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宗,字道玄,別號松溪,元代扶風人,俗姓南氏。他家世世習儒,而其母陳氏,卻十分敬仰佛祖,每年春節,總要去當地的法門寺,施捨米飯給寺內的僧眾,從不間斷。
一天中午,陳氏躺在床上午睡,夢見法門寺住持坦公送給他一桢玉像,高才一寸左右,陳氏接過玉像,吞進肚裡,便懷孕了。陳氏醒後,將此夢告訴丈夫,她丈夫十分奇怪,就派人去法門寺打聽情況,得知那天正好坦公坐化了,心知是坦公投胎轉世,便許願說:“假如生下來的是兒子,我一定讓他出家事佛!”
覺宗出生的那一天,他家的房屋裡有強烈的白光,天空中有梵音,鄰居都非常驚異。覺宗在兒童時期就不吃葷菜,舉止循規蹈矩,絕無戲弄,尤其喜歡靜處打坐。父母親知其夙緣,也不以為異,正准備實行過去的誓願,送他出家為僧,恰逢蒙古兵大舉入境。
兵荒馬亂之中,父子不得相保,覺宗被蒙古兵掠走,攜至武川,給元朝太傅當侍兒。他謹慎穩實的性格迥異於其他的侍兒,引起了太傅的注意,便同意讓他出家為僧。
覺宗來到媯川青山寺,投於林法師門下,剃度之日,他流著眼淚說:“不知父母現在何方,兒子今天終於出家了!”他潛心佛典,不到三年,初通佛學各經。又去拜訪武川英公,聽《華嚴經》疏講,五年之後,明《華嚴》底蘊,縱橫得妙谛,座下學者甚多,覺宗推為第一,因而名聲遠播。但是,覺宗並未以此為滿足,反而認為宣講佛法不能過分,坐參禅機更為重要,於是前去參谒聖因大師。
聖因是位老禅師,見覺宗來,問他道:“聽說你精通《華嚴經》,何不開講壇以度天下眾生?到這裡來干什麼呢?”他回答說:“生死事大。”聖因又問:“自從識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關,你對此如何領會?”宗覺正在考慮如何回答,聖因對他猛喝一聲,他拔腿便欲出去,聖因喚他回來,要他坐下,宗覺回頭一望,聖因說:“你分明領會了。”宗覺猛然省悟。
第二天,他又來谒見聖因大師,說:“昨天蒙和尚一喝,我便有所領悟。”聖因說:“你試試看。”覺宗拂袖便出,聖因大師颔首而笑,贊他有悟性。
憲宗元年,朝廷下诏,請聖因大師主持靈山寺,聖因推薦覺宗代己擔任此職,去靈山之前,他作偈語一首曰:
十載志如鐵,
玄關皆透徹。
跳出荊棘林,
踏破澄潭月。
好向孤峰頂上行,
靈光獨耀無時節。
覺宗在靈山登堂說法,十多年裡,僧眾雲集,多達數千人。廣增廟宇殿堂,金碧輝煌,映照泉石之間,凡所應有者,一概添置齊全。於是,靈山名聲大振,與海內大剎並駕齊驅。
至元四年,潭柘住持文公退隱西堂,覺宗大師補其職,任潭柘住持,使潭柘法席比靈山更盛。覺宗大師外貌修整,在僧眾面前極為嚴肅,使人一望而生敬畏之心。
而且,他門庭孤峻,他決不會因一言一機的契合便收為門人,而是要反復地審察,對人有了透徹的了解,才許其入門。由於入其門太難,故天下僧人望崖而退者居多,能入其門者,也是鳳毛麟角了。
覺宗於至元年間端坐而逝,塔葬於潭柘。
允若——泉水再來
元朝的時候,紹興府(今浙江紹興)有座雲門寺,寺裡有個大和尚叫允若。允若字季蘅,號浮休,又號若耶——這是因為雲門寺旁邊有條清清淺淺的溪流叫若耶溪,允若和尚來到雲門寺出家之後,就借溪流的名字來自稱了。
允若和尚是紹興府相裡人。當他還十分童稚的時候,就不時地表現出自己的聰明才智,令那些年長於他的青年人、甚至是成年人為之傾倒。在他剛剛九歲的時候,居然就能明曉《春秋》大義,這怎能不叫一般人歎服得五體投地呢?也正因為如此,他的父母就特別地鐘愛於他。
可是,大出他父母和一般人的意料之外的是,當允若年紀稍微大了一些的時候,他卻悠然有絕塵之趣,日漸生出出家之念。父母、鄉人苦苦勸解,希望他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在仕途上春風得意,光宗耀祖。但允若卻執著一念,堅持要出家為僧。家人苦勸不聽,最後只好聽由他自己的選擇。於是,允若便辭別家人,來到雲門寺,開始了他的僧侶生涯。
允若長大到十五歲的時候,寺廟見他仍然不改初衷,執意出家,這才給他剃度,他也才成為一個真正的和尚。
之後不久,允若和尚便隨著其他僧眾一起渡過波濤洶湧的錢塘江。北上來到杭州的興福寺,第一次拜谒了當時頗為知名的大山恢法師。大山恢法師見他年少聰慧,銳意求學,心中歡喜,便慨然傳授給他《天台四教儀》、《金錍十不二門指要鈔》諸書。出乎大山恢法師意料之外的是,這位年紀輕輕的允若和尚居然只浏覽一遍,便悉數盡知這些典籍的要旨!
這時,湛堂法師主持南竺寺。允若聽說後,隨即辭別大山恢法師,前往拜谒。到了南竺寺,允若和尚一如既往地師尊湛堂法師,廣采博學,學識日見精進,凡是法智所結,諸如《立陰觀別理》、《隨緣六即》、《蛣蜣理毒性具》等等諸多文獻,沒有不作深入學習、思考、探究的。
至於其他一些經籍律論,像思清法師的《兼業》、昭圓法師的《異說》、齊潤法師的《黨邪》、仁岳法師的《背正》等等,也都頗用心力,大花功夫,仔細參閱,審察它們的是與非,正與誤。
正是憑著自己這一腔認真、刻苦的治學、上進的態度與精神,允若和尚竟然以小小年紀、後輩晚學的身份,深得許多大和尚都難以攀援的湛堂法師的特別青睐。由於湛堂法師的器重,允若和尚開始執掌南竺寺支應賓客的重任。
到了元英宗至治初年(公元1321年),湛堂法師奉皇帝之命,北上燕都(今北京),負責校核《大藏經》。於是,他便趁機將允若和尚的特異之行上奏皇上,借以昭示允若和尚的居止、品行。皇帝一聽,也不禁大加贊賞,皇恩浩蕩,特別欽賜“慈光圓照”的名號,以示優寵。同時,又欽命允若和尚前往昌源淨聖院,出任寺院的住持之職。
允若和尚奉命來到昌源淨聖院,四處察看一遍,大出意料,感慨良多:當年香火茂盛的一大名寺,由於長年失修,管理欠當,竟然四處頹弊,破落不堪;尤其是風雨之夜,更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但是,眼前荒蕪的院落、頹圮的房捨卻沒有嚇跑允若和尚,反而堅定了他光大寺廟、重振寺廟昔日風采的決心。在這種精神的支配下,允若和尚經過仔細考察和認真分析,決心花大氣力重新修整寺院:開墾荒蕪了的田地,修葺坍塌了的屋宇,重塑佛像金身,敲響晨鐘暮鼓……就這樣,在他的努力下,三年之後,這座淨聖院重又放射出燦爛的光華,再現昔日的繁榮,終於成為遠近聞名的一座巨剎!
完成了這一重任後不久,湛堂法師又飛鴻相招,請允若和尚回歸京都,位居自己法座下的首座,負責校驗、攝正其他僧眾的日常規范。這樣一直到元泰定帝泰定年間,(公元1324—1328年),允若和尚再次辭別湛堂法師,前往杭州興化寺,出任住持之職。
當時,錢塘一帶,另有三位非常著名的佛學大師,即天岸濟、我庵先、玉庭罕三公。允若和尚和他們三位威望相俦,名達遠近,世人尊稱“錢塘四依”,即錢塘一帶佛學四大支柱的意思,可見當時人們對他們的贊賞。
不多久,允若和尚又回到他當年出家的雲門寺,退居歸隱。卻不時與歐江恩、休耕逸二位法師臨風吟詠,忘情山水,不知夕陽在樹,夜幕降臨。當地人將三人並稱“雲門三高”。
元順帝至正年間(公元1341—1368年),允若和尚居停在浙江的圓通寺,後來又來到上竺寺。在這裡,有一座山,山上有一眼早已廢棄了的纓絡泉,已經干涸了許多年。有一天,允若和尚漫游來到這裡,便手持錫杖,輕輕地敲打著泉水邊上的巖石,一邊祝禱說:“如果我的佛緣尚存在的話,那麼,泉水啊,你應當為了我再湧現出來;如果我的佛緣已盡了的話,那麼,泉水啊,你盡管一如既往地干涸著好了。”
允若和尚禱告完畢,便見泉水汩汩湧出,清徹碧透,一會兒便將干涸多年的泉湖注得滿滿的。隨行的人見了,無不感到十分驚訝。這事後來讓戶部尚書貢師泰知道了,也不免十分感慨,便把它比作鐵樹開花,慈雲重榮;又稱此泉為“再來泉”。
隨後,允若和尚重又退隱雲門寺,築建了一座小小精捨,專門鑽習《法華經》、《三昧經》,以此作為自己暮年的淨修之業。
這時,已是元末之際,天下大亂,群雄蜂起,干戈紛呈,人民四處逃難,無以為生。雲門寺一帶久仰允若和尚法心慈容的民眾,紛紛前來投奔;卻又見佛門淨土同樣戰火燒身,無以活命,因此,大家就好心地勸說允若和尚和大家一起,遠避山野,躲逃殺身之禍,待天下平靜了,再來還就佛門。
沒想到允若和尚不僅不聽大家的建議,反而怒斥說:“你們誰聽說過災難是可以躲避的呢?我的對敵就要到了,我還是守在這裡,等候他們的到來好了——你們別管我,趕緊走吧!”大家見苦勸不聽,只好任由他孤身一人留在雲門精捨,紛紛逃避走了。
等到大家都離開之後,允若和尚就獨坐精捨之中,等候敵人的到來。果然沒過多久,賊寇蜂湧而至。允若和尚兀自端坐,剛毅不屈,辭色俱厲,威攝人心。這群賊寇的頭目憑借所見所聞,心知允若和尚一定是一位得道高僧,不覺心有所動,命令手下之人撤退,不得傷害這位高僧。
但是,就在這幫賊寇之中,卻有一名賊寇,向來膽大包天,行為蠻野,聽了頭目的勸告,只是當作耳邊風,不執行命令,舉刀向允若和尚劈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刀光一閃,允若和尚便如山一樣,頹然倒地……
與眾不同的是,允若和尚被殺之時,半點不見血濺地,而是一腔白色乳液,從刀口湧出,沾滿了地面……
這一天,是元順院帝至正十九年(即公元1359年)二月二十九日。允若和尚壽年八十,而僧侶生涯則長達六十五個春秋。
允若和尚在世的時候,風度簡遠,不苟言笑。因此,趙孟頫敬稱之為“僧中御史”。他的弟子很多,其中較有名的有集慶寺友奎、演福寺良瑾、延慶寺如瑩、隆德寺法讓、淨聖寺圓證等。所著《內外集》,是黃瑨替他整理、印行的。
明本——弘法南沼
明本,俗姓孫,元朝錢塘人。他的母親懷胎十月,分娩之前夢見有一個無門無派的開道僧人送給他家一個大燈籠,夢醒即生下了明本。明本從小禀性淳樸,喜歡吟誦經文,喜歡打坐。七歲開始學習《論語》、《孟子》,尚未學完,因母親逝世,便辍學了。十五歲時自守佛戒,發誓終生向空寂,入佛門。
不久,因為閱讀《傳燈錄》時產生了許多疑惑,志在參省,於是登上死關,去拜見妙公。妙公是當時的著名高僧,但為人十分孤傲,他頭發很長也不剃,衣服又髒又破也不換,不願與人交往,從未露過笑臉,也從來沒有給他的任何一個弟子剃度過。可他一見明本,便欣然而笑,親自為明本剃發,可見他已預知明本將來必成大器。
明本投妙公門下之後,花了很長的時間研讀《金剛經》,對許多疑惑之處有所理解,但他認為自己雖然識量疏通,於佛理無不融會貫通,但全由苦思所得,而非本性,於是來到天目山,在東南諸山中選擇了一座最高最冷的山峰,搭了個茅棚,准備了一些干糧,白天從事體力勞動,晚上參習禅定,天天如此,整整十年,身體從來沒有沾過床席。
後來,他洞徹佛理,發言高妙,妙公認為他深得自己的真傳,非常賞識,但明本自己卻十分謙虛,從未以師道自任。然而,“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其光氣自不可掩。至元年間,松江有個大富翁瞿氏,出資在蓮花峰建了一個大寺廟,號“大覺正等禅寺”,請妙公任住持,妙公此時年高將化,薦明本自代,而明本卻堅辭不往。
明本常常說“擔任住持的人,首先要有無上大道,其佛力可以開明入天;其次要長久地培養福緣,其緣分可以廣納徒眾;再次要能明智通變,其智力可以應付各種應酬事宜。所以大凡為住持者,必須佛道為之體,緣分和智力為之用。假如有其體而缺其用,就會化權不周,事儀不備;假如有其用而缺其體。雖然處眾而眾歸,制事而事宜,但大道不通,也是不行的。更何況像我這樣,三者都不具備,如果也敢於去充任住持,對於因果禍福,難道會沒有不安與恐懼嗎?”
當時佛教五大名山都缺住持人,各山人士紛紛寫信或送聘禮,欲請明本大師去擔任住持,他全一一推辭,有時為了回避,不得不躲到偏僻荒遠的深山或人跡罕至的海濱。然而,四方聞其名而前來求學者,背著干糧,挑著行李,不遠萬裡而來,絡繹不絕。
南诏有個僧人,法名玄鑒,素明教觀,而且知識廣博,頗有辯才,他對人說:“聽說中國有禅宗一派,我將前往考察,如其理精博,我就服其學;如果其學不當,我就要改變它的宗旨,讓它服從我們的教觀。”
他來到中國,與明本一交談,立即領悟到自己從前所學並未洞發源底,正准備回南诏發揚光大禅宗,卻在吳地因病死去。玄鑒的弟子攜帶明本的畫像回到南诏,那畫像發出神光,直達天外,南诏人驚異不已,於是都改信禅宗,而尊明本大師為禅宗第一祖。
明本大師四方雲游,走到哪裡,都會受到僧人俗眾的仰慕,但別人送來的香茗金帛,他望都不望一眼,依然吃他平常的齋飯,穿他普通的布衣,有人見他身體肥胖,夏天炎熱,穿著布衣苦不堪言,便送給他一襲葛衣,他卻堅辭不受。
他雖然屢辭名山住持,自處於山林江海,但在山上結廬自居,白天勞作,夜晚參禅,規程條章,井井有條,儀態慎嚴,就像面對數千僧眾。至於他激揚佛法,提倡禅宗,機鋒指處,使嬰之者膽喪,聞之者意消,無不心折膺服。
當時的公卿大夫如徐威卿、鄭鵬南、趙子昂等人,一聞他的道行,便生崇敬之心,待到觀其儀容,與其交談,便無不欽佩仰慕,終生不改。浙江丞相脫驩公,最為嚴厲持重,讀了明本的書,當即斂衽望拜。
高麗王以王室之貴,不遠萬裡前往禮拜,對身邊的人說:“我見過無數的高僧,卻從來沒有見過像明本大師那樣有福有德的。”由於受到明本大師的啟發和開導,高麗王甚至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至正三年八月,明本大師圓寂,世壽六十一。寂前一天,有白虹突然興起,橫貫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