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在老家,我對每年的祭灶,特別的關注與期待。
與其說關注與期待祭灶,還不如說是關注與期待祭灶糖。祭灶糖是一種酥脆但粘牙的麥芽糖,入口碰牙即碎,散在嘴裡滿口生香,一嚼粘在牙上,在牙上慢慢地融化,讓那些習慣於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的饞孩子也能慢慢地享受香甜。更能讓那些浮躁貪婪的人們也不得不慢下來,慢慢地享受香甜。
另外,關注與期待祭灶,更是關注和期待著過年。“臘八祭灶,年下來到,閨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婆要棉襖,老頭要氈帽。”孩子們嘴裡唱著這個順口溜,心裡盤算著即將到來的春節,能添點什麼,能吃點什麼,能玩兒些什麼,能抓多壓歲錢。每每想到這些,心裡總是癢癢的,真有點急不可耐。期盼有時比實際得到更具有源動力與誘惑力。
祭灶對孩子們的誘惑力,在於祭灶的過程中。祭灶前大人們紛紛趕集請來灶王爺(多是木版水印畫像),買來祭灶糖、香燭、魚肉等過年的東西。孩子們眼看著關東糖不敢吃,如貓看著鮮魚卻吃不到,嘴裡直流口水。久久的等待與期盼,是一種折磨,也是一種難忘的記憶與無窮的回味。
熬到臘月二十三,母親將灶台擦得干干淨淨,父親將灶台上舊的灶君像輕輕地揭下來,再將新的灶君像恭恭敬敬地貼在原位;在灶君神位前先放一碗清水(過去特別窮的人家,常用黃表紙折疊個牌位,上寫:“天地三仙宅神灶君之位”,牌位前只放一碗清水,有說是給灶爺飲馬的,有說這蘊含著上善若水、心清似水、說話有水准有水平,故唯獨這碗清水必有),再擺好香爐、放上糖果、饅頭等供品,然後點燃蠟燭和香火,將祭灶糖融化抹在灶門裡,再將舊灶君像和高粱秸稈扎的馬點燃。父親邊燒香焚紙,邊念念有詞。大意是請灶王爺回到天庭匯報家事時多言好事,閒話少說,求吉納福,禳災避禍。即如灶王爺神像兩旁的對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有一年,我偶爾發現用高粱桿扎的灶爺的馬,馬腿短了一些。我就問父親,父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接著奶奶訓斥我:“小孩子,不懂別亂說!”
後來我發現鄰居家為灶君扎的馬,馬腿也總是有點毛病。
多年以後,和當地一位老者聊天,偶爾說到此事,他說:五裡不同俗,十裡改規矩。這是咱這裡的風俗習慣。咱們陳州地界,是羲皇故都,老子的故裡,每種風俗習慣都有其一定的內涵。例如,過年之前(官祭三,民祭四……)先祭拜一家之主,體現了一個孝字;一家之主向玉皇大帝如實匯報一戶一年的情況,體現了一個忠字;祭灶的整個過程都诠釋一個禮字,忠孝禮義信皆蘊含在這祭灶的過程之中。又如,用祭灶糖粘住(占著)灶爺的嘴,為的是讓他少說話或者不說話;將灶爺的馬腿弄殘,為的是讓他遲到或者走不到。伴君如伴虎啊,怕一家之主一句話說不好,會惹怒玉皇大帝,不但家人遭災惹禍,連一家之主也要受苦受難。似乎暗示灶君,“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全靠我們自己。”再如,灶君上得天去,能“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回到民間,“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若問“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灶君會答:“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灶君不正是憂君憂民為民服務的好官嗎?百姓之所以家家戶戶在灶台上設灶王爺的神位,一年到頭供奉,家家戶戶每年臘月二十三舉行祭拜儀式,將灶君視作一家之主、保護神,受萬民敬仰,就是期盼灶王爺在玉皇大帝面前能多說好話,能向玉皇大帝多求恩惠,能使全家人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福祿康壽。
這種憂君憂民為民服務的精神,不正是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和毛澤東的《為人民服務》的要義嗎?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兩篇文章才成為“影響中國歷史的九篇政治美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