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裡有則機鋒逼人的公案: 洞山因僧問:“寒暑到來時,如何回避?”師曰:“何不向無寒無暑處去?”曰:“如何是無寒無暑處?”師曰:“寒時寒殺阇黎,熱時熱殺阇黎。” 在這則公案裡,“寒暑”是禅家對生死、煩惱一類的譬喻。佛教徒追求的是對生死煩惱的超越,但是這樣的淨土到底在哪裡呢?洞山禅師的答復是“寒時寒殺阇黎,熱時熱殺阇黎”,熱時讓它熱,冷時盡它冷,只要你隨緣自適,便無處不可逍遙自在。
珍惜生命、順應自然,該來的終歸會來,該去的終歸會去。我們無法挽留,也無法驅散,平心對待,一切隨緣——這就是洞山禅師的觀點。而這種面對生死,隨緣應對的態度在禅者之中比比皆是: 後唐保福禅師將要辭世示寂時,向大眾說道:“我近來氣力不繼,想大概世緣時限已快到了。” 門徒弟子們聽後,紛紛說道:“師父法體仍很健康”,“弟子們仍需師父指導”,“要求師父常住世間為眾生說法”,種種勸慰不一而論。其中有一位弟子問道:“時限若已到時,禅師是去好呢?還是留住好?”
這裡,弟子所問的不光是禅師的生死的去留,還是一個直接面對生死的態度問題。且看保福如何作答。
保福禅師非常安詳,他以一種非常親切的口吻反問道:“你說是怎麼樣才好呢?”
這個弟子毫不考慮,答道:“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隨緣任它去好了。”
看來這個弟子也是有些悟性的,他的答不落兩邊,而是直取其切要:管它生死呢,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哪個來就隨哪個去!
所以保福禅師聽到如此答復,很是高興,哈哈一笑說道:“我心裡要講的話,不知什麼時候都被你偷聽去了。”言訖跏趺示寂。
說到生死,在一般世人看來,生之可喜,死之可悲,但在悟道者的眼中,生固非可喜,死亦非可悲。生死是一體兩面,生死循環,本是自然之理。不少禅者都說生死兩者與他們都不相干。如宗衍禅師曰:“人之生滅,如水一滴,漚生漚滅,復歸於水。”道楷禅師示寂時更說得好:“吾年七十六,世緣今已足,生不愛天堂,死不怕地獄;撒手橫身三界外,騰騰任運何拘束?”禅者生死,有先祭而滅,有坐立而亡,有入水唱歌而去,有上山掘地自埋。總之,生不貪求,死不畏懼,禅者視生死均為解脫。
北宋大將軍曹翰率部下渡過長江,進入圓通寺,禅僧們驚恐奔逃,而緣德禅師卻跟往常一般平靜地坐著,曹翰走到禅師跟前,禅師不站立不拜揖。曹翰大怒,呵斥道:“長老沒聽說過殺人不眨眼的將軍嗎?”禅師看了他很久,回答說:“你哪裡知道有不怕死的和尚呢!”曹翰極為驚奇,對禅師產生了敬意,問:“禅僧們為什麼走散了呢?”禅師回答:“敲起鼓來自會集合。”曹翰讓手下去擊鼓,並無禅僧到來。曹翰問:“為什麼不來?”禅師答:“因為你有殺人之心。”說著自己起身擊鼓,禅僧們就來集合了。曹翰向禅師禮拜,請教取勝的策略,禅師從容答到:“這不是禅僧所了解的事。”
緣德禅師不懼生死,從心理上擊敗了大將軍曹翰,使圓通寺化險為夷。這種良好的心態是禅師智慧的表現,是在長期的修煉過程中養成的。人生一世,什麼情況都會遇到,天災人禍時時難免,只有煉就不懼生死的良好心態,才能鎮定自若,冷靜處理,走出險境。一個人的生命雖然是有限的,但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中,能做些有意義的事,為後人留下點有意義的東西,才是我們要追求的正道。
禅宗經典《正法眼藏》對人生的提示是:生及生,滅及滅,正視這輪回往復,均屬自然。而了解生命的本質與永恆的真理的人才會無所畏懼,也不會為任何生離死別而哀傷悲泣。在自由自在的精神境界中才能笑談生死,超越生死。看透了生死的本質,即使面對死亡,也不會悲觀,毋須驚駭,順其自然,處之泰然。看淡生死才能更潇灑地度過人生。
宋代的此庵守淨禅師有偈雲:“流水下山非有意,片雲歸洞本無心;人生若得如雲水,鐵樹開花遍界春。”
日出日落,花開花謝,流水潺潺,白雲冉冉,這些本是自然無心的流布。同樣道理,陰陽消長,成住壞空,亦是天道之循環,自然之法則,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無情如此,有情亦是,萬物如此,人事亦同。人生在世,如果能像這些自然造化之物一樣無心而逍遙自在,脫去名枷利鎖的束縛,隨遇而安,隨緣生死,那將是多麼灑脫自在啊!
所謂無心道人即存在於日常生活當中,吃飯穿衣無別事,見山見水總皆然。《人天眼目》卷二有語:“無聖可求,無凡可捨。內外平懷,泯然自和。”禅家認為世間的一切,無論生死,無論煩惱,總是“觸目菩提”,一切都在處處顯現著真如實性,正是“處處逢歸路,頭頭達故鄉;本來現成事,何必待思量。”
那生死本就是古來有之,生與死是不相分的,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死本就一體,任何人都無可逃避。因此,禅家也把參破生死當作一件大事,常把:“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掛在心頭,以此提醒自己勘破世事如夢。而一旦開悟,則無論是生還是死,都可以不怨天,也不尤人。
其實,百年也不過彈指。每個人的一生,苦也罷,樂也罷,都無非就那一副血肉之軀。既然生在人間,就應該一切隨緣,生的時候不憂慮生,死的時候不畏懼死,對一切都安之若素。這也是一種順應自然發展規律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