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京師西郊的潭柘山上有一座古寺名叫岫雲寺,寺中有一位遠近聞名的高僧叫常順和尚。常順和尚不比一般和尚,他說征示兆,顯靈感異,無不靈驗異常。天長日久,人們無不敬奉他為神靈再世。
比如,和尚喜歡四處當著大家的面唱兩句偈頌:
將來羅侯嶺上平,
片野荒涼行路稀。
這偈頌中的羅侯嶺是西山上的一個大山嶺,人們天天都要從嶺上上下下,怎麼會將來要平?因此,盡管大家聽常順和尚唱得耳熟嘴順了,卻到底不明白它指的是什麼意思。
後來,常順和尚圓寂;不久,清帝遜位,袁世凱當上了大總統;又過了不多久,這位袁大總統卻又做起皇帝來,便命人到西山挖掘羅候嶺,修通車道,但是,車道挖通之後,僅僅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的袁世凱便又被人民趕下了台。這不正是:“羅侯嶺上平”但卻又“片野荒涼行路稀”嗎?
難怪人們敬奉常順和尚如同神靈,他果然通天入地,窮究古今啊!
常順和尚字智成,姓王。在俗時,鄉裡人常常親昵地稱他作“王三”。可是,當他還很年少的時候,父母便雙雙魂命歸天了。所以,孤苦無依的他便來到家鄉涉地(今河北涉縣)的松爾寺,拜谒同興和尚為師,祝發剃度,做起小沙彌來。
這時的常順,跟其他僧侶一樣,蔬食苦得,勤修不止。但是,他也跟其他僧侶不完全一樣,他總是幽僻獨坐,不喜與他人往來;而且,當他獨自靜坐的時候,不讀經、不禅定,卻常常又一個人獨自言笑,仿佛是在與別人應答對唔似的,並且如癡如醉,沉溺其中。有人見了,感到十分奇怪,就偷偷地湊過去仔細看、仔細聽,但除了一間陋室、一位常順之外,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清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常順和尚離開松爾寺,來到京師西郊的岫雲寺,拜谒慈雲法師受具足戒。等到他獲得僧符度牒之後,便爬到寺廟所在的潭柘山北面的最高處,將度牒埋藏其中。回來之後,卻告訴大家說:“我把度牒存放在山峰頂上了,請了一只猛虎替我看守著。”大家一聽,都笑他,不信。
常順和尚從此便居無定所,雲天霧裡,來無影去無蹤,令同寺僧侶頗多猜測,還以為他瘋了。
就在這岫雲寺東面的半山腰中,有一個喚作蠍子洞的石洞,深不見底,陰氣逼人。即使是炎夏六月,洞中卻依然寒風拂面,浸人肌骨,因此,沒有誰靠近這個洞子。但是,常順和尚卻經常就整天整夜地住在洞內,一點也不覺寒冷。人們見了,才漸漸覺得這位和尚有點奇特。
他又替人治病,無論什麼疑難病症,他一概不用什麼方藥,而只是隨手摘取一些木葉草花,再取潭水攪拌,便稠稠稀稀、湯湯草草的一大碗,說生病之人仰起脖子盡數吞下肚去,病便神異地痊愈。
這樣一來二去,常順和尚的神奇便被人們廣為傳說,來向他告病求醫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了。常順和尚便遠遠地逃離寺院,或棲於遠山上的大樹之梢,或止於懸崖絕壁的縫隙,為的只是暫避一時,以求清靜修佛。但即使這樣,他卻仍然有被四處追尋他的病人找到的時候。於是,常順和尚便開口謾罵,但罵歸罵,常順和尚最後還是又如法炮制一劑良藥,給病人治病。
有一段時間,津沽(今天津、塘沽)一帶瘟疫流行。正好,常順和尚游方來到這裡,便大發慈悲,調治醫藥,為這裡的人們治療。果然又奇效靈驗,一治即愈。人們十分感激。
從此以後,常順和尚便隨時往來於京、津兩地之間,時現時隱,飄忽無定;有時候甚至還向人們作禽鳥之言、野獸之舞,有時可讓人覺得猙獰恐怖,有時又讓人覺得新奇好玩,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白他的禽言獸舞。
於是,常順和尚便在法號之外,又多了一個外號,叫“魔佛”。
清德宗光緒十六年(公元1890年)的春天,春寒料峭,乍暖還寒,但常順和尚卻赤身跣足,提著一桶白灰粉石,在山樹、崖壁之間四處畫上一些龜鼍魚鱉之類的東西。有人見了,又大惑不解,就去問常順和尚,他只是淡淡地說:“天機不可洩露。你們到時候便自然就知道了。”
到了這一年的七月,京西一帶突然普降暴雨,山洪大發。岫雲寺門外的石橋,本來高架在數丈之深的鴻溝之上的,而現在山洪居然大到把這些石橋給淹沒了。於是,林木房屋,都被洪水卷刮著,漂流而下。
就連岫雲寺中的銅鼎,重達千斤,也被大水沖到羅灘村南。寺前又有一株古槐樹,粗可十圍,也被大水連根拔去,自佛門溝一直流瀉到四五十裡外的房山縣(今北京房山縣);卻又盤根錯節,隨水下行,最後不偏不倚,靜立溝口,猶如亭亭華蓋,至今依然枝葉茂盛。
就在山洪大漲時,有人攀登到高山巅上,從上往下俯視溝河,發現其中有一種帶角的水獸,興風作浪,翻湧騰躍。後來人們終於知道了,這便是蛟龍出山,還歸東海。而早在年初早春,常順和尚便已然預知其事——他畫的那些魚鱉圖形正是預示、象征著這場大水災啊!至此,人們就更加歎服他的神異。
大水過後,山寺廢頹,僧侶們無不盡力化緣,准備將寺廟重新修整一新。正好這時,朝中顯貴恭忠王出游山川,不日到岫雲寺來。常順和尚聽說之後,便往兩頰之上,一邊懸掛一柄鐵鉤,然後端坐寺前橋頭等候。
恭忠王到來,看見常順和尚的這副苦行自殘的樣子,頗覺驚奇。但他也早就聽人說起這岫雲寺中有一位與眾不同的異僧,難道眼前這位就是傳說中十分神奇的那位高僧嗎?恭忠王來到常順和尚身邊,笑著問他說:“你坐在這裡干什麼呢?”“化緣。”常順和尚簡短地答對道。“向誰化緣?”恭忠王又問。“誰肯施捨,我就向誰化緣。”常順和尚又說。
恭忠王一聽,不覺來了興趣。就又說:“看來你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神僧了。我聽說你一次能吃四兩花椒;你表演給我看看,如果是真的,我就施緣給你。”
常順和尚一聽,二話沒說,讓人弄來花椒,張口便吃。不一刻功夫,果然便把四兩花椒一粒不剩地全都吞吃下肚了!恭忠王一見,果然慷慨允諾,賞賜給寺院無數銀兩,修復費用,僅此一緣,便足夠使用。
但是,寺院的修復工作,比如糾工估值,出入經營等等,常順和尚卻從不過問。他將佛緣化到,便依然一如既往,袒胸露懷,敝衣行囊,放浪自若。
有一回,他離開山寺,來到人聲繁華的京師,卻又不居止寺院,居然來到一家娼妓青樓,排闼直入,徑直橫臥在妓女睡臥的錦被方榻之上!手中卻還握著兩錠金錠,燦爛閃光。妓女們一見,無不驚奇不已,就一齊集攏來圍觀。等她們細細一看,發現常順和尚肘臂之後,原來還另有一只布袋,密密實實,銀光閃閃,那分明是一大口袋的白銀!
常順利尚見大家圍在一邊叽叽喳喳,欲前又止,就招呼他們說:“你們既然喜歡這些金銀財寶,我就把它們送給你們吧!你們過來拿去吧!”可是,這一大群青樓女子盡管愛財如命,卻沒有一個人敢過來。因為他們知道眼前這位放浪形骸的和尚便是那位鼎鼎大名、自己奉若神靈的“魔佛”常順大師!
常順和尚見大家不肯過來,就將手中布袋裡的金錠、銀餅一並扔到妓女們腳下的土地上,但聽得一陣铿镪入耳的脆聲響起,又見道道金色銀光閃爍,一錠錠、一塊塊金銀在地上四處滾動……大家一擁而上,准備搶幾塊揣入私囊,卻發現僅在轉瞬之間,這些金錠銀餅卻突然全都流入地中,行疾如飛,倏忽便不見了蹤影。再抬頭看常順和尚,哪裡還有他半點蹤影?!
清宣統元年(公元1909年)正月初,一代高僧“魔佛”常順和尚顯露微疾,就作了一首偈子辭別眾人:
始來終去五旬五,裝瘋類禽與獸舞;
人贈別號稱魔佛,願眾醒迷說三塗。
隨後,在寺中水雲堂中圓寂而去。
朝廷御史徐花農向來喜好佛禅,對神異的常順和尚尊敬有加,日常無不執弟子之禮,敬奉禮拜。這天晚上,他突然夢見常順和尚飄飛著來到自己家裡,而且是歌舞伎樂開道,天花缤紛,一派神仙和樂之象。等到相現已畢,只聽常順和尚告誡徐御史說:“我已西歸佛國淨土,寺北頂峰老虎洞裡的度牒,就勞請你替我多加看護了!”說完,常順和尚便隱去不見。
徐花農御史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感到十分驚奇。第二天天剛亮,他便駕車奔西山而來,一打聽,常順和尚果然已於夜間子時入寂化去。於是,徐花農御史就謹遵師命,在老虎洞中供奉了一尊常順和尚的塑像,四時祭祀。而那些曾經向和尚乞藥治病之人,夢感靈異,也大致如此。
戒然——苦心修證
戒然禅師是清末時候上海玉佛寺的沙門。可是,他並不是上海人,而是宛平(今北京豐台)人。小時候,家裡很窮,父母只是替有錢人家傭耕,才勉強得以度日,哪裡還有余錢送戒然上學讀書呢?因此,少小的時候,戒然可真是大字不識一個。
有一回,他經過居家附近的黃、白二寺時,聽見內面的喇嘛正在誦念經卷。這清妙的法音一下子就把他給吸引住了。盡管他不識字,也沒有聽懂這些喇嘛們在唱些什麼。但他卻仍然為那種神秘的氛圍、悅耳的法號所深深陶醉,而且心中若有所悟,小見會心。
後來,他又跟隨著大人們一起,到北京西郊西山上的潭柘寺去燒香敬神。這潭柘寺正是京西一大名剎,古木參天,林深谷幽,香火十分茂盛。戒然一到這裡,便只覺得憩心幽寂,萬慮俱清,為生平所僅見。再回想起從前在家邊聽喇嘛們唱佛誦經時的情景,回到家裡,他便向父母提出要出家修行,皈依佛門去。但是,他的父母卻一口回絕了他,堅決不答應。
等到他長大到二十一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因長年勞累,積勞成疾,病倒在床榻上了。於是,戒然便請求父母准允他隨同北地僧侶一起南下浙江,前去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的普陀山(在浙江普陀縣),朝拜大慈大悲的觀世音普薩,為父親祈福禳災。父母先還以路途遙遠、歸期難望為借口,不想讓他遠行他鄉。但是,戒然這回卻態度十分堅決,一副非去不可的勁頭。他的父母見了,心知不可阻攔,便聽任他南下朝佛去了。
來到大海之中的佛教聖地,戒然尚未朝拜觀音菩薩,便被島上的旖旎風光和佛境仙跡所深深陶醉。等到朝拜完畢,他更是一心之中,只存有佛業,而絕不思慕塵凡繁華了。歸途之中,他又一路禮拜天童、天目、天台(均在浙江省)這些佛教名山,參谒古剎,宛如一名游方四走的佛教徒了。
這樣,等他回到家裡時,已是一歲將盡了。後來,他的父親去世了。戒然又再次向母親請求出家,他母親見他始終不改初衷,數年如出一日,便答應了他。這年,他二十九歲。
於是,戒然便來到彌陀寺,出家做了和尚;第二年,他又來到拈花寺,受具足戒。幾經周折之後,他又輾轉來到紅螺山資福寺,研教念佛,矢志薰染。前後堅持了七個寒暑,卻依然只是僅僅能夠通讀經卷律論,而不能將經義奧旨了然貫通於心中。而且,無論他怎樣努力,卻依然只是原地踏步,不見進境。於是,戒然便思忖道:“看來,我的確根鈍慧淺,僅僅只是憑借著靜坐誦佛,怕是不能開啟愚蒙,證通佛寶。”
這樣,戒然便發下誓願,要勤勉苦行,禮拜名山,焚香名山,焚香誠禱,手持口誦,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一定要證通關礙,求取佛境!
心願一起,隨即付諸行動。清光緒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正月初一,戒然便從資福寺出發,開始了他艱苦卓絕,跪拜名山古剎的歷程。
戒然和尚履雪峨嵋,乘雲九華;東朝普陀,西入劍關;又南下天童、天目,北返齊魯、燕山……真可謂南來北往,東奔西走,馬不停蹄,行跡匆匆。歷時數年,行腳幾萬裡。
而在戒然和尚的所有這些行程中,最為艱苦卓絕、最令世人為之驚歎不已的,則要數他爬越劍門關,進入蜀川的壯舉了!唐朝那位天才詩人李白的《蜀道難》讓我們對入蜀之道望而生畏。他的感歎“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分明還在我們耳邊震響。但是,就是這條“危乎高哉”的蜀道,就是這座“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劍門關,戒然和尚卻要用他的一雙手和兩只膝蓋骨跪爬過去!這是何等艱難的壯舉啊!
但是,戒然和尚硬是一如他發下的誓願,腳穿草鞋,身著僧袍,背負著幾卷經書、缽盂和佛杖,俯首屈躬,循蹬叩禮。無論是山巖峭壁,棧橋索道,還是嚴寒酷暑,風霜雨雪,戒然和尚就是憑借著他那非凡的意志和堅強的毅力,勤勉精進,不知疲倦為何物,經歷兩個寒暑,受盡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終於爬過這峭立萬仞、高與天齊的崇山峻嶺,進到四川腹地!
後來,戒然和尚顧念母親年老體弱,無人照顧,就准備回鄉省視。於是,他便在禮拜完名山古剎之後,一笠一缽,飄然北還。等到來到燕山之時,突然之間,他猛然自省,想道:自己既然已經出家別親,又怎麼能夠還一味地戀家顧親呢?所以,他雖然離家鄉已經近在咫尺,卻依然沒有下山前去探望年邁的母親。這樣,戒然和尚便在燕山之中四處飄游,倏忽數載。
轉眼之間,已經是清朝末代皇帝溥儀宣統年間,武漢城裡,爆發了轟轟烈烈的辛亥革命,天下無不群起響應,革命四處爆發。戒然禅師此時早已證通關節,心中大悟佛法至寶。作為方外之人,一心游跡於寰宇之外,自然是力求躲避凡世塵間的種種爭端、對抗、革命等等,而只尋一處可以清修的幽境。於是,他便重又涉淮河,渡長江,再次南下江南。
有一次,他正居止在鎮江外的金山上。這金山之上,有一座始建於東晉時的古剎,就叫金山寺,是佛教禅宗的一大寶剎。來到這裡,戒然便終日端坐禅堂,參究念佛。一天,他正在禅堂之中捧讀一部藏經,書聲朗朗,和諧圓暢,法理通達,一聽便知是一位得道高僧、耆宿在修習參悟。
寺院中的僧侶們全都被朗朗法音所深深吸引住了,無不在屋外駐足谛聽,不敢輕易走動,擔心打擾了高僧的修研。等到戒然禅師研修完畢,大家蜂擁而進,想一睹高僧的法容。可是,正當他們擁進禅堂,卻發現這高僧不是別人,而只是路過山寺、暫且居止的戒然禅師時,無不驚訝,大出意料之外。
直到這時,年過半百的戒然禅師雖然早已學佛有成,卻方始揚名東南。
在金山寺,戒然禅師前後居止了五年,每天研習《大藏經》。他的佛法禅機,更是日見精進。他曾經告誡後學們說:“《法華經》、《楞嚴經》詞義簡明,便於誦讀,尤利薰修。初學佛禅的人,修習這些經籍,一定會別有會心。”
後來,戒然禅師離開了金山寺,又來到高旻寺,也呆了一年多時間。在這裡,當時早已鼎鼎大名的楚泉、印光二位禅師對戒然禅師也頗為敬仰。靜圓禅師初習禅宗,尚未啟悟,在江天寺不期而遇戒然禅師,在一番請教之後,深有感悟。
直到民國八年(公元1918年)的春天,戒然禅師才姗姗來到上海,居停在玉佛寺。當時,有一位曾官任清朝江蘇巡撫的程德金,避居上海,遁志玄妙,參佛侍僧。一天,他來到玉佛寺,發現有一位老禅師正赤腳袒背,兀自坐立在寺檐底下曬太陽,不覺心有所動,就過去向他請教有關佛教與禅宗的修習方法。老禅師徐徐而語,娓娓而談,如行雲流水,絲毫不見阻礙。程公不覺大會於心,因此十分敬服。再一打聽,這位老禅師正是戒然禅師。
從此,程公便幾乎天天前來參拜,聆聽禅師發論玄要,周旋不已,往返不停,竟成至交。到了中華民國九年(公元1920年)二月,程公患了病,躺在床榻上起不來,戒然禅師就前去探訪他。程公一見,就慢慢說:“人一生病,真累!真苦!”
戒然禅師一聽,不覺朗聲道:“要去便去,苦由他苦。叫喚什麼?害怕什麼?”經他這麼一呵斥,程公便不敢再說什麼了。而戒然禅師見狀,卻又說:“我近來方始覺得自己心境開朗,好像這幾十年修持佛法禅機的功夫,到現在方乃豁然!”
可是,到了這一年的四月初一,戒然禅師卻也寂然歸化。在這之前的數天,戒然禅師便已然預知了自己大行之期。因此,他特地為自己縫制了一件新僧袍,並一一與僧眾作別。到了這一天的午後,他沐浴更衣,然後便晏然坐化。世壽六十整,而僧臘三十一年。
來源:歷代高僧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