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是在清明節,祭奠先祖的傳統節日。《歷書》雲:“春分後十五日,斗指丁,為清明,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蓋時當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因此得名。”
緣起
今天早上,正好看到有個前同事妹紙在朋友圈裡感概:社會給女人的安全感越來越少,以前以為安全感是一個承諾,是過馬路時緊握的手,是溫暖的話語。如今,能給我安全感的唯有明媚的陽光,繁華路口人行道的綠燈,出門時口袋裡的錢包和鑰匙,手機裡顯示的滿格電……看到這段,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中。活了三十年,我窮其半生都在向外追求幸福。可現在年歲漸長,經歷越多,自己越來越理解這句話:安全感,或者說幸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幸福與否,全然在於自己的心。
再過幾天,我就30歲了。回顧前半生,似乎就像是一場如夢似幻的夢。成長在公務員家庭,平靜優渥的童年時期,充滿叛逆色彩的少年時期,以及瑰麗浪漫的青年時期,一幕幕的場景,就像電影膠片那樣在心中如河水般流淌。祖父母和父母的疼愛,讓我像普遍的80後獨生子女那樣,是一個性格驕縱、以自我為中心的壞脾氣姑娘。22歲之前,所有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我有個認識16年的閨蜜小伙伴說,她最喜歡的感覺是,everything is in order(一切如常)可恰好相反,這個世界最現實的規則莫過於無常,唯一改變的就是一切都在改變。
母親的離去
我還清晰的記得,在2006年的春天,沙塵暴和柳絮鋪天蓋地的席卷了整個北京城。還沒習慣北方干燥氣候的我,開啟了人生的另外一個篇章:每天清晨6點洗漱完畢後,離開東南三環勁松的群租房,那裡,還住著另外8個也剛剛找到工作的大學同學。那個時候,地鐵10號線尚未修建。那個時候,我還是個瘦妹子,80多斤。清早蒙著紗巾,看著沿路都是被沙塵埋沒的車輛,坐52路公交到國貿換乘地鐵1號線,再坐到公主墳,換乘374路公交,斜穿大半個北京,來到位於蘇州橋附近的一家媒體上班。那個時候的心境好像就是一種憨憨傻傻的快樂。
在那年清明節前夕,我還收到了母親給我匯來的200元錢,從我上大學後,母親一直有過生日給我加零花錢的習慣。當時內心還小小嘟囔,人家工作要花錢的,應該多打賞一點嘛。
兩個星期後,我母親因車禍突然離世。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將我推向深淵,我就像木偶一樣,被親友們安排呆呆的看了母親的遺體,呆呆坐上靈車,呆呆在靈堂前守孝。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一直不敢相信頭天還和我通了電話的母親就這樣天人永隔。前一天上午,當時我梳著頭,梳子突然斷成兩截,心中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打電話給我媽,問她最近是不是有親人去世,她回憶了半天,說上周倒是有個遠房的舅奶奶去世了。我說不像,應該是很緊密的親人。沒想到一語成箴。
那段時間真是一段長歌當哭的難熬時光,也是我人生的重大轉折點。直到時隔八年後的今天我才有勇氣寫出這些細節,依然心如刀絞,剛才又哭了一場。感恩那段時間特意來看我的發小、高中同學和大學同學,在我最難熬的時候,感恩你們給了我莫大的安慰。也正是親人的離世,讓我渾渾噩噩的人生終於開始清醒過來。人為什麼會遭遇不幸和痛苦?人死了還會有靈魂嗎?這一切到底是誰安排的?我一直反反復復思索著這些問題,但始終得不到答案。如果說人死如燈滅,說物質決定意識,那為什麼頭七的時候,按照家鄉的風俗,將母親生前的房間鋪好床單被子,緊閉門打開窗戶,第二天早上真的的在床單上看著了母親留下的手掌印。唯物主義者對這些也許是嗤之以鼻,但是這事是千真萬確的。
一天,有位閨蜜小伙伴帶我去見了一位居士。居士告訴我,早在2500年前已經證悟的釋迦牟尼佛說,這個世間有六道輪回: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眾生根據自身的業力,在六道中不斷流浪受苦。那位居士建議我念《地藏經》可以超度逝去的母親。那個時候,我只想到自己的母親,想著怎樣才能讓她解脫。念《地藏經》最開始也是有口無心,後來慢慢的能看進去了。佛經中講到一個故事讓我感觸很深: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姑娘叫光目女,她母親去世後,她供養三寶想知道自己母親的去處,結果知道母親墮在地獄受苦,於是她發出了感人至深的慈悲大願,甘願在陰森恐怖、熱寒交替的地獄中救度所有像她母親那樣的眾生,讓他們不要繼續受苦,地獄如果不空,不度盡一切惡道眾生,她誓不成佛。正因為這個大願的願力弘深,光目女的媽媽轉生人天、最後成佛。故事和我有著一些共同的經歷,當時我被這位光目女(即地藏王菩薩的前世)的願心震懾了,她並沒有選擇“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的淡忘,而是升起了廣大的菩提心,救度一切在惡道中受苦的如母眾生。
皈依佛門後,除了念念經、放放生、參加下法會,自己內心並沒有多大改變,好像信佛只是個心理安慰而已。母親去世前那些原本平淡的歲月,突然開始覺得彌足珍貴。於是我每天以淚洗面,郁郁寡歡。走在大街上,在超市買東西,就能情不自禁的流眼淚。內心變得極為敏感,只要有人對我不滿意或說了不好聽的話,我就哭啊哭,天天都想回到過去,回到自己有爸媽的溫暖的家。腦海中反反復復一遍遍播放,狗年的那個春節,從姨母家團年回來,我在中間,父母在我兩邊,我們在大街上走路,吃燒烤的幸福時光。
可那些舊時光,又怎麼可能回得去呢。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我,壓根沒有“斷奶”,沒有獨立面對這個世界的能力和勇氣。心裡老覺得自己不幸福、命運特別悲慘的人,當然得不到幸福。
家庭危機
這種依賴心理,讓我繼媽媽後,內心無意識地迅速找到了一個新的精神支柱。這個人是我當時的男朋友,現在的老公。我和老公年少相識,現在算起來已經有12年,結婚4年有余。媽媽去世後,他抱著我說,媽媽這棵大樹倒下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大樹,照顧你一輩子。那個瞬間很美好,這是一句真心實意的承諾。感恩老公在最艱難時刻的不離不棄。
職場的艱難,北漂的打拼,在這裡就不細表了。2008年夏天,我們很幸運的交上了一套二手房的首付款。房子位於甜水園,這個名字,寄托了我們對新生活無限美好的憧憬。成為房奴的那天傍晚,夕陽很好,我倆手牽著手,坐在117路公汽最後一排,在春秀路的眉州東坡吃了頓慶祝餐。猶記得那時因為買房囊中空空,那頓飯也吃得捉襟見肘。那天剛好是7月13日,北京申奧成功七周年,餐廳電視中人們在慶祝,再等20多天即將迎來北京奧運,我們也在慶祝,因為從此之後我們有家了,在偌大的帝都,我們有個小小的棲身之所。
喬遷新居後,我的家庭觀念越來越嚴重,依賴傾向也越來越嚴重。這裡的依賴並不是物質依賴,而是精神層面的依賴。就像開篇那個妹紙所講的那樣,那個時候的我就是這樣的,不停的渴望溫暖的話語,希望他能無微不至的關愛我。我老公是個外表溫和、但內心非常倔強的人,情緒起伏非常大。所以,經常他無意中做的事或說的話,我內心就能把自己設定在“受傷者”角度,狠狠難過很多天。日積月累,負面情緒像滾雪球那樣大,每次吵架都會把過去他所做的各種劣行全部回顧一遍。
結婚後,這種情況依然得不到有效轉變。他逐漸不搭理我,培訓開會出差的機會越來越多,回家越來越晚,在家就把自己關在另外一間房間,完全不溝通。我偏執的性格再次被激發,像所有疑神疑鬼的女人一樣,查他的手機、QQ和行蹤,一有風吹草動兩個人就打架打得不可開交。一邊是我尋死覓活,一邊是他暴怒頭也不回甩門而去。那段時間我倆各自都暴瘦了30斤,內心煎熬就像活在地獄一樣,他不在的日子,我抱著狗相依為命。很久之後,因緣際會,連狗也離開了。最慚愧的是,那段時間連累父親繼母公婆大人為我們擔驚受怕,日夜睡不好覺。
我開始四處求神問卜,試圖“拯救婚姻”。動手修改自己家的風水,花光自己的積蓄祈福做婚姻法事,請了各種各樣的符咒和加持品,在家裡的佛堂忏悔哭泣,祈請上師加持,將所有的修行全部回向給我丈夫。那段時間,真是有棗無棗都打一竿子。效果仍舊不明顯。為什麼?現在想起來,念經改風水貼符咒,都是外緣,固然能化解部分外在的障礙,但我們的內心始終被巨大的貪嗔癡所束縛,又怎麼可能得償所願?
後來,他精疲力盡對我說:“這麼多年,我感覺你一直都沒有長大,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我絕望了,寫下遺囑,割腕,用刀劃著自己的心口,一個人封閉在打開煤氣的廚房裡。狠狠嘲笑自己,還學佛多年呢,不相信因果業力嗎?遇到不好的事情,冤親債主找你討債的時候就想不認賬?只能過甜水、蜜水泡大的日子,就不能心甘情願笑著承受痛苦?煤氣嗆人的味道,讓我內心還僅存的一絲清明復蘇了,突然感悟到: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內心的造作,即我執。把自己看得太重,把所謂的“情愛”看得太重,入戲太深。
我手腕上的疤痕,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消逝無影蹤了。時間也在逐漸撫平內心的傷痕,後來,又過了一年,我終於明白:向外求幸福,永遠都是緣木求魚。變幻莫測的外境,如同鏡花水月一般,只有做個內心安定幸福的女子,才能真正幸福。你微笑,世界也對你微笑。
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遇到一些不公平的事情,總是會憤恨的認為:憑什麼XXX這樣對待我?
我有個小伙伴對我說,憑什麼他就不能這樣對待你呢?是啊,人家當然可以這樣對待我。我又是誰,你又是誰?對“自我”這個概念看得太重了。既然是最親的親人,為什麼不能慈悲一點呢?包括對自己,也要慈悲。並非我聖母。真正想明白了,就能放下自己的執著了。
什麼才是大愛
20歲生日的時候,我曾經非常文藝非常小清新的冒著傻氣在一張抹茶綠的卡片上給30歲的自己寫了一封信。自己跟自己約定,30歲的時候再打開。前段時間從北京遷徙到上海,整理行李時突然想起來,就翻了翻。
上面寫的是:30歲的你,你好嗎?我現在很愛很愛一個人,你和他還在一起嗎?
我心裡默默的說,是的,我們還在一起。只是這種愛,和之前的已不同。
狹義的愛情,是占有欲。最開始的時候,我愛他,是因為他長得帥,符合我內心的男友標准;後來我愛他,是因為他是可供我依賴的精神支柱。這一切,都與真正的內心解脫毫無關系。愛欲,反而是輪回的根本。而真正的大愛,卻是對眾生的慈悲。
現在,我和我老公,既是茶米油鹽醬醋茶的夫妻,也是修行路途上相互扶持的道友。我很感恩他,不是他,我根本無法打破自己從少女時代開始的情執幻象。有時候想起來,內心真的很感恩他。當出現一些讓人感覺不舒服、逆向對境時(逆增上緣),人才更容易堅強和成長。我自己是經常把他當菩薩來看的。跟他一起生活,內心的智慧和體悟又會增加不少。
當然,還是那句話,人生無常。緣分,就像天邊的兩朵雲,相互交會,又逐漸分開。這30年,因為自己的種種原因,沒有保養好身體,落下了一身疾病。所以,這個肉體軀殼究竟能存在多久,很難講。如果有一天,當我們彼此分離的無常到來,我相信我們會平靜、從容、歡喜的對待這一切。
我的生日是在清明節,祭奠先祖的傳統節日。《歷書》雲:“春分後十五日,斗指丁,為清明,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蓋時當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因此得名。”小時候,我不是很喜歡這個時候過生日。因為同學總是嘲笑我出生的日子不祥。工作後,就更不喜歡了,因為出生的時候是母親的受難日,母親以那麼慘烈的方式謝世,而後過不久又是她的忌日。現在,我開始喜歡清明節了。因為,會有更多的人選擇去墓地和寺廟,為自己過世的親人拜祭、祈福。更多的佛弟子,在這一天,為無量無邊的眾生能夠得到解脫而精進修持善法,包括我自己。更多離世的人,也會因為眾人共同發出的一念清淨善心悉得解脫。
那年大寒,按照家鄉風俗要立碑。表哥問我刻什麼文字,我想了想,在我母親的墓前刻上了這麼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人世間有很多揪心的苦,有一種苦,是你自己不知道死亡是什麼時候。多少人,也許都來不及說再見,就已經永別。比如我和母親。又或者,一個類似於我這樣的眾生,蹲在人潮湧動的昆明火車站候車室等車,或者在零時平穩行駛的MH370航班上,聽著機上娛樂設施沉沉入睡,他們可能是旅行愛好者、打工者、出差人群,可能是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但卻永遠無法預測下一刻將經歷的事。所以,請活在當下,珍惜當下的每一個瞬間。
就像大恩上師索達吉堪布所說,幸福的根本是心。讓自己的心量打開。對所有的人和事,心懷善意。關愛每一個眾生,包括年紀大了還在為兒孫愁結婚買房的父母親,包括工作中對你表現苛刻的客戶和老板,包括你家脾氣大扒垃圾桶的狗,包括地鐵旁邊因為各種原因乞討的人,哪怕是為了騙錢,這麼愚癡那也非常可憐。包括你看著覺得礙眼和猥瑣的老鼠蟑螂,包括你肉眼看不見無形的天神、龍、地獄道、鬼道的眾生。對一切生命都懷有敬畏和感恩之心。
我自己,一直做得很不夠,依然又懶又饞,有很多毛病,但我還是希望並努力在多做一些利益眾生的事情。因為,當下的順境或逆境,都會隨著自身的心力而轉變為一顆菩提種子。總有一天,這棵種子會長成參天大樹。祈願自己累生累世的六親眷屬乃至十方法界的所有眾生,都能夠得到暫時的人天安樂乃至究竟的佛果。
我這輩子遇到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聽聞佛法並走向修行之路。
願諸眾生,永具安樂及安樂因;
願諸眾生,永離眾苦及眾苦因;
願諸眾生,永具無苦之樂我心愉悅;
於諸眾生,遠離貪嗔之心住平等捨。
索南卓瑪寫於2014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