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12日
湖北黃梅四祖寺第五屆禅文化夏令營
謝謝主持人對我的介紹。我很慚愧,沒有主持人介紹的這麼光彩,自己經常還是尾巴夾得緊緊地在做人。這次夏令營的主題是“對心經的學修”,我覺得淨慧老和尚提出的這個題目非常好,為什麼好呢?因為我自己學佛四十年來,感覺對我啟迪最大的應該就是《心經》,今天我要給大家匯報的,就是四十年來學修心經的一點心得。
說老實話,我年輕時正好遇上文化大革命時代,那個時侯哪有書讀呢?更沒有佛經可讀。幸運的是,我下鄉的地方是在江油,而且是在江油的崇華鎮,恰好就是海燈法師被發配回原籍的地方。有一次我到鎮上去趕集,看到街上掛著很多條大標語,其中一條是“把反動武術權威范海燈揪出來示眾!”當我十多歲的時侯,就知道了海燈法師,不管是上世紀五十年代還是六十年代,海燈法師在四川、在上海都是相當有名的。那時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佛教,也不知道佛教裡面有哪些著名的法師,只知道成都的寺廟有文殊院、昭覺寺,小時候也經常進去玩。但是作為一個有代表性的佛教人物,那時候只知道有海燈法師一人,一提起少林寺的海燈法師,那是多麼讓人興奮的事情啊!1962年,海燈法師從上海回到四川,在成都體育館表演過一次武術,引起了轟動,當時很多報紙都對此做出了報道。所以當我在街上看到批斗海燈法師的標語時,相當激動,我記得其中還有一條標語是“打倒反動武術權威范海燈”,馬上就到處問街上的人:“那個范海燈住在什麼地方啊?”有人就告訴我說,那個范和尚現在住在什麼街什麼巷,怎麼走。於是我跑到了海燈法師那裡去,我們那時候是以紅衛兵的身份下鄉,老和尚見了我們也是很客氣的。
海燈法師當時的情況,並不是像現在媒體報道的那麼糟糕,實際上他是個非常聰明、機智、幽默,非常有學問的一個老和尚。大家知道,我們四祖寺這裡的慧公老和尚,是虛雲老和尚的得法徒弟。海燈法師是1956在雲居山跟隨虛雲老和尚的,虛雲老和尚把雲居山建設得規模初具的時侯,就把第一任方丈的位子交給了海燈法師。因為海燈法師在四川是讀過大學的,在五十年代初,不管在南華寺、雲門寺、雲居山,大多數出家僧人都是沒有多少文化的,像海燈法師這樣從昭覺寺出來,又在四川梓潼七曲山待過的僧人是少之又少。現在四川旅游把這個七曲山吹得很牛,不過這個山本身就很牛,它是文昌帝君的祖廟,本來是道教的,但是後來道教衰敗了,就由佛家僧人來住持這個廟。現在每年高考前,都有不少來自成都、重慶、上海、廣州的家長們不遠千裡來到這裡燒高香。因為文昌帝君是主管人間考試的,文曲星都歸他管。海燈法師到雲居山之前,曾經是梓潼七曲山大廟的方丈,本身就是個有身份的人,而且文化程度也好,在雲居山,他是第一個給僧眾講《法華經》的法師。海燈法師是很有身份的人,而且得到了虛雲老和尚的傳法,得到了法卷。
我們見到他老人家的時侯,都非常興奮。海燈法師那個時侯非常簡樸,那時侯本來就窮,他就每天吃點玉米面粥,吃點紅薯,他也是過午不食的,每天打掃衛生這些事情都是親力親為。早上4點多起床,6點鐘用餐。他有一個小鍋一個小灶,都是自己做飯。他住的房子是茅草搭建的,有兩間,一間用來休息,一間就是廚房,還有個小院子可以用來練武。這套房子連院子一起總共可能只有40平米的樣子,那間小廚房只有三、四平米。當時他和范應蓮住在一起,睡得是繩床,因為他不倒單,所以只需要這麼一尺見方的地方。范應蓮要倒單,要睡下去,但是睡的地方恐怕也沒有兩尺寬,有個1米8左右長度的很簡陋的木床。外面的那個小院子,大概有2米寬,8米長,平常用來練習武術。我在海燈法師那裡,沒有跟著他老人家學武術,而是希望學佛法。我一提出這個要求時,他一句話就給我打斷了,說:“你哪裡有資格學佛法?”我那個時侯還是有點厚臉皮,就天天黏著他,求他傳授點佛法。他老人家也沒有雅興教我,他說要教就要教出家的比丘,教那些高材生,我是個連佛法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知青,什麼都不懂,如果我真的要學,他就推薦一個在成都的法師給我。於是,他給在成都的本光法師寫了一封信,請他來教我。本光法師何許人也?是太虛大師的徒弟啊!所以呢,我這個人其他方面不行,在學佛的福報上還不錯,海燈法師是虛雲老和尚的傳人,本光法師又是太虛大師的傳人,民國時多年在漢藏教理院、文殊院、金陵大學講課,解放以後也在中學裡講歷史,他帶學生簡直是專家。
回成都參拜了本光法師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我打皈依,然後教了我皈依默觀次第,第二步教的是《心經》默觀次第。大家都知道,入了佛門,就要修止觀,如果不修止觀,沒有功課,就不是一個合格的佛教徒。一個正信的居士,肯定要修止觀。這個止觀該怎麼修呢?如果沒有正知正見的扶持,我們學修佛法就會走到邪路上去。大家都知道,三皈依的時侯,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為什麼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呢?本光法師對這個三皈依有著很詳細的說明。什麼是佛?什麼是法?什麼是僧?他會在教理上一一為你進行深入的介紹。當然還要念誦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南無阿彌陀佛,還有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世音菩薩、彌勒菩薩,日常都要念一念。為什麼要念呢?他又進行了相應的說明。在頌忏悔偈的時候為什麼要忏悔,也進行了相應的說明,最後就回到了《心經》上。本老說:“你們這些年輕人,處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是不可能學大經大論的。《心經》是六百卷《般若經》的精要。佛法的核心是什麼?就是般若。老佛爺一切經典都是在說般若,一切佛法都是從般若中流出來的,所以般若為諸佛之母。”但是六百卷的《般若經》太浩大了,文革時期也無法找到,連很多大寺廟裡面都沒有全本,只有以前皇上敕封過的寺廟,皇上頒發過《大藏經》的寺廟,才可能有完整的《般若經》。一般的寺廟,最多就是《金剛經》《彌陀經》《藥師經》《楞嚴經》這類經書,怎麼可能有全套的大般若經呢?根本就不可能。像成都的文殊院、昭覺寺、寶光寺這三大叢林都有藏經樓,本來都有完整的《大藏經》的,但是通過文革、反右、土改,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這麼一番折騰之後,誰敢去動這些書啊?好在文殊院因為當時的部分紅衛兵中有對佛法有深厚感情的人,好歹是把那裡的藏經樓給保住了。文殊院裡,從清代到現代的文物也相當豐富,也是給保下來了。成都昭覺寺雖然是最大的叢林,但是在十年浩劫之中,裡面的殿堂、文物全部都被毀壞殆盡,一點都沒有留下來,只有文殊院的東西得到了保存。
本光法師只給我們講《心經》,一個是因為我們年輕,一個是因為文革的時侯不可能有大經大論可學。當然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心經本身就是浩瀚般若經的心要。心經的好處在於,它不僅有般若經的思想,還是一個佛學的總綱。我們說唯心、唯物,也就是色與心的關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們的生命現象、精神現象都可以從心經裡面找到答案。大家千萬不要小看五蘊、六根、六塵、十八界這樣的鋪設,全部的唯識學就是在這個框架裡面展開的。人的精神世界、精神運作,都是從五蘊、六根、六塵、十八界裡面展開的。學過唯物主義的人都知道,沒有物質又哪裡有精神呢?沒有自然人,哪裡會有社會人,精神人呢?自然的人就是色,我們的地球、宇宙、物質的存在,用心經的話來說,一個“色”字就可以一網打盡。為什麼可以一網打盡呢?唯物主義說,物質是第一義的。那麼,什麼叫物質呢?很多搞哲學的人未必能把物質這兩個字說清楚,不信我們大家可以現場試一試。我們說糖是甜的,鹽是鹹的,誰能把甜和鹹的感覺說清楚,讓大家都認可呢?我這裡可以發一萬元獎金,讓大家都試一試。我們想一下,這個能說清楚嗎?《易經》裡面說:“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豈不可見乎?”我們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大家習以為常,見慣了的、熟視無睹的一些理論和概念,嚴格來說,我們都說不清楚。甜和鹹之所以說不清楚,就是因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糖和鹽只要放在舌頭上,心裡面一下就清楚味道了,但是要用語言的形式來表達出來,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麼叫物質?就算看了很多哲學書,大家都沒有一個通解來解釋何為物質。另外一個,什麼叫精神?也是沒有通解。但是如果我們學習了心經,通過玄奘大師對唯識學的闡述,我們對物質和精神就應該比較熟悉了,比較容易地進行把握了。如同吃了糖,就知道是甜的;吃了鹽,就知道是鹹的一樣,對心經的感覺,就比較熟悉了。
我自己學心經已經四十年了。一開始在本光法師那裡,他老人家並沒有把心經抄給我去讀、去背。最初的時候,聽到有些師兄在跟著師父學心經了,覺得很羨慕,自己去求了幾次,老和尚都說,你現在還早,才剛入門,要緩一緩才行。我就感覺心經是很寶貴的,並不是來了就可以學的。有一次,我自己翻《西游記》看。文化大革命雖然厲害,但是《西游記》因為有毛澤東對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表揚,《西游記》就保留了下來,沒有被燒掉。我在看《西游記》的時候,看到鳥巢禅師送給玄奘大師一本《心經》,並說這是“成佛之會門,佛法之總要”,地位非常崇高,還告訴他“西行時若遇一切災難,但誦此經,一切災難都會化為祯祥。”《西游記》的作者當時是把《心經》叫做《多心經》的,說是有《多心經》一卷給玄奘。我這裡一說,肯定很多人都要笑,這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怎麼被作者斷成了多心經呢?這就證明佛教到了明代的時候,大家對名相的感覺已經很差勁了,但是也不妨礙當時社會大眾對佛教的認可、認同,並把佛教的修為當作一種習俗和自己的生活習慣。我從《西游記》裡面看到了完整的心經版本,看到只有260個字,馬上就抄下來背誦。我那個時候年輕,記性也好,看了兩遍就能背誦了。那個時候,不是吹牛,人民日報社的社論,我看三遍就能背誦,強文博記,我確實還有點功夫的。
心經背到以後,我就去找本光法師說:“師父,我能背心經了。”師父很吃驚,也就默認我學習心經了。我那時的發心只能發在對佛學的學習上,因為發財無路、工作無路、升官無路,到處都在鬧革命,只有時間很多,可以自己掌控,所以就主動親近這些老和尚,天天和他們泡在一起,黏在一起。我那時候進步還是很快的,不過一年時間,師父就把心經的默觀次第傳給了我,要我好好學。我就每天一早起來打坐,把本光法師傳給我的默觀次第的幾千字在肚子裡面呼噜呼噜滾幾遍,晚上睡覺前打坐,又把這個滾幾遍。那時候,我對心經的感覺只是新鮮、稀奇,什麼“五蘊皆空”“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根本不知道說的是什麼,而本光法師的默觀次第詳細剖析了心經的內部結構,把裡面我們不懂的名詞術語非常清楚地介紹出來了。不僅是介紹,還要你用心去體會、去感覺。怎麼感覺呢?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每十年,對心經的感覺就會有更上一層樓的暢快。我從1969年開始背心經,到2008年也都40年了,對心經的感覺,開始是作為一個佛教的理論框架,通過五蘊的色受想行識,通過唯識學的理論,逐漸有了新的認識。
什麼是色?“質礙名色”,這是玄奘大師下的定義。就是占有一定的空間性和封閉性,任何物質,都會有它的空間、體積、自性,都有自我的規定性。鹽有鹽的規定性,糖有糖的規定性,火有火的規定性,水有水的規定性。這些規定性從體到相都有一定的鋪張,這就是哲學上說的概念的內涵和外延,都會有相應的說明。當然這個前提是首先要有色,要有物質的存在。質礙名色,質就是規定性、性質;礙,就是對空間具有占有性和自我封閉性,如果沒有封閉性,這個物質就可能不是這個物質,而變成其他物質了。所以,這個色的概念,我們應該清楚。我們人也是“色”的概念,我們這些人,無論是幾十斤重,還是一百多斤或者兩百多斤,都有肉身,如果沒有肉身的基礎,我們該怎麼去想、去識、去行呢?我們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首先就要有這個物質的存在,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光是身體又有什麼用呢?停屍房裡面,太平間裡面,都有肉體啊,但是那些都是死人,不是活人。
什麼是活人?首先就要“受”。玄奘大師後面點評的幾句也很精到――“領納名受”。我們的精神領域,精神活動的開展,第一個前提就是必須能夠“受”,像照相機、攝像機那樣把外部的信息接受並且儲存下來,這就是受。但是精神不可能停止在這麼一個簡單的層面,它通過想,就可以把所受的東西,象牛一樣的反刍咀嚼,這就進入“取相名想”的階段。以前接受的、儲存的信息再進行復制,調動起來反復去感受,把過去的信息也調動起來。所以,想是比受更高層的精神活動。然後再進入“造作名行”——也叫“造作名思”的階段,就是可以把以前領納和所想的東西,拿來重新組裝、洗牌,自由發明、創造,邏輯學裡面的歸納、分析、判斷,都在裡面起作用。然後我們的理論體系,八萬四千法門,就可以在“了別名識”裡面活動了。怎樣把宇宙萬物萬法歸一?這個就是識的作用。玄奘大師的評語是“了別名識”,這就是佛學的總綱了。識,能夠把過去、現在、未來、天上、地下,東南西北任何東西都打包,可以當總代理,全部集起來。我們每天都在說認識,這個識的作用,卻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我們怎樣把它的功能優化起來?怎樣見它的本來面目?就是要轉八識成四智,這就是轉識成智。轉識成智之後,我們才能轉凡成聖,才能即人而佛,才能即心即佛。因為學佛我們就要成佛;成佛,就是要在精神上,思想上搞一番革命。所謂“靈魂深處鬧革命”,就是要從凡夫的思想境界升華到佛菩薩的精神境界,這就是精神自我提升的一個過程。
當然,心經裡面還有十二因緣的過程,作為生命流轉的程序。還有本體論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之類的這套結構。以前學習心經,大家都是先背,覺得背誦的功德大,能背到心經的人多牛啊!“是大明咒,是大神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那個時候文革階級斗爭很厲害,社會非常凶險,動辄身究,稍不留意就會給自己惹來麻煩。像我這種沒有到外面去惹麻煩,都因為連帶而坐了8年的監獄。那個事情根本不關我的事,是我的幾個朋友惹了禍,其實放在現在來說,根本不叫惹禍,他們被抓進監獄的時候,我被一個“叛徒”說成是同伙,就這麼莫名其妙坐了8年的牢。本來是判了10年的,好在得到平反,提前出來了。你看,我就坐在家裡面,天上掉下來的災禍還是把我害了。那時候只有小心謹慎,掛礙恐怖都很多,不像現在的人。現在的人的掛礙恐怖無非就是工作不穩定,收入不好,股票上不去,怕自己破產等等,現在是對經濟上的恐怖掛礙多一些,我們那時候是對政治上的恐怖掛礙多,怕自己突然一天成了反革命,押到監獄裡面去槍斃了。階級斗爭時代是很殘酷的,涉及到靈與肉的殘酷搏斗。把這些化解,我們需要心靈上的解脫。我們既然學了三皈依,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憑什麼皈依呢?皈依佛,是因為佛會給我們帶來安全感,老佛爺會保佑我們的;皈依法,可以給我們帶來智慧;皈依僧,是因為老和尚可以給我們當老師,教我們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教給我們很多智慧的、有力量的東西。當然,在心經裡面,這就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就這麼翻來覆去地背,每天誦一百遍心經,今天出門就絕對不會闖禍。這就是我最初學心經寄予的感覺。當然,在這個感覺的基礎上,聽到老和尚經常的開示,就覺得不能停留在這個上面。安全的需要確實要有,但是後一步,就覺得還要有智慧的需要。
我們學心經,就是認為它能開智慧。心經開篇就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什麼叫深般若?明心見性就是得深般若啊。般若的范疇很廣,有實相般若、文字般若、方便般若、深般若、廣般若。廣般若就是圓,深般若就是明心見性。通過對般若的修習、領會,能夠使自己明心見性嗎?初入佛門的人都會有這方面的熱情。當年我皈依了佛門以後,非常熱情,但是沒有現在這麼方便。現在電腦一打開,網上一查,整個《大藏經》都有電子版,要什麼經就有什麼經,要什麼論就有什麼論。但是那個時候,真是一字如金啊!那個時候,有個師兄跑到文殊院的經幡上,抄了一小段《仁王般若經》傳給我們,雖然只有一小段,我們仍然興奮得不得了,每天都背,如飲甘露。般若經裡面很多的智慧、很多的故事,老佛爺的譬喻,的確都非常精到。深般若是什麼呢?就是要深入進去。凡世間的人追求的是功名富貴、酒色財氣,追求的是平安吉祥。這些對嗎?作為一個社會人,追求的應該是這些。但是老和尚說,追求這些還不夠,因為功名富貴、酒色財氣其中不僅有善,也有惡的成分在裡面。向善的方面追求可以,向惡的方面追求就不行。本光法師對我們說,人的欲望都不好,只有一條欲望還可以接受,就是求知欲。因為一個人肯定是有欲望的,如果迫不得已要保留欲望,求知欲還行。這種要成就自己的欲望放到冰箱裡面就不行,酒色財氣倒是可以放在冰箱裡面凍結起來,等到我們的智慧增長、福報增長了之後,回頭來看酒色財氣就不會動心了。年輕的時候,自己還很嬌弱,最好不要去碰酒色財氣。不過我要感謝毛主席,我年輕的時候確實沒有機會接觸酒色財氣,因為全國都很窮,如果是現在這麼一種繁榮的社會之中,可能我年輕的時候也會腐朽了。那個時代,人要腐朽還是很困難的,因為沒有條件嘛。有條件的時候,肯定要用夠條件。所以當時我只好在幾個老和尚那裡一心一意學習,把他們的經驗,他們智慧的閃光點、人格的閃光點,盡早學到自己身上來。
心經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大家一定要留意這句話。當年曹洞宗的開山祖師洞山良介,從小就開始背心經,那時佛教也可以說是深入人心,家喻戶曉,家家戶戶的小孩子都要背心經。這個洞山祖師背到“無眼耳鼻舌聲意”的時候,把自己的臉一摸,覺得很奇怪:我明明有眼耳鼻舌聲意,為什麼經文中說沒有呢?他就起疑了,雖然知道老佛爺是不會騙人的,但是明明這些東西都有啊,為什麼要說“無”呢?他就問他的私塾老師,老師說:我怎麼會知道呢?這是廟子裡面菩薩們的事情。他的母親覺得自己的兒子真是不得了啊,敢對經文提問了,趕快就送他到廟子裡面去,請師父們看一下。因為一個人能從經裡面起疑心,就表示他不是一個盲從的人。我們學習經綸,學習佛法,並不是要大家盲從,是允許提問,允許生疑的。按照禅宗的說法就是“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真正的祖師,都是有擔當精神,有英雄氣,有開創精神的,都敢於在經綸上進進出出,敢於懷疑。懷疑以後,證明這個東西是對的,就真正明心見性了。所以我常用《金剛經》的話來說“佛所說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很多學佛的人,長久地處在佛所說法的狀態之中,有的學佛幾十年,都沒有跳出佛所說法的圈子,規規矩矩,本本分分,這樣對不對呢?對,但是不能從這個境界上更上一層。更上一層就是“即非佛法”。如果有這樣的感覺,在禅宗裡面就叫做破參。要敢於懷疑,敢於對經綸上的東西進行否定,不然心經上為什麼說“無眼耳鼻舌聲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包括這個四聖谛三法印,十二緣起,全部都給你否定了,這個境界就是“即非佛法”。到了即非佛法的境界之後回頭一看,哎呀,一切都是佛法啦!所以是“佛所說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通過邏輯學上的否定之否定,先肯定再否定,然後否定之否定,回頭一看,就圓滿了。
我們說,中國的大乘佛法是圓頓大教。為什麼要圓?就是要走足這個過程。學禅宗的人都知道,未開悟之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悟的時候,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悟了以後,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這不過是換了種語言,把金剛經的這三句的句意表達出來了。當然禅宗的表述方式是不雷同的,如果雷同了,就是數他人珍寶,不是自己的了。祖師說的,老佛爺說的,師兄道友們說的,都不是自己的,自己本分上更道一句,要在自己本性上起悟,用自己鮮活的語言來表達,就必須在參學上有自己的見地才行,要有自己的修正才行。心經裡面說,不生不滅、不垢不淨,我們怎麼去理解?以前是作為本體論上的問題去理解,中觀裡面有八不論深觀,我年輕的時候也修過“八不中道觀”,“不生不滅、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一不異。”宇宙是個衡量,無論宇宙怎麼變化,宇宙的量是一,是不增不減、不生不滅的。但是宇宙的現象世界是無窮無盡的,今天的宇宙絕非昨天的宇宙,也非明天的宇宙。今天我們的因緣絕非昨天的因緣,也非明天的因緣,每天都像萬花筒一樣,一搖就變。空氣在天天變,日月也在天天變,所以《易經》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但是無論怎麼變,宇宙這個量都沒有變,是守恆的,如果說宇宙有增有減,絕對是胡說八道的;說宇宙不變,也是胡說八道,宇宙本身天天都在變嘛。但是,就算你這種哲學式的理解非常正確,經文說的也的確是這麼回事,和我們自己又有什麼相干呢?
2001年,慧公老和尚給我交待了一個任務,要我把趙州語錄寫一點導讀性的文字,我說可以啊,就把這個擔子接了過來,寫了一本《趙州語錄壁觀》。這個公案的第一則,就是趙州老和尚問南泉祖師:“如何是道”,南泉和尚說:“平常心是道。”就這一句,我在發揮的時候,就把心經裡面“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用進去了。怎麼用進去的呢?就是我們對世界上的種種現象引起的種種念頭,不要妄加生滅。糖是甜的,我說糖不是甜的行不行?我說這個糖不太甜、不夠甜行不行?或者看到一件事情、面對一個人的時候,我們都會深有體會,就是對一個人的言行,我們常常都會處於誤解之中,誤會之中。因為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往往都是不平等的。別人在闡述的時候,我們心裡總會有桿稱在稱量、掂量語言。但是我們真的就聽明白了別人說的話嗎?每個人的文化程度不一樣,心情不一樣,性情結構不一樣,聽到的話就會發生改變。另外一個,說話的人想表達的東西和他已經表達出來的東西還是有差別的。所以,語言只是冰山的一角,表達出來的是水面上的冰山,沒有表達出來的,更多的,還是水面下的冰山。大家反省一下,我們日常交流的時候是不是這樣?朋友間是這樣,和上司講話這樣,和下屬講話也是這樣,父母之間、夫妻之間講話都是這樣,躲躲藏藏地,很好玩,要通過一定的語言形式表現出來。這些語言我們聽起來模模糊糊,怎樣正確地去把握外部信息呢?這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們要去分析、歸納、吃准別人的話,要吃准這樣的事,於是就大打葛籐,畫蛇添足。這樣一來,就離開了我們的原意。怎樣使我們的精神少做無用功?就不要去妄生妄滅,我這顆心必須保持一種平常心,不能對周邊的事妄加生滅。不僅不要妄加生滅,也不要妄加垢淨。看到這個人修行好,那個人就不好;這個人經常犯戒,那個人經常守戒。我們的思維每天都在進行著這樣的評判。說別人好是淨,說別人不好是垢,我們思想裡面經常都處於垢淨狀態。我們要按照心經裡面說的不垢不淨去做,讓自己的思維保持一種平常心,一種平常的狀態,不對外部事物妄加垢淨和增減。我們經常在法上,在人和事上妄加增減,只要把我們的念頭、心性把持好,把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種種功夫做足,不僅僅用在哲學的思維上,而是用在調理自己心性的修養上,大家想一想,這樣一來,妙處就來了。我們經常說,現在社會講求和諧、講求陰陽平衡,怎麼去和諧和平衡呢?就是要牢牢把握心經裡面這“六不”――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讓把它們作為一種功夫來料理,這就是中道。中道而行,把枯燥的哲學式的佛教教理的體,變成了我們修行中的用,這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了。我們要經常提醒自己,我的舉心動念在一定的場合之中,會不會是妄生分別?妄生垢淨?妄生增減?看見別人走路的姿勢或者一個眼神,就在心裡對別人妄加評點,這些都是妄加的。可能別人很無意地在做一件事情,但是我們就可能誤會人家的意思。自從有人世以來,總會有無窮無盡的誤會貫穿其中,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守住這個“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自己的修行沒有搞好。什麼叫做還世界一個本來面目?還自己一個本來面目?還別人一個本來面目?就是要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另外一個,心經裡面也講“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這裡談到了空,前面也說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天天背,可能對這個沒有什麼感覺,總是空、空、空,把自己多年的修行變成“空空道人”,總之萬法皆空。回頭想想,觀自在菩薩,照見五蘊皆空,既然都五蘊皆空了,那麼誰在照見呢?老和尚經常說,要善用其心,善待一切。我們在學心經的時候,就要善用其心。既然五蘊皆空,無眼耳鼻舌聲意了,誰在照見呢?照見以後又是什麼樣的一番景象呢?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境界呢?禅宗公案裡面經常說:白天時能不能做主?我能做主啊,白天我規規矩矩,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都能做到。晚上睡覺的時候管得住自己嗎?管得住啊,我戒律謹嚴,對眼耳鼻舌聲意全面質量管理,絕不讓它打妄念。在這一層次,修行多年,修行嚴密的人,都可以做到。再有一句,晚上睡覺了,無夢無想的時候,這個主人公在哪裡安身立命呢?這個問題就是高峰祖師悟道的公案。這個問題不知道難倒了多少人,高峰祖師在他師父的這個問題下苦苦參了三年,差點就瘋掉了。吃飯不知道味道,四季不知道冷熱,很艱難。睡覺時無夢無想,主人公在什麼地方安身立命?大家可以想一想。
照見五蘊皆空,既然都五蘊皆空了,那麼誰在照見呢?色受想行識都沒有了,照見的東西是什麼呢?這麼一來,心經就成了禅宗的話頭了。我們可以來參一參,一門深入,窮追不捨,要到裡面去找感覺。這樣的感覺如果捕捉到了,就會花開見佛,“自遭馬祖一踏後,直至如今笑不休。”那種歡喜勁就別提了。所以我們在學修的時候,在誦讀經典的時候,一定要善用其心,善於給自己制造障礙,不要靠別人來制造障礙,要自己給自己制造障礙。如果不制造障礙,關在自己的六根城門之中自然很太平,到社會中去與別人辯論,會怎樣呢?現在中國佛教間都比較客氣,內地也沒有辯經的風尚了,只有在西藏裡面才有這樣的習慣。在東晉到唐宋時代,中國辯經的習俗是一直存在的,在佛教裡面叫做“都講制”。大學裡面如今要搞一些辯論比賽,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新加坡大學、台灣輔仁大學等等大學,大家組成辯論團,互相辯論,看誰優勝。但是畢竟這些機會也很少,都是教育部門組織起來,在社會上並沒有形成這種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自由辯論的局面,更沒有留下一種佛教內部可以自由辯論的環境。如果有朝一日有這樣的環境,我們學修的功夫、火候,就可以勘驗出來了。用俗話講,是金是銅,到八卦爐裡煉煉就知道了。用北方話來說,就是“是驢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所以,我們必須要在法上千錘百煉,在經綸上也要千錘百煉,這樣才能夠成為銅頭鐵臂,才能練就金睛火眼。對於初學者來說,制定一套功課,規規矩矩地去念誦,這是必要的。但是在念誦的過程中,一定要融入經典,要領會經典,能夠與經典打成一片。打成一片並不是說我信了就行了,要敢於起疑。一部心經,就我自己來說,也是幾個進出了。反反復復在裡面找感覺,反反復復在經裡面去折騰自己,這樣一來,就感覺到心經真的是“心”經,是般若經的心要。我們老老實實受持這部經,就一定會福報無窮,智慧無窮,感覺就是不一樣。
我講課呢,有自己的方式,這次講課的主題是心經,我也不能和大家雷同。法師們有法師們講的殊勝處,老和尚有老和尚講的殊勝處,我只好在這裡東拉西扯,亂說一通。下面我們大家來交流一下吧,這次是以心經為主題,老和尚、大和尚,還有很多法師都會有精彩的闡述。今天下午吳言生教授、明天王雷泉教授都會來講,我們現在就互相溝通一下吧。
問答時間
問:馮老師好,您剛才講到“五蘊皆空,又是誰來照見的?”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據我了解,心經和唯識宗是不同的,心經講空,唯識卻是講“萬法唯識”,似乎是在講“有”。我覺得兩者不一樣。而且,您說唯識的第八識阿賴耶識是個大宇宙的概念,該怎麼理解這個阿賴耶識呢?請老師再講一下。
答:阿賴耶識是最不好解釋的一個概念。玄奘大師給它的定義是“恆而不省”,具有能藏、所藏、執藏三大功能。它是一個大倉庫,又叫一切種,把過去、現在、未來的全部東西都打包裝在裡面。如果就這麼一個層次來講阿賴耶識,它就是宇宙,是過去宇宙、現在宇宙、未來宇宙的這麼一個結合體。過去生命、現在生命、未來生命;過去精神、現在精神、未來精神都在裡面。為什麼呢?因為阿賴耶識還有一個名字叫做“一切種”,它能藏、所藏、執藏裡面裝的就是一切種子。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一切精神和物質的種子,全部都在裡面。憑什麼這麼說呢?阿賴耶識還有一個稱呼叫做“異熟”。我們說今年莊稼成熟了,但是並不是所有莊稼都在一個時間裡成熟的,有些早三天,有些晚三天。小孩子也是這樣,發育得早的,有的十二三歲就發育了,有的卻十七八歲才發育。精神發育也是這樣。有的人二十幾歲卻跟小孩子的脾氣一樣,精神發育沒有成熟,有的卻是少年老成。有的老年人卻是老還小,成了老天真,老頑童。有的人年輕時很漂亮,中老年的時候卻很丑。民間還有一句話叫做“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就是異熟,因時因緣不一樣,種子現形也不一樣。拿我們每個人來說,爹媽把我們生下來,只有幾斤重,十來年哺育發展之後,我們成年了。到底是爹媽讓我們長成的?還是自己長成的呢?當然是自己長成的,生命這個東西,爹媽是幫不上忙的。父母要自己的孩子聰明一點、漂亮一點,個個都成愛因斯坦、比爾•蓋茨,要成李嘉誠,可不可能呢?不可能嘛。小孩自身的精神和肉身的發育,就是異熟,不能一刀切。現代醫學說,人的生命是遺傳基因在起作用,遺傳密碼在起作用,有點接近於阿賴耶識異熟識的這個概念。如果沒有異熟這個概念,社會、自然上千差萬別的現象就不成立了。
所以,我們在學修心經的時候,談到六根、六塵、五蘊、十八界,在談意識存在的時候,就離不開第六識、第七識、第八識。第八識,玄奘大師說是“初能變識”。本光法師以前教過我們一個“三能變緣起”,就是要“念念不忘緣起性空之理,念念不忘三能變緣起之理,戰勝世間種種不如法理論,拔除種種念、種種見、種種執著,發大菩提心,趨向菩薩道。”那個時候,這段話很牛啊。因為自己學了般若了,學了天台、華嚴了,有了世間最高的智慧。那個時候,本光法師對我們說,我不教你們多深的學問,只教你們比別人高明一點點的智慧,就比別人高明這麼一點點,也就夠了。實際上高明的是什麼呢?什麼也沒有高明,就是把般若的這個力量、妙處說給你聽而已。我們在他老人家那裡學唯識也是這樣的。外面學修的人,誰知道唯識裡面還有“三能變”這種說法呢?第八識是初能變,變成什麼呢?把自己變成見分和相分,這就是宇宙的第一次自我分裂。第八識本來是渾然一體的,在莊子筆下就是“渾沌”的狀態。盤古開天地,一板斧下去,渾然一體的阿賴耶識自身就發生了裂變,變成了見分和相分。見分很好理解,就是主觀精神,主觀能知能識的精神。相分就是主觀所認識的對象,包括自然現象和一切的精神現象。精神現象是屬於相分而不屬於見分的,見分就是一個“能”字,我能知、能覺、能受、能藏,就是一個能,其他什麼都沒有。相分就不一樣,我們說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在唯識學裡面,善於用心的人就可以發現,從阿賴耶識裡面能夠找到感覺。萬法就是相分,歸一就是歸到見分,歸到感覺上來。那麼見分又歸到何處呢?
我講唯識學,就是習慣於把它納入到禅宗裡面來玩,不然的話,天天掉書袋、玩詞典是很麻煩的。學了一輩子,自己沒有受用是不行的。但是在唯識學裡面,光有見分還不行,憑什麼會有見分呢?就要說到自證分。憑什麼你能知能覺能聽能見呢?這些見到的聽到的看到的,是正確的還是謬誤的呢?在最初,印度的佛教只有見分和相分,唯識學發展以後,才在見分和相分上有了個自證分。就像我們各級檢察院之下還有個最高人民檢察院一樣,要來檢查你的見分是不是真的發揮了作用,是不是認真工作了。有了自證分還不夠,還要有個證自證分。這樣說起來,就越來越復雜了。為什麼唯識學到了後來就逐漸消沉下去了呢?就是經院化了,完全是學術性質的。當然,唯識學是完全可以和禅宗靠攏的,這就要看我們用什麼樣的眼光去分析。有的人覺得唯識就是經院派,本來很簡單的事情,越說越復雜。但是用禅宗向上提持的方式,這個自證分就是不要放在學問上,而是放在修行上。放在修行上後還不夠,還要證自證分,要現證菩提嘛!所以,換一個角度來理解,你就會對阿賴耶識有更生動的認識,也會覺得唯識學是很好玩的。關鍵的是,“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圓”,前五識和第八識是現成的,真正需要用功的還是第六識和第七識。第六識就是純理性、純理智的活動,什麼邏輯學,物理學、化學這些,這些需要計算的都是第六識的活動。但是屬於情感的、情智的、脾氣的這些,都是屬於第七識了,這是“我管家”,我管事的地方。我執我見我貪我慢,這些就是第七識、末那識的天地。修行就是要破這個末那識,要我這個“我”字打掉。第六識本來是光明清淨的,但是受到第七識的綁架,我的知識、我的見地、我的神通、我的名譽、我的地位,通過“我”的束縛,就把第六識污染掉了。理智、理性,就退化成了煩惱,第六識就被污染成了煩惱的工具。怎樣把第七識放下,把第六識的力量釋放出來呢?這就是我們學修佛法中需要解決的問題。
第六識叫做“審而不恆”,有4個方面的工作狀態。我們平時看到面前的東西,這個是花,這個是香爐,很明了地意識到了這些,這是“明了意識”。但我們日常生活之中,不可能隨時都保持明了意識。小孩子上課,一會兒就要開小差,想到一邊去了。為什麼呢?因為他沒有定力來一以貫之。我們都是凡夫俗子,都是肉身,明了意識不夠,也很有限。第八識的種子一下子蹦出來,就會在第六識裡面搗鬼,你也沒有辦法。這個時候,我們就把它稱作“散亂意識。”我們人的精神,就經常處於散亂狀態,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兒是單位上的事情,一會兒又是家裡的事情;一會兒煩惱,一會兒又歡喜,總之說不清、道不明。要想我們的思路圍繞著一個很堅定的東西走,把我們的念頭像棋聖聶衛平調遣棋子一樣如意指揮,能達到這種程度的話,我敢說,在座的去拿諾貝爾獎,都是囊中探物,太簡單了。但是,我們不可能對我們的念頭指揮若定,因為第七識要搗蛋,第八識的種子起來之後你也駕馭不了,它不會聽你的話。這碗飯下肚之後,會聽你的話嗎?腸胃蠕動的頻率、心跳的頻率、血液的運行,內分泌的運行,會聽你的指揮嗎?完全不聽的。要聽你的指揮,就不會有病人,也不會死人了。如果聽你的指揮,就沒有犯錯誤的可能了。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我經常說,一分鐘以後你想什麼你不知道,一分鐘以後要說什麼也不知道。剛才我說來說去,沒有鐘表,也不知道說了多長時間。現在有同學提問,換一個題目一說,內容又激發出來了,一下就說了這麼多。這充分說明,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第六識的“明了意識”的時候短,“散亂意識”的時候就多。怎樣強化自己的明了意識,那是需要功夫的。一個人在辦公室,在實驗室裡面能夠待上三個月不回家,不打妄想,那就不簡單了,肯定要出成果的。第六識中還有一種叫做“夢中意識”,白天我們都處在明了意識和散亂意識交替的狀態,明了意識不能堅守陣地,散亂的時候更多。我們睡覺的時候常常做夢,並不是第六意識就休息了,它不會完全休息,還要時不時地出來感覺一下。第六意識沒有休息到位的時候,八識田的種子浮在第六意識當中,這就叫做夢。所以才有《周公解夢》全書的出現,所以西方才會從夢境中探測你的心理疾病。但是西方的心理分析對夢的感覺就不如唯識學中第七識、第八識的狀態說得這麼合理――過去種子浮現了,夢見的就是過去;未來種子浮現了,過幾天或許會遇到同樣的事情,就會覺得好神奇啊!我曾經做過一個很神奇的夢,簡直就跟宿命通一樣。我有個姨媽,生了七八個女兒,老五在武漢。大概5年前,我在家裡做了個夢,夢見我在母親家中,接到了七姐(也是我姨媽的女兒)打來的電話,說是五姐去世了,千萬不要給我娘說啊。在夢境中,我那個姨媽正在我母親那裡做客,我也就沒有吭聲。醒來後,我對我母親說了這個夢,我母親狠狠罵了我一通,說:“你胡說八道干什麼?詛咒別人啊?!”結果過了5天,姨媽恰好在我家裡做客,七姐就打來電話說:“五姐去世了,千萬別給我媽說啊!她都80多歲了,知道了會受不了的。”如果是以前做這種夢,我就會覺得好神奇啊,我神通廣大,不得了啊!現在根本不以為是,因為我知道這是第八識的種子把未來的信息通過夢境,提前浮現在我的意識當中了。這樣的夢,剛開始的時候往往不清楚,但是到後來,事情就真的兌現了。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經歷。前天晚上分組討論的時候有朋友也在提這種經歷,我只想說千萬不要自以為是,千萬別當真,一萬個夢裡面未必有一個是可以完全兌現的。我做夢炒股票,投下去就賺了幾百萬,如果當真了,你去試試吧,保證血本無歸。所以對於做夢這回事,來了就來了,去了就去了,千萬別當真。所以,意識裡面有夢中意識,用唯識學的話來說,就是八識田的種子浮現在你的意識當中。
還有一種意識叫做“定中意識”。我們參禅入定,很多人都說入定之後就百不思千不想了,這是吹牛的話。大家家裡面都有VCD,VCD運行的時候,你按一下暫停,這個暫停就是定。畫面凝固了,空間也凝固了,就凝固在了一點上,這個就是定。玄奘大師下的定義叫做“心一境性”。主觀和客觀都定格了,主觀所關注的對象不一不異了,不漂移了,這就是定。定就是注意力關注對象的恆定,這就叫入定。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歷,只不過我們一般人的定力太淺,定不到幾秒鐘,思想就漂了,八識田的種子一來,注意力就漂到一邊,關注其他的對象去了。為什麼要修定力?就是要通過嚴格的修行,把控自己的精神內容。在把控自己來來去去精神內容的過程之中熟悉自己心與心的內容之間的關系,來協調其中的關系,從而放下其中的關系。這樣的話,就可以慢慢得定。關於入定,我有個經驗,大家可以試試,就是放慢思維節奏。我們人,尤其是年輕人腦袋轉得快,一秒鐘內一百個、一千個念頭都有,剎那間萬念俱足,這是真的,不是假的啊!我們就要讓它慢下來,慢到什麼程度?一秒鐘十個念頭,我現在覺得都快了,因為我上了年紀,思維也有些癡呆了,思維頻率也越來越慢。然後繼續訓練,一秒鐘一個念頭,然後三秒鐘一個念頭,一分鐘一個念頭。如果能夠三秒鐘一個念頭,你就能得定三秒鐘;如果一分鐘一個念頭,你就得定一分鐘;如果一小時才一個念頭,自己對自己說慢、慢、慢,就可以一個小時都得定了。這個得定不是說,就只有這麼一個念頭,再也沒有其他的念頭來了。比如我們放VCD,按了暫停鍵,畫面固定了,未來的畫面、過去的畫面都沒有了,只有當下的畫面。暫停下來後,你就能發現以前很不留意的東西,就在定之中出現了。定之中,仍然有很多內容讓你不能得定。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你還得調整自己的精神狀態,把注意力從凝定的畫面中放開。這樣的話,才能夠加強我們的定力,扶持我們的定力。這裡面說的,就是功夫上的事,不是要在學問上,哲學上怎麼去說。禅宗講的心地法門,念頭功夫,心經又是以心而命名的經,前面是“般若波羅蜜多”,這部經經題的結構就與眾不同。所以第六識也好,第七識也好,第八識也好,本來是渾然一體的,變成了見分、相分之後,見分裡面有第六識的存在,有第七識的存在,就干擾了我們見分的清純,影響了見分的智慧,怎樣來料理呢?就要般若波羅蜜多,就是要通過般若的學習。
禅是什麼?就是淨慮、思維修和得定,都是圍繞我們自身精神的安定。我們現在的思維鋪天蓋地的,既有閃光的也有糟糕的,既有優秀的也有烏七八糟的,就像長江裡的水一樣,上有暴雨沖刷的污染,有上游社會工廠的污染,但是三峽大壩一關,把水安靜下來,讓它不再奔騰。這次我過長江大橋的時候一看,哇,這個水怎麼這麼干淨啊!就像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水一樣。因為我家在成都,住在長江上游,完全有這樣的切身感受。前幾年我從這裡過的時候,三峽大壩還沒有完全關水,看到一些污水下來,江面簡直和黃河差不多。所以,我們精神上的淨慮,就是要通過安靜,靜、靜、靜,而達到干淨,水靜珠沉,一些污染的東西,一些雜質的東西就會沉澱下來,沉澱下來後的雜質就可以毫不費盡地去掉。所以這個靜有兩層含義,一個是安靜,一個是干淨。我們的精神就像計算機一樣,計算機文件太多,負擔太重,或者有了病毒了,就不行啊,就必須殺毒、清盤,把計算機負載過重的內容去掉,讓機器減輕負擔,這樣才會良好運行。我們的精神,也經常要處於這種淨慮的修行。另外一個是思維修,我們經常說自己腦袋短路了,不好用,就像我們前幾年的電腦一樣,人家都在用奔5的時候,你卻在用奔1,那個速度就太差勁了,電腦要升級換代,我們人的腦袋也要升級換代。佛教的八萬四千法門並不是給我們玩的,不是給我們做學問、拿文憑的,而是要提高我們的思維能力,優化我們的思維能力,這就是思維修的功用。一個是通過前面說的淨慮,把我們精神中的負擔、污染清理掉,思維就優化了,理性就加強了。然後就是思維修,它不僅可以優化組合,而且可以給你提供一條捷徑,構建一條更加便捷、准確的思維之路。心理學是這樣的,邏輯學也是這樣的。
人思維簡單到什麼地步?我們可能難以相信,就是“是非”二字。中觀的根本就是是非二字。別看中觀的經論那麼多,一個是,一個非,一個肯定判斷,一個否定判斷,全部的思維就在要麼肯定要麼否定的思維之中運行。佛教講思想的根源,就是徹法源底,生命根本的沖動,精神根本的沖動,就是是非二字,都是在是非之中運行的。不是我們在社會上說是說非的那個是非,是就是肯定,非就是否定。我們電腦程序的秘密,也是一個肯定一個否定,一個0一個1中間變化運行的。所以“離四句,絕肯非,”就是一個肯定,一個否定。明白了這個,從今以後就不受天下老和尚舌頭瞞了,就明白了原來我們思維,是個精神的魔術師玩出的精神的虛擬天地。“幻師說幻法,谛實則皆無。”原來就是是非兩個字搞得鬼,騙了我們一輩子。如果你把它看穿了看破了,恭喜啊,你就悟道了!一切精神的源頭不外乎就是從這裡來的,你把這“是非”的閥門關閉,就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了嘛。是非的閥門一打開,萬象森羅,過去、現在、未來,天上地下,善善惡惡,一切俱備,你說這個好玩不好玩?的確好玩啊!我們學心經的時候一定要反觀自照,把心經和我們整個精神融為一體。精神是怎麼運行的?就要用心經作為經緯線,來衡量一下精神的結構,精神的流向,這是非常有趣的事。我們一天玩東玩西,玩這樣玩那樣,就是沒有在自己心裡好好想想,自己一輩子都不知道念頭是怎麼來,怎麼去的,心是怎麼動的,都不知道。所以通過心經,我們可以好好玩玩自己的念頭。前念已生時,須究竟它生向何處;當後念已滅時,須究竟它滅向何處;當前念不生時,須究竟它不生到不生盡;當後念不滅時,須究竟它不滅到不滅盡。這樣玩起來確實好玩,我們要善於用心。老和尚經常向我們強調,要善用其心,善待一切,我們怎樣通過心經的架構讓我們遍知一切法,從遍知一切法到徹法源底,一個是深,一個是廣,一個是深般若,一個是廣般若。如果把這些都參透了,就進入了實相般若。實相般若裡面,就可以游戲三昧,各個方面都自由自在,這多舒服,多自在呢!
問:馮老師好,您剛才講第八識的種子的時候講到了宿命通,能不能給我們解釋一下具體含義呢?
答:這個就扯得有點遠了。我相信我們在座的都有宿命通這種功能。這個其實就是過去、未來在我們意識中的幻象、幻覺。我們通過回憶,就把過去的東西調動起來了;通過預測,就感知到了未來的東西。現實生活中,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呢?就像這次四川汶川大地震,誰又預測到了呢?那麼多神通廣大的人都跑到哪裡去了呢?所以,這些什麼神通都不可靠,可靠的是幾點鐘吃飯,幾點鐘睡覺,什麼時候發工資,這才是我們最需要關心,這些都不需要預測,到時候就自然兌現了。我們學修佛法,一定要樹立起對八正道的感覺。什麼叫正見、什麼叫正思維、什麼叫正念,沒有這三條,我們的正語、正命、正精進、正定,都談不上。首先來說,正見是全體的,總體的,是大總持,得了大總持的人才可能得正見。八萬四千法門,可以說是八萬四千個正思維,是局部的。這些局部的正思維就匯成了一個正見。正念是具體的、單一的念頭,可以說是精神的細胞。我們如果能夠念念不忘,念念覺照,念念護持,就可以得大受用。佛法鋪天蓋地,心法也鋪天蓋地,我們要在正見、正思維上去料理的話,可能經歷三大阿僧祗劫都無法達到。如果我們從一念下手,一念代萬念,這個目標明確了,攻占陣地就比較方便了。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在念頭上狠下功夫。只要我們在正念上有感覺了,得到受用了,擴而充之,就是正思維,再擴而充之,就是正見。這樣就很方便了。如果我們有了正知正見,說老實話,如果有人給我宿命通的功能要跟我換,我也是不換的。我們從歷史上來看,所謂有宿命通的人,大多都沒有好下場。高僧大德們基本也都不談宿命通,談這個總是有點不好。哪怕得到了宿命通,也不能輕易去洩露天機,洩了天機要犯天條,犯了天條要遭天譴。所以,古代有宿命通的人,至少在中國國內基本上都下場難堪。
轉自:馮學成的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