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祖慧可大師,俗姓姬,虎牢(又作武牢,今河南成皋縣西北)人。其父名寂,在慧可出生之前,每每擔心無子,心想:“我家崇善,豈令無子?”於是便天天祈求諸佛菩薩保佑,希望能生個兒子,繼承祖業。就這樣虔誠地祈禱了一段時間,終於有一天黃昏,感應到佛光滿室,不久慧可的母親便懷孕了。為了感念佛恩,慧可出生後,父母便給他起名為“光”。
慧可自幼志氣不凡,為人曠達,博聞強記,廣涉儒書,尤精《詩》、《易》,喜好游山玩水,而對持家立業不感興趣。後來接觸了佛典,深感“孔老之教,禮術風規,莊易之書,未盡妙理”,於是便棲心佛理,超然物外,怡然自得,並產生了出家的念頭。父母見其志氣不可改移,便聽許他出家。於是他來到洛陽龍門香山,跟隨寶靜禅師學佛,不久又到永穆寺受具足戒。此後遍游各地講堂,學習大小乘佛教的教義。經過多年的學習,慧可禅師雖然對經教有了充分的認識,但是個人的生死大事對他來說仍然是個迷。
三十二歲那年,慧可禅師又回到香山,放棄了過去那種單純追求文字知見的做法,開始實修。他每天從早到晚都在打坐,希望能夠借禅定的力量解決生死問題。這樣過了八年。有一天,在禅定中,慧可禅師突然看到一位神人站在跟前,告訴他說:“將欲受果,何滯此邪?大道匪(非)遙,汝其南矣(如果你想證得聖果,就不要再執著於枯坐、滯留在這裡了。大道離你不遠,你就往南方去吧)!”慧可禅師知道這時護法神在點化他,於是將自己的名字改為神光。第二天,慧可禅師感到頭疼難忍,如針在刺,他的剃度師寶靜禅師想找醫生給他治療。這時,慧可禅師聽到空中有聲音告訴他:“這是脫胎換骨,不是普通的頭疼。”慧可禅師於是把自己所聽到的告訴了他的老師。寶靜禅師一看他的頂骨,果然如五峰隆起,於是就對慧可禅師說:“這是吉祥之相,你必當證悟。護法神指引你往南方去,分明是在告訴你,在少林寺面壁的達磨大師就是你的老師。”
慧可禅師於是辭別了寶靜禅師,前往少室山,來到達磨祖師面壁的地方,朝夕承侍。開始,達磨祖師只顧面壁打坐,根本不理睬他,更談不上有什麼教誨。但是,慧可禅師並不氣餒,內心反而愈發恭敬和虔誠。他不斷地用古德為法忘軀的精神激勵自己:“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濟饑,布發掩泥,投崖飼虎。古尚若此,我又何人?”就這樣,他每天從早到晚,一直呆在洞外,絲毫不敢懈怠。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年臘月初九的晚上,天氣陡然變冷,寒風刺骨,並下起了鵝毛大雪。慧可禅師依舊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天快亮的時候,積雪居然沒過了他的膝蓋。
這時,達磨祖師才慢慢地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心生憐憫,問道:“汝久立雪中,當求何事?”
慧可禅師流著眼淚,悲傷地回答道:“惟願和尚慈悲,開甘露門,廣度群品。”
達磨祖師道:“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諸佛所開示的無上妙道,須累劫精進勤苦地修行,行常人所不能行,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證得。豈能是小德小智、輕心慢心的人所能證得?若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來希求一乘大法,只能是癡人說夢,徒自勤苦,不會有結果的)。”
聽了祖師的教誨和勉勵,為了表達自己求法的殷重心和決心,慧可禅師暗中拿起鋒利的刀子,咔嚓一下砍斷了自己的左臂,並把它放在祖師的面前。頓時鮮血紅了雪地。
達磨祖師被慧可禅師的虔誠舉動所感動,知道慧可禅師是個法器,於是就說:“諸佛最初求道,為法忘形,汝今斷臂吾前,求亦可在(諸佛最初求道的時候,都是不惜生命,為法忘軀。而今你為了求法,在我跟前,也效法諸佛,砍斷自己的手臂,這樣求法,必定能成)。”
達磨祖師於是將神光的名字改為慧可。
慧可禅師問道:“諸佛法印,可得聞乎?”
祖師道:“諸佛法印,匪(非)從人得。”
慧可禅師聽了很茫然,便說:“我心未寧,乞師與安。”
祖師回答道:“將心來,與汝安。”
慧可禅師沉吟了好久,回答道:“覓心了不可得。”
祖師於是回答道:“我與汝安心竟。”
慧可禅師聽了祖師的回答,當即豁然大悟,心懷踴躍。原來並沒有一個實在的心可得,也沒有一個實在的“不安”可安,安與不安,全是妄想。
慧可禅師開悟後,繼續留在達磨祖師的身邊,時間長達六年之久(亦說九年),後繼承了祖師的衣缽,成為禅宗的二祖。
據史料記載,二祖慧可付法給二祖僧璨後,即前往邺都,韬光養晦,變易形儀,隨宜說法,或入諸酒肆,或過於屠門,或習街談,或隨厮役,一音演暢,四眾皈依,如是長達三十四年。
曾有人問二祖:“師是道人,何故如是(師父,你是個出家人,出家人有出家人的戒律,你怎麼可以出入這些不干不淨的地方呢)?”
二祖回答道:“我自調心,何關汝事(我自己觀察和調整自己的心,跟你有什麼相干)!”
慧可禅師長於辭辯,他雖無意推廣自己的禅法,但是知道他的禅法的人卻日漸增多。隨著他的影響一天天地擴大,他的弘法活動遭到了當時拘守經文的僧徒的攻擊。當時有個叫辯和的法師,在寺中講《涅槃經》,他的學徒聽了慧可禅師的講法,漸漸地都離開了講席,跟隨慧可禅師學習祖師禅。辯和法師不勝惱恨,於是在邑宰翟仲侃的面前誹謗慧可禅師,說他妖言惑眾。翟仲侃聽信了辯和法師的讒言,對慧可禅師進行了非法迫害。慧可禅師卻怡然順受,曾無怨色。燈錄上記載,慧可禅師活了一百零七歲,寂於隋文帝開皇十三年(593),谥大祖禅師。
關於慧可禅師的生前開示,《楞伽師資記》卷一中有少許記載。慧可禅師的“略說修道明心法要”雲:
“《楞伽經》雲:牟尼寂靜觀,是則遠離生死,是名為不取。今世後世,盡十方諸佛,若有一人,不因坐禅而成佛者,無有是處。《十地經》雲:眾生身中,有金剛佛,猶如日輪,體明圓滿,廣大無邊,只為五蔭重雲覆障,眾生不見。若逢智風,飄蕩五蔭,重雲滅盡,佛性圓照,煥然明淨。《華嚴經》雲:廣大如法界,究竟如虛空,亦如瓶內燈光,不能照外,亦如世間雲霧,八方俱起,天下陰暗,日光起得明淨,日光不壞,只為霧障。一切眾生清淨性亦復如是,只為攀緣,妄念諸見,煩惱重雲,覆障聖道,不能顯了。若妄念不生,默然淨(靜)坐,大涅槃日,自然明淨。俗書雲:冰生於水而冰遏水,冰消而水通; 妄起於真而妄迷真,妄盡而真現。即心海澄清,去身空淨也。故學人依文字語言為道者,如風中燈,不能破闇,焰焰謝滅。若淨坐無事,如密室中燈,則解破闇,昭物分明。……若精誠不內發,三世中縱值恆沙諸佛,無所為。是知眾生識心自度。佛不度眾生,佛若能度眾生,過去逢無量恆沙諸佛,何故我不成佛?只是精誠不內發,口說得,心不得,終不免逐業受形。故佛性猶如天下有日月,木中有火,人中有佛性,亦名佛性燈,亦名涅槃鏡,明於日月,內外圓淨,無邊無際。猶如煉金,金質火盡,金性不壞,眾生生死相滅,法身不壞。亦如泥團壞,亦如波浪滅,水性不壞,眾生生死相滅,法身不壞。……《華嚴經》雲:譬如貧窮人,晝夜數他寶,自無一錢分,多聞亦如是。又讀者暫看,急須並卻,若不捨還,同文字學,則何異煎流水以求冰,煮沸湯而覓雪。……”
另有向居士,聞二祖盛化,致書通好雲:“影由形起,響逐聲來。弄影勞形,不識形為影本。揚聲止響,不知聲是響根。除煩惱而趣涅槃,喻去形而覓影。離眾生而求佛果,喻默聲而尋響。故知迷悟一途,愚智非別。無名作名,因其名則是非生矣。無理作理,因其理則爭論起矣。幻化非真,誰是誰非?虛妄無實,何空何有?將知得無所得,失無所失。未及造谒,聊申此意,伏望答之。”慧可禅師閱後,回書雲:
“備觀來意皆如實,真幽之理竟不殊。
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真珠。
無明智慧等無異,當知萬法即皆如。
愍此二見之徒輩,申辭措筆作斯書。
觀身與佛不差別,何須更覓彼無余。”
上面所引兩段引文,基本上代表了慧可禅師的禅學主張,以及後代禅宗發展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