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巍變了,失去了少年時期的激情和銳氣。”
“文藝青年變成了文藝中年。”…
伴隨著許巍新專輯而來的,有掌聲也有非議,有期望也有失望。
“是中國的傳統文化讓我改變,變得平和。”11月4日,坐在《青年周末》記者對面的許巍如是說,“以前我是問題少年,現在我想把美好的感受跟身邊的人分享。”
從1988年起,在搖滾樂壇浸YIN二十載,許巍依然強調“愛如少年”:“無論是昨天的浮躁,還是今天的平和,都是我真實、純真的少年心性。”
現在我長大了,願意把幸福跟人分享
在許巍所在的唱片公司會客室裡,他安靜地落座在《青年周末》記者對面。休閒的牛仔、T恤,配上黑色的外套,略長的 頭發也打理得直直的——眼前的許巍顯得青春且生動。這是一個“四十不惑”的歌者嗎?許巍始終溫和地微笑著,但聽到“文藝中年”這樣的詞匯時,他平穩的聲調 會突然提高八度,也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隨即他的微笑變成爽朗的大笑。
青年周末:11年前,你的第一張專輯《在別處》裡,洋溢著激情和銳氣;如今《愛如少年》,強調愛與寬容,流露出經歷後的感悟和寬容。這似乎更多地是一種中年的心態?為什麼卻假“愛如少年”之名?
許巍:你覺得我是中年人嗎?哈哈哈。人們了解我嗎?
不管你在什麼樣的年齡階段,保持一顆赤子之心是永遠,不是一時。我特別喜歡中國畫壇的吳 冠中和黃永玉,他們畫了一輩子畫,狀態一直保持得特別純真和童真。他們經歷了“文革”和很多事情,可他們的畫依然很燦爛。這是特別可貴的,很多和他們同齡 的人心態已經完全蒼老了。吳冠中曾在一個采訪裡聊過,他八十多歲還是背著畫夾跋山涉水去畫畫,有人問他,你怎麼這麼大年紀還有那麼大的力量?吳冠中的回答 讓我特別震撼,他說:我有一副八十歲的身體,但是我有一顆十八歲的心。
青年周末:可你年少時的心態和如今還是有差別的。那時候,你音樂裡充滿了“孤獨、漂泊、欲望、秋天、浮躁”此類不安的詞句。其中傳達出的“死磕”和“擰巴”讓不少搖滾青年覺得老許起碼跟他們還是一路人。
傳統文化讓我從輕狂變老實
許巍:無論頹廢的我,還是平和的我,都是真實的,人永遠都要保持純真的少年心性。
我經常為我年輕時的錯誤慚愧。我小時候是問題少年。我看《陽光燦爛的日子》特別感動,那也是我的青春。《在別處》時我的狀態是很爆發的,喜歡西方的搖滾樂。我最初做搖滾青年,以為通過自己的音樂能拯救世界。可是現在我覺得我是被拯救者,我在被音樂拯救,被身邊愛我的人拯救。
現在我在生活裡可能還會有擰巴的時候,但在音樂裡我不會把擰巴帶給大家。不願意把這些東西散布給別人。《在別處》時會宣洩,有什麼說什麼。現在我長大了,願意把每天的幸福快樂,美好的感受跟身邊的人分享。我想做獨立的人,自己化解不好的東西。
青年周末:家人、朋友有沒有說:許巍變了?
許巍:改變太大了。首先我爸媽就發現我確實變了。小時候那麼叛逆,現在每逢過年回去,就是陪爸媽,吃飯在家吃,在他們身邊非常聽話。每天就是“你們想去哪兒,走,陪你們。”
2000年我回西安呆過一段時間,不敢見他們,那時候狀態太差了,不想影響他們。從2002年吧,我寫《時空漫步》的時候,知道孝敬父母了,知道父母不容易。男人都是這樣,三十多歲長大了。我身邊一起成長十幾年的朋友,都覺得我變化挺大
記者在許巍新專輯的宣傳冊裡看到這麼一句話,“你看到的是收起浪蕩不羁,歌頌溫暖光明的虔誠佛家子弟,他改變了。”話題到此,許巍的語速一下加快了很 多。幾乎是不假思索,一氣呵成地發表一番言論。他對此似乎有說不完的見解,記者幾次欲開口,都因他突如其來的即興發揮而咽了回去。
搖滾先驅癡迷中國禅宗讓我震撼
青年周末:什麼讓你有這樣的改變?
許巍:十年前我偶然開始接觸到中國的傳統文化和宗教,我才發現,在全世界,在中國,那麼多搖滾青年,藝術青年,特別癡迷美國“垮掉的一代”,喜歡他們的詩歌、小說、音樂。可是你知道嗎,“垮掉的一代”最喜歡的詩人是中國一個叫寒山的高僧,我們都知道那首“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寒山寺就是因他而得名的。因為寒山的禅詩,他們開始癡迷於中國的傳統文化。
“垮掉一代”的名作《在路上》的作者凱魯亞克,在四十歲的時候歸隱了,歸隱的是中國的禅宗。再給你講一個LouReed——地下絲絨樂隊的主唱,他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把先鋒音樂融入搖滾,因為太過超前,第一張專輯只賣了2000張。但這2000張非常有價值,拿起琴開始做搖滾的這些人受他的影響,後來都成了搖滾明星。LouReed現在已經六十多歲了,就在去年,他也歸隱了中國的禅宗,在少林寺住了很長時間,還去東北看了二人轉。我作為一個中國人,卻不了解自己的文化。
我想交流的就是,我們的文化非常豐富,有很多做人的態度,對生命的態度,應該去學習。
青年周末:你們公司給我發來的宣傳冊裡有這麼一句話,說你變成了“歌頌溫暖的虔誠佛家弟子”。我記得趙薇在接受采訪時曾說,只有接近痛苦的人才得以接近宗教。什麼契機促使你去相信它?
許巍:不一定,緣分是不可思議的。
我生長在古都西安,我媽媽是老師,從小我就愛讀書。只不過我小時候崇尚的是西方的東西,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落後啊,那時候聽音樂只能聽鄧麗君而已,國外的只知道邁克爾·傑克遜,不知道還有U2,我們拼命地想去吸取。
但我和時代一樣也在成長。忽然有一天我發現,我要回頭了解自己的文化。 我從儒家的《三字經》、《論語》開始看起,直到後來的莊子、老子,還有佛家的東西。在近代也有像李叔同(法號弘一)這樣的人,從風光八面的文化名流轉而皈 依佛門。他們的故事特別地震撼我。很慚愧,說實在的,我發現自己差得太遠了。從年少輕狂的人突然老實下來了,願意把自己擺得很低地去學習。
玄奘法師給了我《藍蓮花》的創作靈感
青年周末:“我的身體在這裡,可心它躲在哪裡”(《在別處》)這是你最初的音樂裡傳達的虛幻和痛苦;從2000年的《那一年》開始,你的音樂裡開始有了一些溫暖的色調。
許巍:這些年我的變化很自然。《在別處》時的生活狀態是黑白顛倒,跟大家的規律是反的。很消沉,也很迷茫。所以產生了這樣的音樂。
當《那一年》做完以後,我開始進入一種全新的狀態。我開始規律地生活。我在飛機上,在爬山時,在下午喝茶時……我都寫。有一件事這輩子我都會記得,就 是寫《藍蓮花》的過程。那段時間我寫歌特別累,不想動,就去我一個朋友那裡去玩兒。玩了幾天之後,突然我說,哎喲,我太想彈琴了。我只要兩天不彈琴就覺得 手難受。朋友跑去鄰居那裡借,沒有。然後又跑到馬術隊,從一個蒙古族的騎手那裡借到一把琴,可能就值一兩百塊錢,而且好久沒彈了,全是銹。我把琴擦了一 遍,調試了一下,就在撥動那兩個音符之間,突然一下,《藍蓮花》就出來了。我朋友說,太好聽了,趕快錄下來。他拿來他女兒的復讀機,准備錄。我說不用,我 能記住,這麼印象深刻的旋律很少能碰到。不可思議,就這麼來了。然後我不停地唱,唱了一個下午。晚上回去上機器,就把小樣給做了。一丁點都沒改。
後來作詞花了五個月時間,我讀玄奘,給了我靈感。真實的玄奘和《西游記》裡不同,非常有人格魅力,有堅定的信念和意志。
許巍的同事告訴記者:許巍脾氣真好!許巍也說,自己平和了。但當說起有人不喜歡他的音樂時,那份孤傲與執拗卻不經意地流淌出來,“變與不變?那是你們說的。我只是記錄我自己的生活。”沉默片刻後他不忘補充,“他們多去聽聽就明白了。” 《藍蓮花》剛出來也有無數人罵我
青年周末:我有一位聽你音樂很多年的朋友說,她還是懷念以前的許巍,《在別處》時,有激情,有銳氣的許巍。
許巍:你朋友說更喜歡以前的我,這是我們在那個階段的緣分。比如你喜歡《藍蓮花》,可是你知道當年多少人罵我?無數人在反對《時光漫步》,他們覺得我應該是《在別處》時的許巍,可是我變了。《藍蓮花》是我特別有靈感的一首曲子,我花了五個月為它作詞,受了玄奘法師這樣大丈夫的影響,被弘一法師這樣的生命態度感動。可是有幾個人在這樣聽?他們都認為《藍蓮花》只是一首流行歌曲。
緣分深的,不用說你就感動了;緣分淺了,就覺得一般;沒緣分的人,聽都不聽;如果你以前喜歡,現在不喜歡了,那就是緣聚緣散。
青年周末:伴隨“許巍變了”評說的,還有“許巍總是在唱同一首歌”的疑慮:歌詞依舊人文,旋律似曾相識……
許巍:生活原本就如此。第一張專輯到現在,都是同一首歌其中的音符而已。人生這首歌到最後寫50張專輯也還是一首歌。你經歷的是它的前奏、間奏、過門、中間的每一句歌詞……這樣而已。現在才寫到哪裡呀。
太多人只追逐搖滾者的花邊新聞
青年周末:文藝青年變成文藝中年,不再糾結不再抑郁,轉化為對人生的豁達。這種豁達可能帶給人“愛”與“溫暖”的從容態度,也可能帶走你的創作靈感?
許巍:不會。搖滾樂裡有很多偉大的音樂家,包括齊格·馬利(ZiggyMarley)一生都在歌唱愛。 他的國家發生內戰,很多婦女因為戰爭失去自己的丈夫,他寫了一首歌叫《NOwoman,Nocry》來安慰所有愛他的民族的人。在他的演唱會上,國家的內 戰停止了。他是個偉大的搖滾樂家;酷玩的新專輯叫做《生命萬歲》,音樂一起來我就知道,太棒了。那種燦爛,那種光明,那種少年心性。他們也三十多歲了,可 還是那樣一種力量,勇往直前。
青年周末:可這些年說到中國的搖滾樂,大家更多地是想到窦唯燒車,或誰誰又吸毒。
許巍:當很多人在追那些搖滾歌手的花邊新聞時,他們沒有看到還有那麼好的人。
我很少和國內搖滾圈的年輕人玩兒,我更多接觸的是樂手,李延亮、梁劍鋒、張永光(鼓三)這樣的前輩音樂家。他們的心態太好了。張永光(鼓三)是那麼優秀的一個鼓手,崔健的《一無所有》就是他打的鼓,《新長征路上的搖滾》也是他。他一上台我覺得特別帥,但生活中他的謙卑、樸實,特別感動我,永遠在成就身邊的人。李延亮也是,快四十了還像孩子一樣純真。
對我而言,音樂就是人生的態度。就像我這張專輯的留白,你的生活要靠你自己去寫。怎麼寫你得學習,隨時修正自己。這麼多年我的改變也在於:當你有時看到這個社會不好的,你多看看好的;當你批評別人時,多看看自身的問題。
文/ <<青年周末>> 記者顏雪嶺 ◎攝影/ 呂家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