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力修證與仰仗他力的比較
慧遠的思想是十分博雜的,既有傳來的印度佛教各派觀點,也有中國傳統文化觀點,包括儒道以及玄學。這種雜,正是慧遠的特色及貢獻。佛教傳入中國內地,至慧遠時已有二百年左右,這種外來的文化要扎下根來,必然要與中國的傳統文化相結合。南北朝時期,正是中國僧人消化改造外來佛教文化的時期,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慧遠無疑開了風氣之先,是站在這股潮流前面的弄潮者。慧遠以“法性”為本體,認為法性的本性是永恆不變,沒有生滅的,是實在的,人要擺脫痛苦,獲得解脫,就是要體認這個本體,與之冥合,達到涅槃境界.他的思想常出入於空有之間,在他的〈沙門不敬王者論〉、〈明報應論〉諸篇上,都可略見其宗旨。他對於佛家認為最高境界的涅槃,理解作‘生絕神冥,形盡神存’的境界,其所謂‘神’,即是精極為靈,不能定其體狀、窮其幽致,因此也不可能以語言來表達。又說人生由化而有,形和神雖各殊,而相與為化則渾為一體;然而形只是桎梏,而神卻有暗中轉移的妙用,可以從這一形體相迭傳附於另一形體,有如火之可由此薪傳於異薪一般。火薪相傳這個比喻在當時本為常談,而他開始用傳於異形來解釋,具有自此傳於彼的意義。這和犢子部執勝義我為不可說法,雖執受五蘊而又有解脫可能之義很相近,顯然是受了僧伽提婆譯講《三法度論》的影響。他說到入道之要,則主張依悟徹以求反本。所謂反本,意指不以情累其生,不以生累其神。而欲遣除塵累,必有待於運用禅觀,究生化之源,永息流轉,使神靈絕境,這就是所謂徹悟。他在廬山昏曉行道,致力禅觀,祈向淨土,都可視為他基於這一思想的實踐。後來,他接觸到羅什的譯著,又迎請覺賢傳出禅經,研習中觀,兼究寂照相濟的說法,很得歸宗無相之旨。但他晚年談到法性無性和禅智究竟時,仍舉火傳不息,以及形累、神化等說,可見他的根本思想還是保留著,沒有完全改變。
慧遠初事道安,即以建立教法宏綱為己任,以後他更推廣此意,欲根據教法移風易俗。他認為出家之人號為沙門,在於能破習俗的愚暗,教導有情轉向覺道。因而主張出家修行,應該與世俗上以世法為准則有所不同,應高尚其事,不敬王侯,才能變俗以達其道。而化導世俗,在先示以罪福報應,使知去惡從善,以此來啟發自己內在的心,從而覺悟。他自己隱居廬山率眾行道,以身作則,在當時確已獲得相當大的影響。特別是他所主張的,以罪福報應導俗和以禅觀念佛入真的見解,對於後世的影響尤其深遠。像他所倡行的念佛法門,原是用觀想功夫,到了善導時就側重稱名,形成淨土一宗。導俗入真,固不能逸出於慧遠的遺規,所以後人仍追奉他為淨土宗的初祖。其淨土思想著重於自力,我們通過對慧遠淨土思想的考察,以及東晉時代般若學的背景探索,了解到慧遠所提倡的念佛三昧是定中見佛的般若三昧。我們從其闡發的念佛三昧是諸三昧中最殊勝中可以看出來,原文如下:
又諸三昧,其名甚眾,功高易進,念佛為先。何者?窮玄極寂,尊號如來,體神合變,應不以方。故令人斯定者,昧然忘知,即所緣以成鑒。鑒明,則內照交映,而萬象生焉。非耳目之所暨,而聞見行焉。於是睹夫淵凝虛鏡之體,則悟靈根(相)湛一,清明自然。察夫玄音以叩心聽,則塵累每消,滯情融朗。非天下之至妙,孰能與於此哉?
遠公認為:三昧的名稱甚多,在諸三昧中,以功德高,進展容易的標准來衡量,當推念佛三昧最為第一,這是什麼緣故呢?窮盡玄妙通達寂滅的境界,即是如來性體。如來性體,任運神妙,應合法界的幻化。隨緣妙應,無有定規。如來體性能令證入念佛三昧的修行之人,渾然消泯人我是非的界限,遣蕩種種知見,涉緣應事,如同鏡子。鏡子明亮,內照清楚,便能映現森羅萬象的相狀。即便耳與眼不能視聽的景物,但運用聞性與見性,亦能通曉無礙。在念佛三昧中,能令塵勞掛累日漸消除,滯塞的情執徐徐融化開朗,這個境界的獲得,若不是天下至妙的念佛法門,還有什麼方法能夠達到呢?
遠公這段文句展示的念佛三昧,傾重於自性佛,著重自力修證,然以禅觀證悟,棲神淨土,兼仰佛力,如是,便避免了渺茫無主,蹈虛履空。
在慧遠大師所作的《西方發願文》之序中我們可以看出慧遠思想的特色,其序的大意是說自己的心,本來是佛,只要把心向裡面照,自然是清明的,然後持阿彌陀佛的名,念念不斷,念到一心不亂,自己的心和阿彌陀佛打成一片,到了這時候,心就是淨土,性就是彌陀,阿字和無字一般,彌是滿,陀是光和壽,阿彌陀就是無量光,無量壽,光無量就是智慧無量,壽無量就是沒有生死,沒有生死,就是了了生死,這就是大悟了,若沒有悟到無生,亦能往淨土地方去,生到淨土就是無生,無生就不生,這是盡頭處的話,若沒有證到這境界,但念阿彌陀佛的名號,即可以生到阿彌陀佛的國裡,這是阿彌陀佛的本願,所以念阿彌陀佛,是修行的最上法門。我們從序文一開始,便可以看出慧遠的主張:我心即佛。我們修行,持誦阿彌陀佛的聖號,做到一心不亂,自己的心和阿彌陀佛打面一片,至此,心就是淨土,即是自性彌陀。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慧遠的淨土思想著重於自力。
但善導大師的淨土思想卻著重於他力,也即仰仗阿彌陀佛的本願之力而往生。我們從《善導大師與淨土法門》一書中可以看出來,其以九品往生皆是凡夫,說明往生非靠自力,而是仰仗阿彌陀佛的願力,以佛之願力,往生西方,即同七八九地菩薩。在討論西方極樂世界究竟是報土,還是化土時,諸師所說不一,爭論紛紛,攝論諸師執著西方極樂世界是報土,凡夫二乘不能往生,凡夫二乘往生者,只是別時意,如果西方極樂世界是化土,那麼阿彌陀佛是化佛,令凡夫二乘皆得往生,可見西方極樂世界應為化土,報土是淨土,化土豈得真淨土?對此,善導大師力排眾議,著重於文義並顯,大師主張,第一阿彌陀佛是報佛,西方極樂世界是報土,而凡夫之人,皆能生於報土,其所以生報土的原因,是仗阿彌陀佛強大的願力,而非眾生自力所致,如果忽略了彌陀大願,只著眼於往生者之資格而論凡夫能否往生,其說是不正確的。由此,說明我人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是依阿彌陀佛的強大的願力。並非靠自力。此是從自力與他力關系說明兩者的比較。下面本文將從其他方面來比較。
二、禅觀念佛與稱名念佛的比較
從上文慧遠的淨土思想中,我們知道慧遠的念佛思想著重於凝觀禅力入三昧境界,也即是教人一邊念佛時一邊作觀想,就是以佛作觀想,這樣容易得到感應,若無觀想對象則渺茫而難以成就。這在劉遺民的發願文中說:
蓋神者可以感涉,而不可以跡求,必感之有物,則渺茫何津。
但善導大師卻不教人作觀想,而是直接教人稱念阿彌陀佛的名號。善導大師在《往生禮贊偈》中道:
乃由眾生障重,境細心粗,識揚神飛,觀難成就也。是以大聖悲憐,直勸專稱名字,正由稱名易故,相續即生。
其認為:凡夫眾生業障深重,所觀的極樂淨土之境界精細微妙,而能觀的心念卻極為粗糙,既然心識掉舉精神散亂,那麼觀想就很難能夠成就,是以釋迦世尊大慈大悲憐眾生,直接勸導眾生專心念阿彌陀佛,正是由於稱念佛號容易的緣故,只要能夠相續不斷,就可以往生,如果能夠念念相續不斷,以終其一生的期間專意念佛,那麼十人修行即十人往生,百人修行即百人往生,絕對萬無一失。何以故?由於沒有外在雜亂的固緣故,由於正念相續的緣故,由於與阿彌陀佛的本願相應的緣故,由於不違釋迦世尊的教化故。由於隨順佛陀所說之法如說修行的緣故,反之,如果捨棄專修的功夫,而間雜修習其他法門的人,百人之中難得有一兩個成就,千人之中罕有三四個往生,何以故?因緣混雜散亂,妄動而失去正念的緣故,與阿彌陀佛的本願不相應的緣故,與釋迦世尊的教化相違背的緣故。不隨順佛陀所說如法修行的緣故,系念佛號不能相續不斷的緣故,內心不能專心思念報佛恩的緣故,雖然也在從事修行,但是常與名利欲望相應不離的緣故,喜好親近雜亂的因緣,自我障礙又妨礙他人修行往生淨土之正行的緣故。在善導大師的《觀經疏·散善義》中言:
決定深信阿彌陀佛四十八願,攝受眾生,無疑無慮,乘彼願生,定得往生。
由此可以看出善導大師對於他力的主張。
三、難行道與易行道的比較
慧遠大師的念佛是禅觀結合的念佛,這不是一般人所能辦到的,坐禅入定,首先要必須生活優裕,而且沒有俗務纏身,觀想佛身及淨土諸相,必須具有十分豐富的想象力,至於悟解佛理,則至少須具有一定的文化素養。因此,歷來評價慧遠的觀想念佛,都認為是為“上根”者所設。而彌陀淨土的根本意義,在於它是一個與現實苦難對立的理想國;在於它是中觀思想在信仰方面的體現,其無生之生能為深層的和淺層的信仰者普遍接受;在於它是仗佛力往生淨土的易行道,能滿足苦難民眾的宗教需求,彌陀淨土如此種種特質,在慧遠那裡是見不到的,他只是追求永生,沒有獨特的淨土教義,他的念佛三昧,雖是首倡,但是也沒有突破印度禅法的范圍,而且只能為少數人所接受,這與善導大師所提倡的稱名念佛風摩天下是不一樣的,他的思想對後人沒有太大的影響,只不過對當時有很大的影響,所以說是難行道。
但善導大師卻與之不同,他提倡的是持名念佛。善導繼承並發展了昙鸾及道綽的思想,尤其是二道二力說,強調乘佛力往生,突出了彌陀超世本願的作用,充分反映出易行道之本質,其認為在五濁惡世,依靠個人的勤苦修行,甚難達到圓滿,主要難在五點:外道偽裝,淆亂大乘佛法;小乘只求自己解脫,阻塞大乘實行普度眾生的慈悲精神;惡人搗亂,毫無顧忌,破壞修行者的勝德;是非不分,善惡顛倒,損害清淨之行;靠自力修習,不相信依靠佛的他力拯救。因這五者的緣故,修行者難得斷惑證真,修因得果。像這種依靠自力修行之路就是“難行道”。反之,只要信仰阿彌陀佛,以此因緣願生彌陀淨土,便可仰仗阿彌陀佛的願力,死後被接引到彌陀淨土,如同水路乘船,前者如同陸路步行,故而後者是“易行道。”
四、兩者綜合比較
日本淨宗的先驅者源空在《黑谷上人語燈錄》卷九提出,中國的淨土宗有東晉廬山慧遠,唐代慈愍(慧日)和道綽,善導三流。並就此作了評述,從原文中我們可以看出,慧遠流的念佛方法主要是觀想念佛,而善導流以稱名念佛為主。
就教來說,慧遠是入念佛三昧,見佛和往生。用觀想的方法收攝散亂的妄心,達到一種窮玄極寂,體神圓融的精神統一的狀態,稱為三昧,入於三昧,隨宜可以應物,能顯出耳目所不能及的境界,結果能見到佛界,這叫定中見佛,由見佛而能往生淨土。而善導就教來說,強調稱名念佛,以“信願行”為三資糧,信,指信知自己是罪惡生死之凡夫,流轉三界而無出離之緣;信知阿彌陀佛本弘誓願宏深可靠;信知自己必能往生滿願,即發願往生。行,主要是念佛,身禮阿彌陀佛,口稱阿彌陀佛之名,意念阿彌陀佛,及彌陀淨土種種莊嚴。一心念佛,必能往生,無須悟解。
就力來說,慧遠認為自己是要在定中憑悟解而見佛,所以,這是自力修行而獲。而善導認為往生靠的是阿彌陀佛由大悲心所發出的願力,乘此願力,出離生死,往生淨土。所以往生是憑他力而得。
就土來說,慧遠以彌陀為應身,淨土為應土,即隨緣化現,無緣不化現的方便淨土,而不是報土,法性土。既然只不過是應土,則是否有緣真實往生,也就成了問題。而善導認為彌陀淨土是由阿彌陀佛的本願所成立之莊嚴淨土,是真實的報土,而不是那種時見時不見,時有時無,可有可無之應土,阿彌陀佛是真實不虛的報佛。往生真實不虛的報佛之報土,當然是真實的往生。
就機來說,慧遠認為淨土有三種:事淨土,凡夫往生之淨土,因其事相嚴麗,故稱為事淨土;相淨土,聲聞,緣覺二乘往生之淨土,因其妙相莊嚴,離垢清淨,故稱相淨土;真淨土,是初地以上菩薩以及諸佛所居之土,妙淨離染,常住不變,故稱真淨土。這些淨土都由業因所感而得。《觀無量壽經》中九品往生,有聖有凡,隨凡聖不同而有不同往生,凡夫只能往生事淨土,不能往生真淨土。而善導認為九品俱是凡夫,沒有聖凡之分別,凡夫二乘都能往生報土,即往生真淨土。總的來說,慧遠的淨土觀是哲理性的,重知識悟解的流派。而善導是面向一切凡夫,簡便易行的法門,體現了淨土法門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