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演 德
一 我與阿彌陀佛
我是末法時代一凡夫,也是無量劫前法藏比丘發願救度的眾生之一。以此因緣,我在永劫生死中流轉至今,終於重遇佛法、再聞佛音,得知當年發願度我的法藏比丘已於十劫前究竟成就,號阿彌陀如來,他已經如願為我們建立起淨土;我還知曉,依法藏比丘當年的誓願,過去、現在、將來都有無數眾生得生淨土——我也將是其中之一。
當年的我,因愚癡而惑亂、因惑亂而受苦、出生入死、如環無端,這本是自作自受、法爾如是。但這無意間施出的“苦肉計”,竟激勵起法藏比丘棄國捐王、行作沙門、永劫修行,竟成為他建立淨土的緣起,成為他救助我們的理由。無量劫中,他縱使身止諸毒苦中,仍修行精進忍終不悔;十劫以來,他每每喚我:一心正念直來!我能護汝!眾不畏墮於水火之難!我雖不聞,在外糊塗多年,但仍不失生於淨土的資格;他就耐心地停在我的對面,隨時設法令我接住他的兜羅綿手——一旦手拉手,永遠心連心;必得超絕去,往生極樂國!
這是何等的恩德!每念及此,怎不感動、感歎、感激!
有人說,煩惱沒有伏住,不能登上願船。我問,煩惱六品、二十隨煩惱,伏住多少,才配上船?
有人說,平生作惡多端,臨終十念便得往生,豈有此理?我問,你我永劫以來,所作之惡無量無邊,縱使今生盡形壽勤苦修行,可曾於所作惡補救萬一?永劫為惡,一世修行便得往生,又豈有此理?
阿彌陀佛不是冷漠的食品商:只要你沒有鈔票,哪怕餓死在我面前,也不可能得到一點兒面包屑——因為我是商人,我必須遵守等價交換的行規!
我們當知,阿彌陀佛無時不刻欲主動救度眾生,而並非如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過期不候。
我們當知,阿彌陀佛是父母,每當聞及子女有難,總會不顧一切地前往救護;阿彌陀佛是施主,每當聞及眾生貧苦,總會不設條件地給予幫助。
如果必須“如此這般”,才配得到接引,那麼阿貓阿狗、瘋人傻子植物人就活該倒霉了?即便是我等,尚知為從未聽聞過佛法的亡靈念佛。“你們沒有‘如此這般’的心行。我管不了你們。”——有這樣的阿彌陀佛嗎?
阿彌陀佛是無量光佛,不是“有量光佛”。
阿彌陀佛是不請而來的施主,是將我們托出輪回的再生父母。面對他的故事、他的召喚、他的悲心,我們感歎之余,更要勇敢地接住他伸出的手,續寫這段穿越無盡時空的因緣。
沒有捨病勢深重者而去的醫生,也沒有自愧病情嚴重而無顏就醫的病人。醫生為病人而存在。
阿彌陀佛於我們也是如此。他為我們而修行、而成就,他就是為了我們而存在。不要瞻前顧後,不要自慚形穢——人們說,放下一切,才能見性。返觀我們,除了煩惱、惡業,除了“一切有為法”,還有什麼?放下它們,也放下自設或他設的各種局限,敞開心扉,勇敢地迎接他!——“南無阿彌陀佛!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必追求“隨之而來”的喜悅。凡夫的喜悅是不可靠的。又,“放下一切”了,還有什麼喜悅不喜悅的?
某次曾自問自答:“某某!”
“在!”
“聽說你以信心而念佛?”
“是的!”
“你信誰的心?念哪個佛?”
“我信阿彌陀佛救我之心,念救我之阿彌陀佛。”
“有人說,阿彌陀佛壽半閻浮提微塵數劫滅度,後觀音補處;觀音滅度後,勢至補處。阿彌陀佛都不在了,試問那時你又信誰的心、念哪個佛?”
於是了解,阿彌陀佛為我而生,我亦為阿彌陀佛而生,如兩根互倚而立的蘆柴棍。
蓋“南無”者,我等眾生、煩惱生死、痛苦穢濁也;“阿彌陀佛”者,彼佛如來、菩提涅槃、安樂清淨也。“南無阿彌陀佛”者,佛凡一體、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也。
迷則有人我佛凡之別,覺則心佛眾生一體。迷則有我有彌陀,覺則我與彌陀同歸一真法界。
尊貴無比、韻味無窮的“南無阿彌陀佛”啊,難怪印光祖師叮囑我們反復撕提之!
只要還有一絲無明,那就任你我修行得大地震動,抑或折騰得天翻地覆,都逃不出“南無”這個機;縱使你我的“南無”能上天入地,也甩不掉後面的“阿彌陀佛”。
如影隨形的阿彌陀佛!攝取不捨的阿彌陀佛!與我同生共死的阿彌陀佛!
為什麼我們就一定要局限於“我”與“他”的對立呢?為什麼我們就不敢捅破那層隔絕“南無”和“阿彌陀佛”的窗戶紙呢?
勇敢地擁抱他!就如正負電子的相遇,消失的是有生有滅的形相,得到的是一片光明!
南無阿彌陀佛!
二 自力他力辨
往生靠自力?靠他力?靠自他二力?我贊同“全仗佛力”一說。
為此,我們不能不作自力他力之辨。
何謂自力?顧名思義,修行人自身的能力。
末法時代凡夫,自力修行中究竟有多少“清淨的東西”?不過是煩惱隨著煩惱,不過是“清淨”外套裡妄想著的靈魂,不過是“利他”面具後的自得——“無相”幫助眾生的感覺真“爽”啊,不過是把“發菩提心、修諸功德”的遠大理想跟個人私利計較的近視追求相結合的四不象。扪心自問,“自力修行、聞法思維”的程度,是否已經成為我們自抬身價、表明自己與眾不同(尤其是與“壞人”和“愚人”不同)的標志?當我們拉上經典和祖師大德言教出去“咄哉阿難”的時候,心中除了自是和憤怒,對對方可曾有一絲憐憫?因為我們不曾真正發心無條件幫助過別人,所以總是口頭上贊歎彌陀的同時心裡卻在想“哪有那麼便宜?我歷經艱苦修行尚且遇不上如此好事,你這麼差的人更不可能”。
這就是我們凡夫的“自力”,確切地說,就是我的自力。要它何用?
何謂他力?阿彌陀佛本願威神之力。
往生全仗他力,是指我等凡夫依阿彌陀佛之力而得聞佛名,依阿彌陀佛之力而能生淨土,而有淨土可生;在往生過程中,依阿彌陀佛之力能於一念頃到達彼國。
所以,淨空法師說:“我們自力不行,要完全依靠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是我們的靠山,要靠定了他,才能成就”(《大乘無量壽經講示》);“淨宗法門靠佛力,不是靠自力”(《種善因 得善果》)。
從理論上講,再怎麼自己努力,都是阿彌陀佛光明加持的結果;從事相上講,淨土行人則需要努力聽聞,建立信願之心,在日常生活中加以錘煉,正確理解生活-念佛-信心-往生的關系,最終“打成一片” ,真正捨棄自力(凡夫的“自力”除了煩惱顛倒妄想的計較,還能有什麼?),一心皈命於佛力的接引。
強調他力,並不是要我們舒舒服服地躺著睡大覺,或任由煩惱支配而恣意妄為,然後等著天上掉下餡餅。
知道他力接引,知道佛力的可貴、難遇,更要精進聞法思維,順天理,盡人倫,勇於自我解剖,勇於直面自我的丑陋,勇於改過,勇於反省,勇於捨棄一切,在佛光的照攝中歷經打磨,真正捨棄有關往生的種種顛倒妄想,捨棄以為果真能自飽的虛偽畫餅,捨棄層層偽裝和面具,最終赤條條面對阿彌陀佛,老老實實依佛願力、乘佛願力。至此才能明白這“全仗佛力”絕不是嘴上隨便說說的空話,絕不是懈怠放逸的借口,更不是自己騙自己的口號,而是實實在在的心路歷程、坦坦蕩蕩的真心表白。
既要捨棄自力,又要精進用功,這豈不矛盾?
比之於他力,則自力屬凡夫,他力屬如來;自力為弱,他力為強;自力常見、為顯,他力不常見、為隱;自力如夢幻泡影,他力隨彌陀常存;自力為幻,他力為真。《圓覺經》說:“譬如鑽火:兩木相因,火出木盡,灰飛煙滅。以幻修幻,亦復如是;諸幻雖盡,不如斷滅。善男子,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既要捨棄自力,又要精進用功,正是以幻修幻;待到“灰飛煙滅”之時,方知出於自身顛倒妄想的自力“修行”並不可靠——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以“高尚的”貪愛替代“可恥的”貪愛的過程而已。惟有阿彌陀佛之力,才是我們的依怙。認識到捨棄自力,全仗佛力,就是淨土行人的“知幻即離”、“離幻即覺”。
若說,淨土宗是“自他二力法門”——在阿彌陀佛慈光攝受中,歷經一番寒徹骨,終於明白一心依怙佛力,而不是依怙自己的“功力”往生,我以為是可以的。但是當知,若沒有他力的攝受,就不可能有“一番寒徹骨”的故事——不信?你我試念念其他如來的名號,縱使信願行具足得如聖人一般,看看能否往生?
為什麼一定要認為往生大事中有自己一半(或一小半)的功勞呢?
故曰:往生全仗佛力,
今生更應努力,
努力消除自力,
夢幻泡影盡棄,
好個清涼世界,晴空萬裡!
三 信心決定與念佛、善行
淨土宗以信為首要大事,是以人們常常談論“信心決定”。竊以為,對於“夠得上”信心決定的人而言,“有信心決定”和“無信心決定”都能得到往生。
月光雖無所不照,惟停留於仰望者心中;阿彌陀佛雖無時不刻設法接引眾生,惟有信心者能夠得救。——此語激勵我們建立對阿彌陀佛的信心。然而,在這一過程中,我們往往忘記了自力的變幻莫測、忘記了捨棄自力的計較、忘記了一心依靠阿彌陀佛;進而不知不覺地將“信心”變成了對自己心理狀態(是否有堅定信心)的信心,而不是對阿彌陀佛無礙接引能力的信心。
是故,我們提到“信心決定”、羨慕別人的“信心決定”時,應當明白,不是因為我們對往生、對接引、對佛力有堅定的信心而能夠往生(不是因為我們的自心、自力,不是因為我們心理狀態的緣故而得往生),而是因為阿彌陀佛無論如何——無論我們是否對他有決定、堅定的信心,只要我們願意接受他的接引就夠了——也要接引我們;所謂“信心決定”者,他感受到了這個。
不是“我有信心得到往生”。試問:若是沉睡中忽然身首異處、或是正於巨大刺激的吸引而“全神貫注”之時忽然被“血滴子”摘去腦袋,我們對阿彌陀佛的信心、無礙的接引、決定的往生在哪裡?有把握否?
應該是“阿彌陀佛有信心讓我往生”。
既然無論信心堅定的程度(自己的心理狀態)如何,都將得到接引,那有信心和沒信心豈不一樣?
試以禅宗打個比方:禅宗人開悟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開悟中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開悟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悟前悟後雖說看的是一樣的山水,可又不一樣——他經歷了一個將悟境與生活打成一片的過程。個中滋味,只有經歷者能知。
我們也一樣:一開始是嘴硬,從理論上認為即使沒有決定的信心也能得往生;繼而經歷了信心體驗,認為因此必得往生,而沒有決定的信心則不得往生;再後來進入 “真信心”,方知無論(自己的)信心決定與否,就算自己沒有決定的信心,一樣必得往生。雖說前後都講“沒有決定的信心”,但若是真的過來人,便知其中滋味不同:我們經歷信心體驗後,也有一個在學習和生活中磨練的過程(但切勿墜入自力修行的圈子)。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將進一步感受到自力的無力、自身的淺薄與丑陋、疑心的濃重,也將進一步感受到阿彌陀佛的鴻恩:“除了南無阿彌陀佛還有誰能救我、敢救我?”在此間,我們信心中“嘴硬的成分”將逐漸減輕,我們將越來越深切地感受到,不是“我”有信心去干成什麼事,而是阿彌陀佛有意願、有能力接引“我”;“我”出於自力計較的諸行以及“我”有無決定的信心、有無信心往生,與事實上能否往生無關;只有南無阿彌陀佛才與“我”能否往生有關。我以為,這就是真信心,也就是信心決定。
成天把“學雷鋒”掛在嘴上的人,不見得是真學雷鋒;沒講“學雷鋒”者,其中固然有不肯學的,更有真正學雷鋒的。
信心不是自己騙自己、自己給自己壯膽的口號。信心的培養、體驗、升華是一個過程,是“否定之否定的螺旋上升的辯證過程”。真信心決定者不可能“因為阿彌陀佛無論如何都要救我”而必然拋棄戒行和善業。試問:禅宗祖師們常常苦口婆心告誡我們要放下一切才能見性;而觀諸他們,是義無返顧、如棄鄙履般地拋棄了戒行和善業?抑或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般地一定要守戒行善才心頭好過?
家中的事,家人方知啊!
信心決定了,還常念佛否?“雜善”還行否?
有幾種誤解:念佛是佛念我們,所以不需要我們經常念佛;既然信心決定、往生決定了,所以只要以報恩隨便念念就夠了;不要精進念佛,那是自力的表現;既然阿彌陀佛專救我這種惡人,那我明知是惡而隨波逐流也可以,甚至主動為惡;為了表現對佛力的信心,主張臨終胡思亂想——我縱使心不在焉,他也能接我——我就有那麼大的信心!
凡敢於如此行事者,都不過是“癞蛤蟆墊床腳——虛起的勁”。
淨土法門,信心為本,念佛、善行為標。信心與念佛、善行是內容和形式的關系。內容通過形式而表達,形式則因為內容而豐滿。
念佛是內心感激的表現,是內心歡躍的表現;念佛是吟味:“南無阿彌陀佛!我和阿彌陀佛!我即阿彌陀佛!眾生即阿彌陀佛!真是難得的與佛同體啊!”
念佛不為什麼——不為追求往生,不為降妖伏魔,不為入三摩地,不為求福求壽,更不為高人一等……念佛是行人下意識的流露:“南無阿彌陀佛!某某先生你好!”
念佛又為一切——因為內心喜悅,因為彷徨無主,因為風和日麗,因為有人受難……念佛是行人下意識的流露:“南無阿彌陀佛!善哉!”、“南無阿彌陀佛!悲哉!”
念佛以無義為義。
善行是真信心者的標簽——一切眾生都是阿彌陀佛接引的對象,也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盡管穢濁愚鈍,但既然領受了阿彌陀佛的愛,就要把愛傳遍四方;既然命終能夠魂歸淨土,活著就要利益眾生。
一位先進如是說:“佛的光明、慈悲如同浩瀚的大海,掀起拍天巨浪,將我席卷而去,這願海既溫柔如撫摸、如陽光、如乳汁,慈祥細膩地滋養我,充實我;又強勁如台風、如海嘯、如雪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了我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但萬萬沒有想到,失去自己竟是這樣的快樂!
“更加奇妙的是, 不僅沒有了我,也沒有了彌陀,只剩下南無阿彌陀佛。多麼快樂的南無阿彌陀佛!
“而最最奇妙的是,南無阿彌陀佛之中,又有彌陀,也有我,也有和我正在交談的善知識,還有許許多多眾生。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心佛眾生本是一體’,並且不由自主地對一切眾生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情感,這種情感包含著愛、贊歎、憐憫、同情……它使我有了一種異常強烈的願望: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一切眾生。這種願望如此強烈,以至於我恨不能分身千萬億,立刻飛往十方世界去普濟諸貧苦。
“至此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佛菩薩甘心為眾生捨棄身命,實在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巨大推動力呀。什麼是無緣,什麼是同體,為什麼稱之為大,為什麼佛菩薩為諸眾生做不請之友,平日裡納悶不解之處,在此時都豁然開朗了。”(安虹•《南無阿彌陀佛的笛聲》)
誰見過“沒有蒸汽升騰的沸水”?
總之,信心之人,將越發念佛精進,越發仁人愛物,越發講究“一心正念”,越發不惜身家性命也要自信教人信、難中轉大難,以對佛恩。他們早已超越“自力他力”之辨、“真假信心”之別、念佛功夫深淺以及“是否需要守戒行善”的清談,過著與人為善、與佛為善的生活,是故身為凡夫而心在淨土。
何以故?“皆緣阿彌陀如來本願力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