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虛雲,人天共欽——120歲的虛雲老和尚
壹、前言
人類的壽命隨著時代的進步不斷地延長,但距離天壽一百二十歲尚遠。所謂“天壽”,乃指天賦之自然壽命,亦稱“天年”,即在正常情況下,人類的最大壽限。一百二十歲只是現階段我們追求的目標,並非人壽的極限,實際上必定有人超過。
我國近年以來,享壽最長而有年譜可查的,是高僧虛雲和尚,生於公元一八四零年(清道光二十年)八月二十七日(夏歷七月二十九日寅時),圓寂於公元一九五九年(民國四十八年)十月十三日(夏歷九月十二日丑時)。按照我國傳統的計算年齡習慣(虛齡),世壽一百二十歲。我國歷史上曾活到一百二十歲的尚有唐代趙州從谂和尚(公元七七八~八九七年),但並無年譜可供查考,其養生方法亦難以探究,故不具論。本文特將高僧虛雲和尚事跡及其養生修持要訣,詳加論述,以供參考。
貳、虛雲和尚傳略
虛雲和尚俗姓蕭,名古巖,字德清,世居湖南湘鄉。父玉堂,母顏氏。清道光年間,父宦游福建泉州,道光二十年(公元一八四○年),虛雲誕生後,生母病故,由庶母王氏撫育。
虛雲十一歲,由祖母作主,以虛雲兼祧叔嗣,為定田、譚二門親事。十七歲時,父迫使完婚,但虛雲早已立志從佛,雖不得已而與田、譚二氏成親,然而同居無染,守身如一。
越二年,虛雲十九歲,至福州鼓山湧泉寺,禮常開法師剃度。離家時寫下“皮袋歌”三章與田、譚二氏,表明不貪名利,不戀妻妾,“從今不入紅塵隊,降伏六根絕思慮”的超凡志向。次年,依鼓山妙蓮和尚圓受具戒。
虛雲三十一歲,行腳至浙南溫州雁蕩山,學教於天台融鏡老法師,三十六歲至高明寺聽敏曦法師講《法華經》,又至岳林寺聽《彌陀經》,三十七歲至天童寺聽《楞嚴宗通》。
公元一八八二年,虛雲四十三歲,發心朝拜五台山,以報父母深恩。是年農歷七月初一日,由浙江普陀法華庵起香,三步一拜,至公元一八八四年五月下旬始拜抵五台山顯通寺,在拜香還願三年間,曾經歷饑寒雪掩、痢疾腹瀉、口流鮮血、奄奄待斃、三次大病,幸能逢凶化吉,終達心願。
嗣後數年,虛雲參訪名山大川,三衣一缽,踽踽獨行,風霜雪雨,毫無倦容。體力日強,步履輕捷。五十三歲起與諸師同住九華,弘教三年。
虛雲自十九歲出家至五十六歲開悟時止,為自度時期,在此三十七年出家歲月中,雖歷盡艱辛,猶生歡喜,每每藉境驗心,愈困苦處愈覺心安,所作所為,福慧雙修。
公元一八九五年,虛雲五十六歲以後為度他時期,所作所為,無私無我。到處開荒辟地,不住持現成寺院,不接受豐腆供養。四眾弟子前後得戒度者萬余人,乞戒皈依者百十萬人。他親手興建大小梵剎數十,其宏偉者如雲南雞足山的祝聖寺、昆明的雲棲寺、廣東曲江的南華寺、乳源雲門的大覺寺、江西永修縣雲居山的真如寺等。
綜觀虛雲一生事跡,可說是:志大氣剛,悲深行苦,雲水生涯,歷盡艱辛,愈挫愈奮,建樹良多,舉其荦荦大者,可概括為十項:
一、雲水天涯,苦修證道;二、提倡戒律,整肅道風;三、中興祖庭,建寺安僧;四、續法禅門,並弘五家;五、兼攝經教,重視文史;六、興學育僧,迎納新進;七、恢弘古風,農禅並重;八、護國護教,為法忘軀;九、啟建法會,維護和平;十、福利社會,普度眾生。
三、虛雲和尚的修持之道
虛雲和尚生於改朝換代的亂世,憑其先天的禀賦及後天的修養,志大氣剛,悲深行苦,振興佛教,度生無數。住世一百二十年,歷經“五帝四朝”和“九磨十難”,終能達成慈悲救世的心願。研究他一生修持的要訣,歸納起來,不外下列各點:
一、堅定不移的宗教信仰。
虛雲自幼喜歡聽祖母講述佛教故事,喜素食,不喜葷腥。稍長,回到湘鄉老家,初次接觸僧人及佛法後,便對佛教產生濃厚興趣。十九歲,未經父親同意,私自出家。嗣後百年如一日,堅持宏法利生。
他維護佛教的事功,最著者為民國三十二年受國民政府林主席、蔣公及戴院長等人敦聘,至陪都重慶啟建息災法會,會後蔣公詳細問法,虛雲曾以書面解答,條列唯物、唯心及神與基督之理。(文長不錄,原文詳見《虛雲和尚年譜》。)
民國初年,各省逐僧毀寺,當時虛雲和尚在雲南雞足山的祝聖寺,新軍協統李根源督兵赴諸山逐僧拆寺,虛雲乃面見李根源。
根源怒形於色,厲聲問:“佛教對社會有何益?”
老和尚答:“聖人設教,總以濟世利民為要。語其初機,則為去惡從善。從古政教並行,政以齊民,教以化民。佛教教人治心,心為萬物之本,本得其正,萬物得以寧,而天下太平。”
根源面色稍改,又問:“要這泥塑木雕作什麼?”
答:“佛言法相,相以表法,不以相表,於法不張,法相表彰,則人易生敬畏之心,人心若無敬畏,則無惡不作,無作不惡,禍亂是以形成。即使以世俗言之,尼山塑聖,丁蘭刻木,中國各宗族祠堂供奉之祖先牌位及天地神祇,以及東西各國之銅像等,亦不過是令人心有所皈依,及起其敬信之忱,其功效實不可思議。就佛教而言,語其極則,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根源略現笑容,又問:“但是和尚不做好事,反做許多怪事,實在是國家的廢物。”
答:“和尚是通稱,有聖凡之別,不能因見少數不肖僧,而遂罪及全僧,豈因一、二不肖秀才而罵孔子?海不棄魚蝦,所以為大;佛法以性為海,無所不容,僧秉佛化,護持三寶,潛移默化,其用彌張,不一定全是廢物。”
根源被老和尚說服,執弟子禮,乃引兵去。由此可知老和尚不但自己堅信佛教,而且能說服他人信仰佛教。
二、艱苦卓絕的修行生涯。
虛雲自十九歲在鼓山湧泉寺出家圓受具戒後,隱居山後巖洞中,禮萬佛忏,生活艱苦,有時以野菜野果充饑,時遇虎狼,亦不畏懼,隱居古巖洞十二年以後,自覺修持精進,隨心所欲,雖不食人間煙火,但耳聰目明,體力日強,健步如飛。
老和尚五十六歲時,過江墮水得救後,口鼻流血,容顏憔悴,乃在禅堂中打七,晝夜精勤,萬念頓息,以死為待。經過二十余日,奇跡出現,容光煥發,眾病皆愈。從此參禅工夫進入純熟境界。一天,夜放晚香時,開眼一看,忽見大光明好像白晝一樣,內外洞徹。至八七第三晚,六枝香開靜時,護七禅師入堂沖開水,不慎將水濺在虛雲手上,茶杯墜地,“拍”的一聲破碎,頓斷疑根,慶快平生,如從夢醒,悟透禅關,乃述二偈,以記悟境。第二偈雲:
燙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語難開;
春到花香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
公元一九零二年,虛雲住終南山時,與戒塵法師比試坐禅工夫。戒塵趺坐不到一個時辰,妄念不息,不到半日便支持不下去,只得起坐。待看虛雲法師,端坐於蒲團之上,雙目微閉,面容安詳,已然入定,一坐就是七天。
待虛雲起坐後,戒塵問:“汝在定中,為有知耶?為無知耶?若有知者,不名為定;若言無知,自是枯定,所謂‘死水不藏龍’也,望明示。”
虛雲道:“須知禅宗一法,原不以定為究竟,只求明悟心地。若是真疑現前,其心自靜。以疑情不斷故,不是無知;以無妄想故,不是有知。又雖無妄想之知,乃至針抄墮地皆知之,但以疑情力故,不起分別;雖不分別,以有疑情不斷故,不是枯定,雖不是枯定,乃是功用路途中事,非為究竟。又此七日,只是覺得一彈指頃,一落分別,便起定也。須以此疑情,疑至極處,一日因緣時至,打破疑團,摩著自家鼻孔,方為道契無生。”
一番弘論,至精至微,令戒塵心悅誠服,欽仰之至。二人因相與結為禅友。
虛雲將禅淨打成一片,其圓融無礙之處,尤為人所不及。他以禅定見稱,戒行精嚴。往年上海某君在香港谒見虛雲時,詢及用功法門,於禅淨二者何擇,虛雲雲:“汝自審果能處煩惱而不亂,住禅定而不寂,則可以參禅。若未能做到,則當一心念佛。”有人問他:“老年人學參禅好,還是念佛好?”他說:“老年人參禅不宜,最好還是念佛。”
三、淡泊名利,一介不取。
虛雲一生,不為名聞,不圖利養,功成身退,不名一文。當他興建道場完成,必選一位大德為住持,將所有財物全部移交,僅帶一鏟一衲,兩袖清風而去。在雲南雞足山時,曾蒙遜清光緒皇帝敕賜紫金衣缽及洪法大師金印,離開時全歸祝聖寺,並未隨身攜帶。
抗日時期,國府林主席請虛雲往重慶,主持四十九日護國息災法會,林主席曾贈與“法lun常轉”赤金印玺一顆,及配有金質菩提葉十二片之纓絡一串,離去時悉留寺中,不將此名貴無價之寶收藏為己物。
老和尚在重興雲棲寺時,一日由昆明回寺,在途中拾得名貴首飾錢鈔等物一大包,約值黃金百余兩,行至寺前湖邊,見一少婦投水自殺,老人奮勇拯救,問其自殺原因,謂失钜款及首飾,老人全部歸還,得救一命,由此感化其全家信佛。
雲門事變之翌年,老人往上海建法會,情況熱烈,每日往玉佛寺等候接見者數萬人,所收弟子果金,時幣值三億余元,悉數撥與四大名山、八大名剎、大小寺院二百五十六處為供養資費。
虛雲曾經開示:“世人總以有財為榮,無財為苦。無財想有財,少財想多財。有了白銀,又想黃金,永不會知足的。既為自己打算,又為子孫打算,一生辛苦都為錢忙,不知有錢難買子孫賢,無常一到,分文都帶不去,極少能把錢財看穿的。”
四、吃苦耐勞,始終如一。
虛雲一生勞動不停,以身作則。當興建雲門大覺寺時,他已年逾百歲高齡,仍然抬石挑泥,處處領前。
光緒三十年,虛雲六十五歲,住雲南雞足山缽盂庵。該庵自嘉慶年後,已無人住,因為大門外右邊有一巨石白虎不祥,老和尚擬在白虎巨石處鑿一放生池,雇工斫之不碎,挖開土方察看,並無石根。該石高九尺四寸,寬七尺六寸,石頂平坦,可供跏趺坐。招雇包工議定,向左移二十八丈,來工人百余名,拚力工作三天,無法移動,工人不顧散去。老和尚乃祈禱伽藍,諷誦佛咒,率領僧人十余,不費吹灰之力,竟將此石移往左方預定地點。當時轟動觀眾,驚為神助,乃稱該石為“雲移石”。士人題詠甚多,老和尚也有詩紀此事。
嵯峨怪石挺奇蹤,苔藓猶存太古封;
天未補完留待我,雲看變化欲從龍;
移山敢笑愚公拙,聽法疑曾虎阜逢;
自此八風吹不動,凌霄長伴兩三松。
虛雲一生提倡勞動,分析其原因,約有下列數端:
(一)勞動是智慧的源泉,可以體驗生死,證得菩提。
(二)勞動是衣食的來源。
(三)勞動操作時,可以身心供養三寶,作為培福的基礎。
(四)勞動令人心不外馳,歸於寂靜,以為入不思議境界養成的先導。
(五)勞動可以健身,以便努力修持,護持三寶。
(六)勞動使人體驗艱苦,以養成節約惜物的習慣。
(七)勞動深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祖訓。
(八)勞動的人可以任重致遠,荷擔如來家業。
(九)勞動時可以看話頭用功,以貫徹知行合一的工夫。
五、堅持步行,鍛煉體魄。
虛雲一生以苦行著稱,尤其堅持步行,非有必要,不乘舟車,堅持“凡一日步行可達之處,不許乘坐舟車。”
如前所述,虛雲四十三歲時,為報親恩,盡孝道,以三年時間,行程約二千裡,三步一拜朝禮五台山,其中歷經險阻,終了心願。然後步行游歷國內各大名山。
光緒十五年(公元一八八九年)虛雲南行朝聖,先至西藏,再由西藏翻越崇山峻嶺,穿過世界屋脊喜瑪拉雅山(古稱雪山),經不丹到印度、緬甸。結束南亞之行後,東到雲南雞足山,復經貴州、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回到江蘇。兩年來行程約二萬裡,除渡海河須乘舟航行外,余皆步行,跋山涉水,不畏艱辛,而步履輕捷,體力日強,正應古人所言“行萬裡路勝讀萬卷書”。
虛雲到了老年,態度略有改變,對於青年人並不堅持一定要步行訪道。他說他年輕時到處游方參道,東南西北,四山五岳,乃至漂泊海外,有時一天要走幾百裡路。但現在形勢變了,社會在發展,他不希望現在的僧人也去游方訪道,這樣會浪費寶貴的時光。他有一首〈雲游獨歸〉絕句:
獨去獨歸得自由,了無塵念掛心頭。
從今真妄都拋卻,敢謂寒山第一流。
六、飲食起居,一切從簡。
據其弟子岑學呂的一封公開信中雲:“留心觀察他的言語舉動,大體上與平常人無殊,所異者:他個子頗高而瘦,他所穿的衣服不過幾件,至少都穿了十年以上,有人送他袍衣甚多,他都拿去與人結緣。三伏暑天,但見他穿一件夾袍。我有一次跟他游山,不過一二裡路,他行走如飛,累得我滿頭大汗,氣喘力竭,而他則從容之至,額上無汗,內衣不濕。他洗澡不多,數日換衣服一次,而身上並無一點難聞氣味。”
“虛雲一切飲食起居一如常人,每日只洗臉一次,需半小時之久。舉凡耳孔、鼻孔、發腳、頸項,都擦之甚久。吃飯時一向不說話,不答話,目不視人。有時宴客,一侍者坐身旁,替客人送菜,他只舉箸招呼客人。食時有客大聲談笑,他只管吃飯,有人問他,他只把頭一點,仍舊吃飯,罷席後始略作招呼。在平時他一樣過堂吃飯,有時飯冷羹殘,他一樣吃兩大碗,未曾揀飲擇食,批評好壞。出家以後,持午百年(即過午不食),有病時亦然。歷來有施主送他的好齋料,他都拿出來供眾,向不設私食。”
雲門遭蹂躏後,齋糧斷絕,虛雲囑咐大眾說:“老人業重,有累大眾,你們不能跟我吃水齋,還是大家四散,各隨緣分去罷。”水齋就是齋糧沒有了,以水當飯。
七、情想愛憎,守身如玉。
岑學呂老居士曾親待老和尚多年,住雲門大覺寺時,一夕問法:“情想愛憎是生死根本,如何能除?”
老人謂:“只一情字,已墮百劫千生,雜以愛憎,互為因果,皆妄心為之耳。如果妄心去盡,成佛已多時。我輩歷劫多生,習氣至重,在隨時觀照,以除習氣,為第一要旨。”
岑居士又問:“情可隨時忏,愛憎亦可隨時遣,但既有心念,如何能不想?”
老人謂:“何不想向佛國去?觀念成就,佛亦成就,此淨土法也。”
虛雲十七歲時,奉命與田、譚二氏成親,雖同居而清靜無染。光緒三年,虛雲三十八歲,自寧波至杭州途中,正逢三伏天氣,船小人多,無奈與青年婦女臥鋪相連,夜闌人靜,大家都睡得很熟,有一女子挑逗,驚醒後,和尚急起趺坐持咒,那女子便不敢動。假若當時和尚失去警覺,便敗了身子,修行道果毀於一旦。他勸勉修行人不可不慎。
八、雲門事變,死而復生。
公元一九五一年(民國四十年)春,虛雲和尚一百一十二歲,擬在雲門山大覺寺開壇傳戒,適值大陸展開“鎮反”運動。全寺僧人一百二十余人,於四月八日被當地乳源縣軍警包圍,將虛雲和尚拘禁於方丈室內,門封窗閉,絕其飲食,大小便均不許外出,迫令交出黃金、白銀、槍械。虛雲答以“無有”,竟遭毒打,打得頭面流血,肋骨折斷,他干脆阖目不視,閉口不語,作趺坐入定狀,連續四次遭毒打,軍警將他從榻上推倒在地,以為已死,乃呼嘯而去。
入夜後,侍者入室探視,見老人倒於血泊中,乃扶其坐於榻上,並侍候湯藥。次日,那伙人見其未死,又予毒打,至四月十五日,老人漸漸倒下,作吉祥臥。侍者以手試其鼻孔,氣息全無,手脈亦停,以為老人已死,唯體溫尚正常,面色亦平靜。
次日早晨,忽聽老和尚微微呻吟,並睜開眼睛。侍者見師還活著,十分驚喜,立即扶師起坐,並告以入定已八日整。
老和尚答道:“我覺才數分鐘而已。”令侍者法雲“速執筆為我記錄”,乃從容敘說神游兜率天事。
虛雲老和尚以一百一十二歲高齡,受此等酷刑,死而復生,仍能入定神游兜率天,足見其禅悟境界之高深。雲門事變後,虛雲曾撰一聯,以抒感想:
坐閱五帝四朝,不覺滄桑幾度;
受盡九磨十難,了知世事無常。
九、吟詩抒懷,悟道度人。
虛雲不但是長壽和尚,而且是長壽詩人。每有所感或有所悟,虛雲均以詩偈記之。《虛雲和尚法匯》中共收詩歌偈贊凡三百九十首,其中以七言最多,五言次之,偈贊有三言或四言者。王世昭在〈記虛雲和尚及其詩〉文中雲:“嘗論中國方外詩人,晉代慧遠詩有一種清奧之氣,宋代之湯惠休以禅寂人而作情語,宛轉入微,為蘇曼殊詩之所自出。其余如唐之皎然、齊己等,皆去古未遠,卓然成家。虛雲和尚詩上品甚多,頗難遍錄。”
虛雲和尚所作詩偈,除上引三首外,茲再選錄數首,以供吟賞:
還鼓山訪古月師
卅載他鄉客,一筇故國春;
寒煙籠細雨,疏竹伴幽人。
乍見疑為夢,深談覺倍親;
可堪良夜月,絮絮話前因。
峨眉訪真應老人
優哉賢故友,抱道樂林泉;
坐到無疑地,參窮有象天。
胸中消塊壘,筆底走雲煙;
更笑忘機鳥,常窺定後禅。
過崆峒山
鑿破雲根一徑通,禅棲遠在碧霞中;
巖穿雪竅千峰冷,月到禅心五蘊空。
頑石封煙還太古,斜陽入雨灑崆峒;
山僧不記人間事,聞說廣成有道風。
隱居九華山獅子茅蓬之四
苦樂何須較眼前,芒鞋竹杖總茫然。
無舟可渡情中斷,有路堪扪夢裡天。
花到夜深知寂寂,草經霜敗尚芊芊。
風塵若定榮枯事,習靜人知世外禅。
如此不食人間煙火而又人情味極濃的詩作,即使置於唐、宋大家作品中,亦毫無遜色。王世昭認為“以苦行為至樂,以一生拜佛為至榮,百年如一日,為高僧史中少有。其足跡遍及中國名山,朝禮五印,折而至南洋群島。其生平行跡合晉之法顯法師、唐之玄奘法師、明之徐霞客而為一人,此又為中國地理學史上所無。”對其詩作及生平,作了恰當的評價。
虛雲老和尚傾注其一生精力所撰的《楞嚴經玄要》、《圓覺經玄義》、《遺教經注釋》、《法華經略疏》及《心經解》等著作,均在雲門事變中遺失,殊屬可惜。
十、無疾而終,遺愛世人。
虛雲和尚由於平日吃苦耐苦,身體強健,很少生病。偶爾生病,也能不藥而愈。
公元一九五三年,老和尚一百一十四歲,在上海主持法會,每日排隊報名求皈依者以千計,趙樸初居士恐虛雲過於疲勞致生疾病,特請上海名醫為其診斷,診斷結果出人意料。醫生說他從未曾診過這樣的脈,虛雲不僅沒有病,且其脈為純陽脈,近來脫落之牙齒復生,足證體能良好,大有返老還童的跡象。二年前雲門事變所受的創傷,業已全部復元。
公元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間,推行大躍進路線,實施“整風”和“社教運動”,波及江西雲居山的虛雲老和尚,被打成右派,逼迫他遷出所居住之牛棚,飽經風霜的老人並不感到意外。他一生度人無數,到了耄耋之年,卻累遭不測,曾在〈示眾偈〉中透露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悲願。
公元一九五七年,虛雲老和尚一百二十歲,各界捐資,請造地藏菩薩一尊,以資祝壽。虛雲令克日興工塑造,兩月而成。三月,虛雲患慢性消化不良,早午僅吃一小碗粥糜,省府奉北京命,屢遣醫生來,虛雲推辭說:“我的世緣將盡,不必醫治。”
一日,雲居山住持性福法師及三寮執事多人來茅篷探視,虛雲老和尚說:“我們有緣相聚,復興雲居道場,辛苦可感。我的世緣將盡,倘我死後,全身要穿黃色衣袍,一日後入龛,在此牛棚之西山旁,掘窯化身,火化後,將吾骨灰輾成細末,和入油糖面粉,做成丸子,放入河中,以供水族結緣。”隨即口述一偈:
蝦恤蟻命不投水,吾慰水族身擲江;
冀諸受我供養者,同證菩提度眾生。
十月九日,老和尚作最後一次開示,告誡眾弟子,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癡,並作辭世詩:
少小離塵別故鄉,天涯雲水路茫茫。
百年歲月垂垂老,幾度滄桑得得忘。
但教群迷登覺岸,敢辭微命入爐湯。
眾生無盡願無盡,水月光中又一場!
十月十三日,農歷九月十二日中午,虛雲對眾弟子言道:“你等侍我有年,辛勞可感。從前的事不必說了,我近十年來,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撼中,受謗受屈,我都甘心。只想為國內保存佛祖道場,為寺院守祖德清規,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領大衣,即此一領大衣,我是拚命爭回的。你們都是我的入室弟子,是知道經過的。你們此後如有把茅蓋頭,或應住四方,須堅持保守此一領大衣。但如何能夠永久保守呢?只有一個字,曰‘戒’。”老和尚說畢,合掌,向各人道“珍重”。一時四十五分,虛雲和尚右臂作吉祥臥示寂。世壽一百二十歲,僧臘一百零一歲。
綜其一生,志大氣剛,悲深行苦,度生無量,為法忘軀,九死一生。憑其深邃的修持工夫,世壽高達一百二十歲,堪為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