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假如你流落荒島只能帶一本書,你帶哪本呢?我說兩本行嗎?一本“野外生存手冊”;一本“金剛經說什麼”。前者可以幫助我的肉體在惡劣環境中生存下去,後者則是在極度荒涼危險的環境中我唯一可能的精神支柱。
娘家與佛教有著極深的淵源。外婆30歲起吃齋,拒食葷腥;50歲外公去世,媽媽當時已成年工作,外婆再無牽掛就干脆長居寺廟,侍奉佛祖。舅舅7歲患怪病,全身酥軟不得行動,蒙一位俗家姓於的大師父帶到廟裡,一年後痊愈。下山回到家中,復發,再進廟,痊愈。如此反復,只好不再下山,並生皈依之心,於師父圓寂後,舅舅承其衣缽,成為龍泉寺新住持,至今六十載。
十歲那年,媽媽帶我第一次去廟裡看外婆。凌晨兩點乘汽車,早上9點到達一個小鎮,略微休息,然後步行,走完官道是小道,走完小道走山道,近90裡路程,徒步,從最初的好奇,到漫長的折磨,體力的不支,最後的30裡山路我是邊哭邊走的,直到當晚8點半才到達。當真是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呢,時逢七月末,山下酷暑炎熱,山上卻穿著棉襖圍著大火盆烤火。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村民求雨;第一次見到於師父圓寂後的捨利子;第一次喝了龍泉水;第一次進入藏經閣,也第一次模糊的意識到即使是出家人,也有真善與偽善之分,善自是善到極處的;惡的也可謂窮凶極惡,與普通人沒有區別。後來就此寫了篇作文,大獲語文老師稱贊。
宗教於年幼的我也無任何概念,並視之為迷信和落後。舅舅的怪病入廟即好,我當年一定要從科學角度去理解——因為龍泉水含多種礦物質,恰好緩解了舅舅的症狀。下山了,喝不到龍泉水,自然又發作了。在廟裡那短短幾天,除了觀察人,就是到處瞎跑。
好奇地順著梯子攀爬,進入龍泉寺藏經閣,那個散發著潮濕霉味的閣樓,很奇怪,那麼怕黑的我,竟然在陌生的閣樓窩了一上午,借著微弱的光線,翻看著那些泛黃的線裝經書。翻看的那本剛好是勸戒人們食素的,從各個方面,講前世今生緣來緣往,當時沒什麼異樣感受,只覺得寫的好玩。
誰知回家後半年時間,我竟然看見肉就害怕,連從前最愛吃的雞翅膀鳳爪在我看來都像小孩子的胳臂和小手,不寒而栗,發自內心的惡心。大概是沒有繼續鞏固吧,周圍吃肉的機會又太多太多,半年後,我逐漸不再害怕了,繼續開吃。但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一個愛吃肉的孩子突然對肉見之即嘔,見之即浮現人體殘肢,還是很奇怪的,因為那本書並沒有極度地刻畫和渲染,只是淡淡講述和勸戒罷了。
我現在快30歲了。不管外表如何,生理年齡的確在向30跨近。我脾氣不太好,急噪;我正義感太強,總想幫人出頭,連滾帶爬的長了這麼大,真不容易啊。時常懷疑自己將來要死於心腦血管疾病。因為我太容易生氣了。突然就這樣,我想起了那個奇妙的安靜的上午,在藏經閣的上午。我認為有重讀經書的必要了。
南懷瑾先生的“金剛經說什麼”乃是他20多年前的一次講記,由旁聽者錄音整理並後期校對的。因為是講稿,所以很口語化,通俗易懂妙趣橫生,不像一般講經書那樣晦澀或者故弄玄虛。先生修佛多年,通今博古,學識淵博,生性豁達幽默,這本書引經據典,層層深入,把深奧的金剛經解釋給你聽。讓你自己去意會,去領悟。這是一次美妙的閱讀體驗。
任何時候,煩惱啊急噪啊焦慮啊茫然啊,普通人的負面情緒來襲,我翻開這本書,隨便從哪頁看起,都覺得靈魂仿佛得到一只溫柔手的梳理,說不出的舒服爽利。每個毛孔都張開了,呼吸著自由清新的空氣,新陳代謝,煥然一新。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脫離世俗,於我們而言,還是很難的,我們要生存,需要物質,並且必要的時候必須去爭奪物質財富,強行地脫俗,只怕會變成故做清高,與原意差太遠了。但是多情,我們可以做到,愛護,尊重,幫助,扶持,就是多情的體現了。
何以住?何以往?佛就在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