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雜志2012年第6期 文/妙觀
我能救活所有人!
從我很小時,爸爸就引導我仰望星空。
“今天晚上木星合月!”“木星合月?”“木星合月就是月亮飛到木星旁邊。”
“紅色的那顆就是心宿二,非常大的紅超巨星。”“非常大?比西瓜還大嗎?”“不止,比西瓜大得多。不過,再大也大不過你吃西瓜的嘴。嘿嘿……”
爸爸用我能聽得懂的幼稚語言講述著九霄雲外的事,童年的記憶幾乎全被這些“超然”的知識充滿著。然後,我們會在竹榻上半坐半躺著,在夏日的夜空下,靜默地觀星。那時候,城市裡沒有現在這樣嚴重的大氣和燈光污染,太陽西沉之後,夜空完全被燦爛的繁星所鑲嵌點綴,那樣的純美。而現在的城市甚至是遠郊區縣都看不到了,剩下的,只有奢侈的回憶。
後來,爸爸突然因病去世了,再沒有人能夠給予我那種同時擁有靜默和“超然”的幸福與喜悅。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我根本無法從失去慈父的傷痛中走出來,常常幻想著他還活著,幻想著和以前一樣在星空下和他對話。面對破滅的幻想,我深深自責沒有能力救活我的爸爸。斯皮爾伯格的《太陽帝國》中,當獨自面對戰亂、殺戮和死亡的吉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被擊斃時,他發了瘋一樣地搶救著朋友的生命,嘶吼著與死亡作最終一搏:“I can bring everyone back! I can bring everyone back! Everyone,everyone……”(我能救活所有人!救活所有的人……)這就是當時自責的我所熱切希望的。但這終究還是一個無能凡夫的有漏幻想,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佛法、遇到了真正超然的淨土法門。
作為生逢末法五濁惡世、根性下劣愚鈍的生死凡夫,雖初遇佛法時即聞到淨土法門,但業障深重的我,並未於“阿鞞跋致”、“一生補處”著眼,更未入心,只一心想著成佛、救度眾生、救度爸爸。然而,成佛的願望究竟如何落在實處卻始終不得其門徑。直至在九華山得聞果捨法師開示。法師說:修行淨土念佛法門往生西方就是為了去成佛的!這句話實令我茅塞頓開。回去後,我即刻就按照法師的指導,開始閱讀淨土宗祖師著述。當讀到淨土宗九祖澫益大師《彌陀要解》中“余唯有剖心瀝血而已”一句時,大哭。我自問:是祖師“剖心瀝血”的同體大悲震撼了我一介凡夫的小悲情執嗎?
死亡就在這溫暖的懈怠中突然降臨
自此,我開始專修淨土,但仍然難以擺脫末法眾生信鮮疑多之窠臼,日常定課也是時斷時續,並不穩定。這時候,一次為他人助念的經歷,令我再次近距離地面對死亡,亦令我重新審視自己對彌陀的信願。
被助念者是一位西醫,生前患腸癌,晚期。曾多次向他人宣示她定要往生淨土、圓成佛道。可平日沒有念佛定課。當問到她為何要圓成佛道時,她無以言對,且當蓮友提醒她不要再吃肉和大蒜時,她沒有虛心接納,而是用西方醫學理論對吃肉和吃大蒜的行為加以狡辯。
在北京數九寒冬的一個早晨,她起床小解,之後按老習慣立刻縮回到被褥中賴床,而死亡就在這溫暖的懈怠中突然降臨了。我和其他幾位蓮友接到亡者家屬的電話,即刻趕到她家。到了一看,此時的她,面部五官扭曲錯位,睜大雙眼驚恐地瞪視著天花板的某處,嘴巴大張,以致上下兩排牙齒全部暴露外龇,她像是看到了某種恐怖的情景而在極度驚懼中大叫著“啊——”的時候死去的。現場惡臭濃烈,令人作嘔(助念結束後家屬為其揩洗更衣,發現臭味是亡者命終時大便失禁所致)。
我們幾位蓮友輪流換班,念佛共達十八個小時。當進入第八個小時時,我們發現亡者的面部五官和表情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她張大的嘴巴已經合攏,只微微地開了一條約幾毫米的縫隙,原先向外暴露的上下兩排牙齒已完全被合攏的嘴巴溫和地遮蓋住,嘴角兩邊向上微翹;原先驚恐的眼神變得平靜柔和;整個臉部的五官線條不再是受到驚嚇的緊繃,而是愉悅地放松,分明已經轉變為微笑的表情了。助念結束數小時後,距離亡者死亡時間約二十九小時,亡者家屬開始為其揩洗更衣,發現她的軀體和骨關節均柔軟靈活,更衣過程輕松而順利。按常態來講,殁後二十九小時仍處在屍僵峰值時間段,而且當時是北京數九寒冬的12月份,室溫較低,助念過程中,現場又始終開窗通風,二十九小時內不可能發生顯著的屍僵緩解。既然如此,那麼,包括她臉部五官與表情的巨大變化等瑞相,不是彌陀慈悲願力加被所致,又是什麼呢!
雖然亡者最終留給我們的是一張微笑的臉,但整個事件當中的不淨、惡怖,不斷刺激、逼迫著我反思:為什麼生前口口聲聲發願說要往生淨土圓成佛道之人,命終之時竟然大便失禁、面部猙獰、全然展現的是墮餓鬼道之相?由她臉部驚悚的表情來看,一定是在臨命終時遭遇了極為恐怖的惡道相現前,她張大嘴巴驚聲尖叫“啊”的時候,還能否提得起“阿彌陀佛”這一句佛號?生前處於癌症晚期,腹部手術刀口愈合不良常年流膿,生命幾近苟延殘喘,但對飯碗裡的那一口肉就是放不下,這不正說明她對延續這腐爛肉軀的人生一直抱有幻想、從不敢正視死嗎?得生與否全由信願之有無,乃千古不易之鐵案。那麼,亡者生前的種種言行,尤其是命終惡相現前,難道不正是在向我們昭示,末法凡夫所發信願是有真與假的區別的嗎?同樣是凡夫的我,所發的信願究竟是真是假?能令我經受得起這可怖的死亡的考驗嗎?能與阿彌陀佛的大悲願力感應道交而得往生嗎?面對這一切,我不得不相信,對於凡夫來講,死亡是如此不可駕馭,是這世上最可怕的自導自演的恐怖片。我連自己的死亡都不能自由無怖地解脫,哪還談得上度脫親人乃至一切眾生的生死!信願念佛、求生淨土——依憑的不是把學佛當成追求時尚,乃至追求現世福報安樂的便利途徑;佛言祖語裡充滿了美妙的文字般若,但那都不是我們自己的現量親證,僅用嘴巴照本宣科地念一念祖師的信願,甚或對佛言祖語信手拈來,也都不過是拾人牙慧,絕不可能就成為我們自發的信願;空談圓成佛道而沒有持戒念佛這一正行,恰恰說明這種所謂的信願是虛偽的或真假摻雜的,這種虛偽的心態難以與阿彌陀佛的大悲願力感應道交,所以它孱弱無力,不能夠引導我們發起行持……太多的自欺欺人、颟顸自昧,充斥在身口意當中,所謂的“淨業行人”竟變成了我們自诩的稱號。
要將一個死字寫在額頭上
帶著這些反思和忏悔,大約過了一年,我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我低首合十、念佛、磕長頭禮佛,起身,再合十念佛,再磕長頭禮佛……如此循環反復,雖全神貫注於念佛禮佛,卻始終沒有抬頭看一眼阿彌陀佛。醒來後,這個細節頗令我郁悶。那一年,我已經發心求受在家菩薩戒。面對戒本,十重戒的內容令人觸目驚心,因為,如果仔細深究,幾乎每一條波羅夷罪我都或多或少的觸犯過。渴求受戒的我希望通過忏悔祈佛加持,令我得到受戒的資格,孜孜以求的就是想見到彌陀放光的好相啊!
郁悶了數日,有一天我正在念佛的時候,突然明白了:我之所以沒有想到抬頭去看佛,是因為我的心中沒有阿彌陀佛,沒有真正地“念”佛啊!雖然平日裡也念佛,但那都只是停留在嘴巴上的。性格比較自閉的我,在需要有人聽我忏悔時、需要有人分享我學佛的法喜時、需要有人幫我決斷一件事情時,我會或跪或立在阿彌陀佛像前和阿彌陀佛對話,或者是在心裡面默默地說,但這更多的是在我有需要的時候尋求情感寄托的一種行為。如果我相信阿彌陀佛的真實存在,就如同相信自己父母的真實存在,我就會像和爸爸對話一樣,也時常和阿彌陀佛對話;就像心裡一直有爸爸一樣,心裡面也會一直有阿彌陀佛。如果我相信西方極樂世界清淨莊嚴、超勝獨妙,遠遠超逾爸爸所給予的幸福喜悅和這濁惡娑婆的一切,那麼我的心裡面必定就會感念阿彌陀佛的慈悲大願與他的無量光壽,汲汲憶念的必然是西方淨域的依正莊嚴,殷切盼望的也必然是阿彌陀佛為我摩頂授記。正是因為沒有這份實實在在的信,阿彌陀佛和西方淨域對於我來講,仍然還只是十萬億佛剎之外甚至更遙不可及的不可方物。那麼,僅在我有需要的時候才產生的臨時抱佛腳的短暫對話,又怎麼可能是真正的子憶慈父呢!更何況,相信二有的真實存在,還僅僅只是蕅益大師所闡明的三對六信深刻內涵的一部分而已。再有,這種對情感寄托的尋求行為,如不加以仔細辨別和對治,就會加重情執,同時還說明,希求人天有漏福報的心態依然暗流湧動,甚至是波濤洶湧。憨山大師有四句偈:“念佛容易信心難,心口不一總是閒;口念彌陀心散亂,喊破喉嚨也徒然。”的的確確如此。
信願行三資糧,是一定需要一份實實在在的信做為前導基礎的,沒有這樣一份真實的信去引發強烈願心,就談不上以願心的力量促使我們發起行持,往生淨土則徹底無份。淨業行人檢驗自己的信是否真實就變得至關重要。這種檢驗,尤其在本人直接面對死亡或者面對至愛的死亡時進行,效果最為明顯。因為,凡夫眾生貪著於五欲六塵,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蠻勇匹夫,也百分之百都不想死,都懼怕死亡——貪生就必然怕死;我們難以忍受愛別離的苦楚,但更懼怕隱藏在死亡背後的那個不可掌控的未知的黑暗世界。數千年來,由共業所感的華夏民族生死觀當中充滿了功利主義的實用性,對死亡卻存而不論,這種現世的功利主義恰恰就是貴生的貪著,存而不論乃至人死神滅的主張不也都是畏懼心理之下的避而不談嗎?無始劫以來,在我們無數次的生生死死當中,這種貪著、畏懼與逃避的心態一直存在著,每當獲得一次新的生命哪怕僅僅是短暫的苟活,就心存僥幸且安於現狀。但當我們再一次走投無路不得不面對死亡時,就會迫使我們開始跪地求饒的救贖、忏悔甚或是絕地反思。所以,淨土宗十三祖印光大師教導淨業行人要將一個死字寫在額頭上——去直面正視死亡,是極富內蘊深意的!置之死地而令後生——凡夫是反復無常、偷心不死的,需要用這一個沉重的“死”去反復錘煉,不斷逼迫令其激發信願。這種在凡夫層面上的信願,雖然信疑參半、我執摻雜,但以此信願發起持戒念佛,即能仰仗彌陀願力,以凡夫心投佛覺海。
寫到此處收尾時,已是深夜,我站在窗前仰望星空。兩千多年前,釋尊為令我等生信發願而指方立相: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其土有佛,號阿彌陀,今現在說法……我心深知,阿彌陀佛一定對這一切悉知悉見,於是,我在心裡默默地對他說:“尊敬的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