悟師的什麼話使我那樣激動呢?他對我說:“我來山已半年多了,但住在蓮池庵一直沒有出來過。昨天因事到前寺遇見了海超師,聽他說您老在後寺行堂,我難過得什麼似的。回到蓮池庵,我就把您老過去和現在的情形向當家師講了一遍,並代您老在念佛堂裡討了一個單,當家師高興地答應了!他催促我趕快來後寺請您老去蓮池庵住。我今天正為此事而來;您老早不離開後寺,晚不離開後寺,偏偏在今天離開後寺,這不是太好了,太妙了嗎?”
停了一下,他說:“蓮池庵是前寺現任住持老和尚的小廟,因為他在若干年前得了一個特別的緣法,化費了幾百萬銀圓建了一座五層大洋樓,樓上有涼亭、陽台等游樂設備,還有幾百個很考究的客房,以供來山的大人先生和闊氣的香客們住宿。不過,近來因受戰爭的影響,樓上除了蛛網鳥跡之外,已空無一人了!所以住在念佛堂裡,一點也不會受到外界的喧擾。”
他又告訴我該庵的生活、待遇情形:“當家師供養心很好,只是地域觀念太重。中飯是四菜一湯,早晚飯也有四樣小菜,逢初一、十五更好些。單銀一個月是兩斗米(因為此時的銀圓券已像一年前的法幣一樣:早上賣出一頭牛,晚上想用賣牛的錢買進一只雞就不夠了!所以一般人以勞力勞心為人工作,都講若干斗或若干石米而不以若干元錢計算),有時候還有結緣,足夠零用。住的是一個人一個房間,裡面桌椅床帳俱全,光線也充足。總之,此時此地再也找不到比蓮池庵更理想的所在了!”
正在“山窮水復疑無路”的我,突然遇到這“柳暗花明又一村”,簡直像溺落在波濤洶湧的大海裡突然遇到了航舟,如何能使我不激動呢?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隨性悟師到了蓮池庵被安排就緒之後,我即同他到了前寺,我父親和海超一聽說我住進了蓮池庵,十分高興,連上客堂裡的寮元師也為我慶幸不已。
蓮池庵的念佛堂裡連我一共五個人,每日除了朝暮兩堂課誦和三香以外,其余時間全由自己分配。因此,我住下不久自己便立了一個自修功課表,毫不馬虎地遵行著,希望能做到《佛遺教經》上所說“晝則勤心修習善法,無令失時;初夜、後夜亦勿有廢;中夜誦經,以自消息;無以睡眠因緣,令一生空過無所得也”。大概是自己的業障太重了?一到“中夜誦經”的時候,不是“昏沉”,就是“掉舉”。可是性悟師在晝夜六時中能保持那種“精力充沛”的狀態。
有時剛感到有一點“心與道合”的境界,“睡魔”突然襲來,強打精神而境界全無。我懷著慚愧心問性悟師:“您老用什麼方法修行?” 他說:“修行的方法是隨人根機變的,不能一概而論。用功時不可缺少的要訣便是‘勇猛精進’四個字。”
我又問他:“如果勇猛精進時,仍瞌睡怎麼辦?”
他說:“勇猛精進時想睡覺就不是真勇猛精進,勇猛精進就不會想睡覺;勇猛精進與想睡覺跟光明和黑暗一樣,永不可能同時存在的呀!”
他又說:“如果用這個方法,在用功時仍想睡覺的話,就應速作將死觀;再想睡時,就應速作死後必墮地獄觀!”
後來,我依著他的話行了些時,頗為有效。但日子一久,“睡魔”又襲來了,有時候睡得比沒有“作死後必墮地獄觀”之前時間更長。甚至成被孔老夫子斥為“朽木不可雕也”的宰予呢!唉!可惡的睡欲啊!從過去到現在不知道你贻誤了天下多少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