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穿越》劇照
對《星際穿越》這部電影,已經有許多關於科學的分析,也有許多對其中涉及的狄蘭·托馬斯的詩歌的熱捧;本文試圖從宗教角度探討其中牽涉到的終極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星際穿越》持續升溫,幾乎每個觀影者,都會對劇中多次出現的狄蘭·托馬斯的詩記憶猶新;但其實,更匹配《星際穿越》主題的,其實是法國詩人歐仁·鮑狄埃的《國際歌》,尤其是上引詞句。
雖然一部好電影就像一個蟲洞,任一角度都可以進入並穿過,《星穿》已讓理科生充分過足了炫耀的瘾,身為一個文科狗,是否只有雙手托腮45角度仰望的份?不,你可以這樣淡淡地說,其實,這部電影,只是一部披著科幻外衣的宗教宣傳片。如果他問你是哪個宗教的宣傳片,你可以做驚詫狀反問,啊不是吧,你連這都看不出來,大乘佛教啊。
據說當年庫布裡克的《2001太空漫游》上映時,有人即認為此片極具宗教意味,“太陽/地球方碑排成一線、木星方碑/星球嬰兒排成一線的畫面被看成三位一體,當年甚至有人在片尾時撲到銀幕前連呼:‘這是上帝啊!’”
從《2001太空漫游》看到上帝,從《星際穿越》裡看到佛陀,站在宗教的角度看電影,也許更能尋找出庫布裡克、諾蘭們真正想表達的東西。
主題上的暗合
《星穿》一開始,沙塵暴、枯萎病肆虐全球,末日迫在眉睫,人類陷進無邊苦海之中。曾經世界第一的軍事強國,現在已養不起軍隊;曾經登月的壯舉、太空軍備競賽的豪賭,被填飽肚子的難題所取代……而兩千五百年前,喬達摩·悉達多王子慧眼初睜,呈現在他眼前的,也是這麼一個苦痛無邊的世界。所以,佛說色即是空,即一切存在都處在不停的運動變化之中;佛說眾生皆苦,苦的根源,在於無常。那麼,人類從生到滅,這些無常之苦、末日之災都是怎麼來的?回向偈早就說了:“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現在地球上的物種滅絕、環境惡化,不正是欲壑難填的人類自造的罪孽麼?
29歲那年,喬達摩·悉達多王子為尋找答案,追求離苦得樂救度之道,拋妻棄子,出家苦修,成為釋迦牟尼。而電影中的前宇航員庫珀,為了許給人類一個未來,同樣也拋下心愛的兒女,飛向浩瀚無邊的太空。
釋迦為尋解脫,先是寄希望於婆羅門教等教派的前輩聖人,向他們學習,在石洞裡苦修六年,卻一無所獲,於是他下山另辟蹊徑,走到一棵菩提樹下打坐冥思。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他終於開悟,證得無上正等正覺,成為佛陀。———同樣,庫珀也是先將希望寄托在先行者身上,冀望那些先行者能為人類找到另一個適合居住的星球。當希望被現實擊碎,又轉而寄望於那些為人類造出蟲洞的外星文明,以拯救人類……
佛陀悟得的救度之路,即自覺覺他,先求得自己的解脫,再將解脫之道示現於眾,讓眾生都能自度度人。庫珀最後在五維空間裡看到無數過去的自己,恍然大悟:根本就沒有什麼“他們”,原來引導我們尋找自救之路的,只能是“我們”自己!
這不就是“從來就沒有救世主”嗎?
在這個主題上,《星穿》實現了物理、宗教和政治的三位一體。
科技上的互釋
天堂是宗教的標配。甚至可以這麼說,無天堂不成宗教。原始佛教時代,佛陀及諸弟子注重的是類哲學的思考,後來分化出大乘佛教,為了將自覺覺他、自度度人落到實處,“天堂”就適時出現了。當然,大乘佛教的天堂不叫天堂,叫“西方極樂世界”,極樂世界裡面有一佛,就是阿彌陀佛。為什麼叫極樂世界呢?“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你今生今世受苦,只要誠心念佛,行善積德,死後就會被接引到極樂世界享受極樂。
“三千大千世界”、“十萬億佛土”、“十方三世”等概念,都是佛教的宇宙觀。其中三千大千、十萬億、十方等,是空間概念,可以光年計;三世,則是時間概念,即過去、現在與未來,在時間上這是一個縱向的維度,但在多維空間裡,三維空間裡的“十萬億佛土”及過去、現在、未來三世都是平行世界,佛經中記載,阿彌陀佛的左右手觀處在菩薩,就能夠瞬間穿越十萬億佛土,從西方極樂世界來到我們居住的這個娑婆世界,接引信眾。
《星穿》最後,女科學家布蘭德利用黑洞產生的引力彈弓到達第三個星球,發現那裡真是一個適合人類居住的世界———這不正是“極樂世界”的科學化呈現嗎?客觀上更接近“極樂世界”的,是人類在土星上面建造的大型空間站,那裡陽光和煦、空氣清新、水質潔淨,人類在那裡生活,免再受沙塵暴和枯萎病之苦。而這樣的“極樂世界”是怎麼來的?不正是人類在庫珀的覺悟啟示下營造出來的嗎?
大乘佛教指示了“極樂世界”的存在,卻沒有指出那極樂世界是怎麼來的。但我們可以推測,那應該是“先行者”———即先一步覺悟的人類(佛)為後來者建造出來的。而作為“先行者”的佛,可以在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中自由穿梭,就像庫珀、布蘭德他們以生命為代價,穿過蟲洞、黑洞,回到過去和未來,引導人類展開自救。
所謂大乘佛教,“大乘”的本意,即大的車乘或行程。而人類所能造出的最大“車乘”,就是宇宙飛船,最遠的行程,就是星際穿越。《長阿含經》雲:“佛為海船師,法橋渡河津,大乘道之輿,一切渡人天。”將這四句進行科幻式翻譯,就是:佛是駕駛飛船的宇航員,佛法就像橋梁,架通苦痛的此岸和極樂的彼岸。龐大的宇宙飛船普度眾生,將人類運送到西天。
《星穿》中的永恆號,就是這樣一艘苦海慈航,以救苦救難為動力,將人類引向光明的未來。
以上猜想,只是一種形而上的比附。諾蘭雖不是佛教徒,卻拍出一部能看出濃烈佛教意味的電影。這不是簡單的巧合,而是再次證明,人類文明中的宗教、哲學、科學(甚至還有文學),最後總是殊途同歸,其終極意義,不外還是那個老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