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喻經》,全稱《百句譬喻經》,是古天竺高僧伽斯那撰,南朝蕭齊天竺三藏法師求那毗地譯。《百喻經》稱“百喻”,就是指有一百篇譬喻故事,但原經真正的譬喻故事只有九十八篇;之所以稱之為“百”,有兩種說法,一就整數而言,二是加上卷首引言和卷尾偈頌共為百則。《百喻經》全文兩萬余字,結構形式單一,每篇都采用兩步式,第一步是講故事,是引子,第二步是比喻,闡述一個佛學義理。它從梵文譯成漢文,距今已經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歷史。此經一經流傳,就受到閱讀者的歡迎。
自譬喻這一門看去,其中構設的精妙,幾可獨步於世界,《百喻經》即是其內最具代表的一種。此書全名《百句譬喻經》,《麗藏》作四卷,《資福藏》(宋)、《普寧藏》(元)、《嘉興藏》(明)俱為二卷,梁·僧佑《出三藏記集》說是五卷,今以《麗藏》為底本,參校以其他諸本,擇善而從,間或出以校記。《麗藏》偶有殊勝之處,如第八十六則<父取兒耳珰喻>,其他諸本均作:「為名利故,造作戲論:言無二世,有二世:無中陰,有中陰:無心數法,有心數法:無種種妄想,不得法實。」(魯迅如此斷句,金陵刻經處一九一四年刊印)《麗藏》作:「為名利故,造作戲論,言二世有二世無,中陰有中陰無,心數法有心數法無,種種妄想,不得法實。」各本衍了一個「無」字。
《百喻經》是為新學佛道的人撰集的,佛教的主要意旨大都含納於其中了,諸如空、無我、泥洹、緣起、無常、中道、禁戒、布施、反苦行、反恣情極意之類,為了便於讓新學者入門,便和合了一連串好笑的癡人故事,編撰者僧伽斯那以為這些故事對正義實義的宣說是有益還是有損,要看它與正義實義是相應還是不相應,這實在涉及到了譬喻的著意之處:相似性。《百喻經》的卓異在於它建立起相似性來,並且使讀者領悟這種相似性,那麼,通行的做法,常是將教誡除去,獨留寓言,實在破壞了這種相似性。
我們可以截然地說,一切寓言故事都是意義的表達形式,或可進一步說,正是意義引發了寓言故事,所以,私意以為教誡與寓言其實處於譬喻的循環之中,也就是說兩者互為譬喻,寓言自然使教誡變得明晰可感,而教誡所特具的智慧之光也反射到了寓言體上,使其籠罩在原先並不一定蘊含的意味與魅力之下。這樣一種交互莊嚴,使得新意義的進入呈渦漩狀,彼此含納、包卷。而兩者出人意表的結合,甚或是硬性的嫁接,忽如電光霍閃,顯豁之此將玄奧之彼登時照徹,無復遁形,不可游移,實在也給人以快感。依天竺人論藝的衡准,可如是說:這是味(rasa)。得味者歡喜。
《百喻經》由僧伽斯那撰集,蕭齊中天竺三藏求那毘地譯出,卷末署尊者僧伽斯那造作《癡華鬘》竟,故原名《癡華鬘》,意為以癡人故事來莊嚴、修飾,以事喻道。又,華鬘常是行列結之,以為條貫,這兒用來譬喻一連串的故事貫集起來,因而《癡華鬘》可以今譯為《癡人癡事喻道故事集》,目下就將此名用作本書的副題。
求那毘地,梵名Gunaviddhi,意思是安進,據梁·慧皎《高僧傳》卷三記載,他本是中天竺人,弱年就開始修道,師事天竺大乘法師僧伽斯那,聰慧、強於記憶,勤於諷誦,谙熟通究了大小乘經典二十萬言,兼學佛經之外的典籍,精於陰陽術數,占驗時事,許多徵兆都應驗了。
齊建元初年來到京師:(今南京),居止在毘耶離寺中,威儀端肅,徒從眾多。僧伽斯那先前在天竺國曾從修多羅藏(即契經藏,系佛滅後阿難所結集)中抄出精要貼切的譬喻,撰集為一部,凡有百事,即卷首引子、卷尾偈頌及九十八則事喻,用來教授新學佛道的人。求那毘地當時就全部熟誦,而且還明了了它的意旨,永明十年(公元四九二年)的秋天就把它譯成了漢文,一共有十卷,就叫做《百喻經》。後來又譯出了《十二因緣經》及《須達長者經》各一卷。譯文受到當時人的稱美。求那毘地為人弘厚,所以萬裡之外都有人來師從,南海商人也都宗事他,為他在建業秦淮河畔造了正觀寺。中興二年(公元五O二年)冬,終於此寺。
引言
原典
聞如是①:一時,佛在王捨城②,在鵲封竹園③,與諸大比丘、菩薩摩诃薩及諸八部④三萬六千人俱。
是時,會中有異學梵志五百人,俱從座而起白佛言:「吾聞佛道洪深,無能及者,故來歸問,唯願說之。」
佛言:「甚善!」
問曰:「天下為有為無?」
答曰:「亦有亦無。」
梵志曰:「如今有者,雲何言無?如今無者,雲何言有?」
答曰:「生者言有,死者言無,故說或有或無。」
問曰:「人從何而生?」
答曰:「人從谷而生。」
問曰:「五谷從何而生?」
答曰:「五谷從四大⑤火風而生。」
問曰:「四大火風從何而生?」
答曰:「四大火風從空而生。」
問曰:「空從何生?」
答曰:「從無所有生。」
問曰:「無所有從何而生?」
答曰:「從自然生。」
問曰:「自然從何而生?」
答曰:「從泥洹⑥而生。」
問曰:「泥洹從何而生?」
佛言:「汝今問事何以爾深?泥洹者,是不生不死法。」
問曰:「佛泥洹未?」
答曰:「我未泥洹。」
「若未泥洹,雲何得知泥洹常樂?」
佛言:「我今問汝,天下眾生為苦為樂?」
答曰:「眾生甚苦。」
佛言:「雲何名苦?」
答曰:「我見眾生死時,苦痛難忍,故知死苦。」
佛言:「汝今不死,亦知死苦。我見十方諸佛不生不死,故知泥洹常樂。」
五百梵志心開意解,求受五戒⑦,悟須陀洹果⑧,復坐如故。
佛言:「汝等善聽,今為汝廣說眾喻。」⑨
注釋
①聞如是:釋典多作如是我聞。如是,指結集之時這經是這樣的;我聞,表示親自從佛處聽聞而得。又,如是還有表示信順的意思,信,那麼所說的道理就順,也才能進入佛法的大海,從而有大收獲。
②王捨城:即《大唐西域記》卷九所稱的曷羅闍姞利呬城(Rajagriha),這座城在頻婆沙羅王時已經奠基,阿闍世王時進行擴建,並遷都於此。繁華異常。佛教徒的第一次結集就在此城舉行,佛陀也常住在此地,因而是佛教的一個聖地。此城故址在今印度東北部比哈爾城(Bihar)西南約十五哩處的臘季吉爾(Rajgir)。
③鵲封竹園:即迦蘭陀竹園(Kalanda-venuvana)。迦蘭陀是王捨城的長者,曾將一座大竹園施給外道,後來改信佛法,便驅逐了外道,以園奉佛。這是天竺僧園的嚆矢。
④八部:一天,二龍,三夜叉,四乾闼婆(此神身體憑嗅香而長養),五阿修羅(此神常與天帝釋戰闘),六迦樓羅(金翅鳥神,以龍為食),七緊那羅(歌神),八摩睺羅伽(大蟒神)。
⑤四大:指地水火風這四大元素。本質為堅性,而有保持作用者,稱為地大;本質為濕性,而有攝集作用者,稱為水大;本質為暖性,而有成熟作用者,稱為火大;本質為動性,而有生長作用者,稱為風大。
⑥泥洹:即涅槃。意譯作滅、無生。原指吹滅,或表吹滅之狀態;其後轉指燃燒煩惱之火滅盡,完成悟智(即菩提)之境地。此乃超越生死(迷界)之悟界,亦為佛教終極之實踐目的。
⑦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YIN、不妄語、不飲酒。
⑧須陀洹果:脫去凡夫的意識,初步進入聖道的法流,所以也叫預流果。
⑨這段引言《麗藏》阙,今據宋、元、明三藏補入。
譯文
以下這些是我親耳從佛聽聞的:那時,佛居住在王捨城,在迦蘭陀竹園和眾多大比丘、大菩薩及天龍等八部眾神總共三萬六千人聚集在一起。
這時法會中有五百學習《吠陀》的青年婆羅門,都從座席上站起來,對佛說道:「我們聽說佛道洪大玄深,其他諸說沒有能及得上的,所以來這兒請教幾個問題,深切希望佛為我們宣說。」
佛說:「很好。」
青年婆羅門便問:「世界是存在的還是虛無的?」
佛答道:「也是存在的,也是虛無的。」
婆羅門問道:「如果世界現今是存在著的,卻為何說是虛無的?如果世界現今是虛無的,則為何說是存在著的?」
佛答道:「生者說是存在著的,死者說是虛無的,所以說成也是存在的,也是虛無的。」
婆羅門問道:「人是從什麼東西中產生出來的?」
佛答道:「人是從五谷中產生出來的。」
婆羅門問道:「五谷是從什麼東西中產生出來的?」
佛答道:「五谷是從地、水、火、風中產生出來的。」
婆羅門問:「地、水、火、風從什麼東西中產生出來的?」
佛答道:「是從空而生。」
婆羅門問:「空從什麼東西中產生出來?」
佛答道:「從本無自性的因緣而生。」
婆羅門問:「本無自性的因緣從何而生?」
佛答道:「從自然而然的狀態而生。」
婆羅門問道:「自然而然的狀態從何而生?」
佛答道:「從泯滅了生死因果的無為狀態而生。」
婆羅門問道「泯滅了生死因果的無為狀態從何而生?」
佛答道:「你們今日問的事情為何這般深入呢?泯滅了生死因果的無為狀態是不生不死之道。」
婆羅門問:「佛進入這泯滅了生死因果的無為狀態沒有?」
佛答道:「我還沒有進入。」
「若是這樣,怎麼能知道那無為的狀態是常樂的呢?」
佛說道:「現在我反問你們,天下眾生是苦還是樂?」
婆羅門答道:「眾生很苦。」
佛問道:「為何說眾生苦呢?」
婆羅門答道:「我們見眾生死時,苦痛難忍,所以知道死苦。」
佛說道:「你們眼下還未死,也知道死苦。而我見到十方諸佛不生不死,所以知曉這泯滅了生死因果的無為狀態是常樂的。」
五百青年婆羅門心開意解,求佛讓他們受持五戒,進而悟得須陀洹果,便又坐回原席,聽講如故。
佛說:「你們好生聽著,而今我為你們廣說種種譬喻。」
解說
這則引言涉及到世界的本質、人的源起、四大元素、空、泥洹之類的問題,問題的提法和內涵具有濃厚的婆羅門思想色彩,即尋求著宇宙之所以形成的一個根本的原因,也就是說,竭力面對現實,試圖了解現實。問題環環相扣,漸次進入佛教教義的核心——泥洹,從而顯示了要尋求的並不是事物的源起和本質,因為一切都是互為因果、互為條件的,沒有什麼根本的原因,這樣,事物就沒有自性,沒有質的規定性。人執著於其中的某一端,都必然是一種妄見,諸種煩惱也由各類妄見而生。認識到這一點,便煩惱消散,欲望湮滅,入和平寧靜之境,出離了生死輪回,處於不死不生之道。佛陀的學說戰勝了與他同時代的其他各派學說,這是由於他不去追究事物的原因,而是致力於給煩惱的心帶來安寧。
引言借助於問答,正面闡述了佛陀的觀念,含攝了《百喻經》的要義,此後的一連串譬喻則自反面去破各種妄見。引言中對諸類問題的回答型式,可參見本經第五十八則<二子分財喻>說及的四種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