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聽了這個故事以後,我經過其他的寺院時,也會細心留意他們的修繕過程。有一次,我在東京的東大寺碰巧遇到工人正在施工修整。有一個工人趴在牆角的位置,許久都沒有移動過。我覺得很不解,就上前去看他究竟在做什麼。原來他是在檢測一樣東西,敲一下,聽一聽,再敲一下,專注地趴在那裡足足一個上午。他的身形、表情,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裡。看他的工作狀態,與其說是在做一樣具體的工作,不如說是在入定,是在修行。從他心無旁骛的樣子裡,完全看不到功利,看不到怨怼,看不到急迫,看不到質疑。他用一種姿態告訴我們,工作也可以是一個悠游的過程,只要你知道自己的價值與使命。
現在,有一些出於功利目的而修建的地產,質量簡直不堪一擊。前兩年,上海整棟坍塌的“樓脆脆”就是人心浮躁的直接產物。一座在建的樓房尚未交付使用就整幢坍塌,這種情況真是聞所未聞。如果開發商能夠放慢一點腳步,稍稍靜心、安心,多為住戶考慮一下,相信也不會發生此類悲劇。
逐利是商人的生存方式之一,這當然能夠理解。但你所競逐的是短期之利還是長遠之利,是合道之利還是逆天之利呢?這就很值得思考。佛教敬信因果,從前所種下的因便形成往後的果,以此教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若人人能夠如此,那麼社會便能夠和諧融洽,個人也便能夠安居樂業。
我聽一個成功的商人講述自己的故事時說道,他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做成許多盈利的項目,他不確信自己有這樣的能量可以做成如此多的事情。然而,他的父親告訴他說:“你今天的成功,不直接來源於你自己,而是來自於你祖父一生行醫所積下的福德。”他的父親說,他祖父當年行醫時,站在一個木凳上為別人看病,常年都站在同一個地方,數十年如一日,木凳竟深深地扎進土中,再也拔不出來。這個“種木凳”的過程就是在廣種福田。當他明白這個道理以後,便更加精進地耕種福田。因為運氣會有用完的一天,福也是一樣,如果不小心耕種,如果無正念利他,那麼福德也總會有消失的一天。
同樣的故事,在電影《台灣往事》中也有藝術化的呈現。主人公的父親是一位正直的醫生,雖然他曾因自己的正直而受到日本軍隊的迫害,然而他的人格力量卻深植在兒子的血液當中。正是父親用自己的生命為他的後代種下了福田。
而當我們為了追求速度而去大興土木,建造出來的房子可以很漂亮,但同時卻也容易浮於表面。這樣的事物容易速朽,這樣的精神沒有根基。我們寺院裡從外面引進了許多大樹。這些大樹的樹冠看上去蔥茸茂盛,但是由於它是移植而來的,樹根相當不穩,只是松松地立在土中。一旦遇到暴雨天氣,我就會非常緊張,生怕這些大樹由於風雨襲擊而被折斷。正是從這自然的觀照當中,我看到了時間的意義:它起滅無形,塑造一切也毀滅一切。世間萬有無不是一個過程,它的起承轉合接受自然的安排,從來不可強求。
我們學習的過程,是不是也如同這樹的成長一般呢?追求快餐文化最終導致的是思維的高度趨同,而對於在社會中生存著的人來說,差異性的消泯就意味著死亡。別人說什麼,你就人雲亦雲,那麼你如何在社會中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呢?如果每一個學者都寫作相似的文章,如果每一位企業家都用相似的理念來做相似的事情,那麼這個社會如何發展呢?學習也像種樹一樣,需要長時間的獨立思考與積累。那些深深地種在你心中的知識,最終內化為你人格的一部分,得以創新,得以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