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語錄:我們上古老祖宗的那個時候,人都自然,不用修道,個個有道,在道的境界。他在睡覺時“徐徐”,“徐徐”是怎麼個睡法?就是睡覺很悠然,舒服得很。難道現在的人睡覺不悠然?現在的人睡覺是很不悠然,很緊張。尤其是在外國文化生活影響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緊張得很,所以睡覺睡得很不好,加上鬧鐘也鬧不醒,很可憐。
南懷瑾先生為人處事,喜歡隨順自然,不事做作。即使某些不甚圓滿的事,他也以自然之心對待,而不勉強為之。例如,他人到中年時,頭上漸漸添了許多華發,他卻不以為意。55歲那年,他去理發店理發時,理發師建議他染發,可以顯得年輕許多。他沒有接受這個好心的建議,還寫了一首《理發師勸染發戲作》的詩:“世人多畏發初白,卻喜頭顱白似銀。免去風流無罪過,何須裝扮費精神。漸除煩惱三千丈,接近仙靈一性真。對鏡莞爾還自笑,依然故我我非新。”雖是游戲之作,內中包含了體悟人生的智慧和洞透自然的禅意。
老子對人生的看法,不像其他宗教的態度,認為全是苦的;人生也有快樂的一面,但是這快樂的一面,卻暗藏隱憂,並不那麼單純。因此,老子提醒修道者,別於眾人,應該‘我獨泊兮其未兆”,要如一潭清水,微波不興,澄澈到底。
南大師認為,“絕學就是不要一切學問,什麼知識都不執著,人生只憑自然”。他說:“古人有言:‘東方有聖人,西方有聖人,此心同,此理同。’就是說真理只有一個,東西方表達的方式不同。佛學未進入中國,‘無學’的觀念尚未在中國宏揚,老子就有‘絕學’這個觀念了。後來佛家的‘無學’,來诠釋老子的‘絕學’,頗有相得益彰之效。
“修道成功,到達最高境界,任何名相、任何疑難都解決了、看透了,‘絕學無憂’,無憂無慮,沒有什麼牽掛。這種心情,一般人很難感覺得到。尤其我們這一些喜歡尋章摘句、舞文弄墨的人,看到老子這一句話,也算是吃了一服藥。愛看書、愛寫作,常常搞到三更半夜,弄得自己頭昏腦脹,才想到老子真高明,要我們‘絕學’,丟開書本,不要鑽牛角尖,那的確很痛快。可是一認為自己是知識分於,這就難了,‘絕學’做不到,‘無憂’更免談。‘讀歷史而落淚,替古人擔憂’,有時看到歷史上許多事情,硬是會生氣,硬是傷心落下淚來,這是讀書人的痛苦毛病。其實,‘絕學無憂’真做到了,反能以一種清明客觀的態度,深刻獨到的見解,服務社會,利益社會。”
“絕學”二字,並不是放棄學習的意思,人一生下來就開始了學習,怎麼可能放棄呢?南大師的解釋倒是比較貼切,更進一步說,就是放棄世間那些分辨好壞、美丑、榮辱、尊卑、貧富、善惡等等觀念,做一個自然人,用一顆自由的心去感受世界,親近自然,享受本真的快樂。這有點類似於佛家的去妄念、去我執。
如佛家雲,世間一切如夢幻泡影,好壞美丑等等都虛無不實。南大師說“真理只有一個”,實際上連一個都沒有,或者說個個都是真理,就是我們那顆拋掉好壞美丑等世俗觀念之後的本心。但是這些觀念很難拋掉,它們原是寄居在心上的雜草,卻像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一樣,幾乎把我們的心都控制了。修道的目的,就是要鏟除這些雜草,驅逐這些亂民,使自己重新成為心靈的主人。這就是“絕學無憂”。
如何修道?老子在《道德經》第二十章傳授了修道的方法。後來的道士在此基礎上研究出修煉氣功的方法,也是修煉之一法。但他們需要躲到深山老林,躲到道觀靜室中去修,甚至還要“閉關”修煉,境界就不高了。如果他們還抱著修煉成仙的念頭,境界更低,跟世俗之人追求功名富貴沒有兩樣。如果他們還運用“采補”、“煉丹”等等方法,這就走上了邪路,跟世俗之人偷盜搶劫沒有差別。
老子的修道方法,無處不可以修。就像一顆生命力極強的種子,找到任何一個有水土的地方,都能萌發嫩芽,開出小花。通過對後世學術思想的觀察,老子的道實際上剛問世就已經失傳。因為自莊子之後的所謂道家學派,早已偏離了老子的道。
這是什麼原因呢?可能這跟中國人做學問的習慣有關,學者們往往有一個牢固的觀念:這是對的,那是錯的;只能如此,不能如彼。學者們之間多的是爭論,少的是交流,很難彼此之間互取所長。但自然的滲透還是有的,卻沒有主動的融合。而這種習慣的養成,又跟政治經濟制度有關。中國古代的學者比較難以靠學術本身維生,除非他依附某種政治勢力。莊子不願意依附,所以他一輩子這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學者們為了“競爭上崗”,當然會自覺不自覺地批評其他學說而維護本門學說。在老子、孔子時代,這種競爭應該說還是比較有紳士風度的,到了後世,學者們的某些競爭手段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西方的學術發展之路應該說優於東方。例如古希臘時期,智者葉文諾開講座,收費五個銀幣,他憑這項收入來源,即可過上富裕的生活。而孔子授徒,收費不過十條干肉而已。一輩子教了三千多個徒弟,生活還很拮據。西方學者無須依賴政治勢力即可生存,所以其學說始終獨立於政治之外。在學術交流方面心態也平和多了。因為這種差別,中國儒家、法家、墨家、縱橫家等等,幾乎都是針對統治者設計的產品,而西方學說卻較多地關注平民生活。
老子的道學也以關注平民生活為主,他想把每一個人都變成自然人,自由自在地生活,而把統治者變成一個不要多管閒事的聖人,像木頭人一樣坐在那裡,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不過心裡明白而已。偶爾也會發發言,依從民意,點到為止而已。這種設計肯定不對統治者的口味,無人訂購是肯定的。其中某些附件也曾被後世帝王使用,但老子的本意肯定不願這樣拆零出售。
對於普通人來說,修學老子的道學,把自己變成一個自然人,或者說“真人”,倒是擺脫煩惱的絕好方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大家都是“假人”,腦袋裡裝著一些虛假的觀念,用虛假的面目走到世人面前,采用一些虛假的手段,追求一些虛假的目標,享受某些虛假的快樂。修道的目的就是去假存真,使自己不受虛假的世俗觀念困撓,“人之所畏”,我獨不畏。別人都說吃海鮮好,我要看看它對不對我的口味和腸胃;別人都說當官發財好,我要看看它對不對我的性格和脾氣;別人都說清茶淡飯太寒酸,我喜歡就天天品嘗;別人都爭先恐後發表高見,我默默無語獨悟真如;別人都聰明伶利自逞其能,我少一點雜念,留一份閒情,看花開花落;別人都欲波翻滾苦求俗樂,我一心清淨,與道同體,如千古深潭,清澈明亮而微波不興……
到了這種“去假存真”的境界,那麼,即使靜居獨處,也不會感到孤獨;即使身處鬧市,也不會被紅塵擾亂了視線;即使在眾說紛纭的場合,也不會被他人左右自己的思想。就像一滴淨水,到哪裡都不會失去水的本性。即使偶為雜質所侵,也可以隨時蒸發,復歸於一滴淨水。老子說,“上善若水”,能如水一樣無為無不為,無可無不可,無求無不求,無往無不往,又能保持自身的純淨本性,也就近乎道了!
一日一心得
人,來不知從何處來,去不知向何處去,來非自願,去更非本意,幾十年光景,稍縱即逝,因而,還是卸下面具,放下包袱,像畢希納所言:人啊,活得自然一點吧!我們應該像一朵雲,具有雲的飄逸,是否下雨總是那樣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