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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耶魯佛學博士的佛學研究之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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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翔 

本文是在很緊張的極端情況下寫出來的,後來終於去了耶魯。雖然在思想上有了變化,但不能說本文就沒有了價值。就如同抗日戰爭已經過去了,但是抗戰的各種文史資料依然為我們保存了過去的烽火歲月。

 

“眾人都要將火熄滅,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此火為大,開花落英於神聖的祖國,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籍此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海子《祖國》(或《以夢為馬》,全詩見結尾之處)

 

一、精神家園和世俗生活

 

我對文科的學習愈加深入,對它的熱愛也就更為深摯熱烈,同時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和苦悶也就隨之而來了。漸漸地我發覺自己的世界更加遠離了喧囂的人群,可以傾談的朋友也日漸稀少。以我對文科的一往深情,卻不得不暫時托生於浮世,混跡於一個平庸的時代,我雖不能埋怨時道世命,也感到這是我生命中的危急存亡之秋,確定生存的方向已經迫在眉睫。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商業社會的生活,我想自己也不會清醒地認識到個人的天命,過去的白天和黑夜我都深深地體會到張承志在東京街頭勃然大怒的原因。我逐漸成了一失去家園的人,蔡琰在《胡笳十八拍》中有詩為證:“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我想我們這批未成氣候的人雖然有自己的精神家園,但是在一個世俗的功利社會卻少有暢所欲言的機會。就如傅斯年在《人生問題發端 》中所寫:“……一年以來,我有件最感苦痛的事情:就每逢和人辯論的時候,有許多話說不出來--對著那種人說不出來;--就是說出來了,他依然不管我說,專說他的,我依然不管他說,專說我的,弄來弄去,總是打不清的官司。我既然感著痛苦,就要想出條可以接近的辦法;又從這裡想到現在所以不能接近的原因。照我考求所得,有兩件事是根本問題 -是一切問題的根本,是使我們所以為我們,他們所以為他們,使他們不能為我們,我們不能為他們的原動力:第一,是思想方式的不同。第二,是人生觀念的不同。”

 

我想這位前台大校長的一番話說明了一個問題:雖然一部分文科知識分子以社會批判為己任,以探索人文和社會科學的前沿為精神的歸依,以大學為其靈魂的伴侶,以理想與自由為生命的底線,盡管這些觀念在我輩性情中人看來已經是常識,但是他們所熱愛的世界卻無法得到金錢社會的認同。他們在相對自由的校園裡還有機會成為闖將和斗士,但在為稻糧謀的功利世界裡,他們的夢魂所系只能被視為不食人間煙火的玄想。於是這個問題就成為我和許多人之間交流的禁區,盡管我內心深處的火山早已猛烈地爆發了。在多數時候,我只能按捺住這股激流,學會了沉默。但這種有口難言的假面生活使我認識到異化的可悲,一個人卑微的生命面臨著世俗壓力的考驗,動擺於五斗米與象牙塔之間,內心的極度不安逼迫我做出抉擇。終於有一天在國家圖書館重讀了陳寅恪所撰的《王靜安先生紀念碑》,這篇文字使我義無返顧下定了決心棄工作而取自由,踏上“the Road not Taken”。我願意引碑文中的這段話和有志於求的同道中人印證:“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於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爾,斯古今仁聖所同殉之精義,夫豈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論於一人之思想,一姓之興亡。”

 

如果有人會以真誠之心問我,為什麼我要選擇人文和藝術作為自己的精神家園,為什麼一息尚存就要擺脫隨波逐流的生活,為什麼寧願放棄既得利益而置生活於不定的險境。盡管我知道這將是一個不可言傳、直指人心的答案,用文字不一定能取得理解和認同,但是仍然有必要盡力給予回答。

 

我們都不是生來覺悟的人,沒有佛陀“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慧根,但是我們都有機會擺脫模糊一團的生活而撥雲見日。雨果在140年前就寫到:“人類真正的區別在於有些人生活在光明之中,而有些人卻偷生於黑暗。我們的目標必定是減少後者的數量而增加前者的數量,這也就是我們需要教育和知識的緣故。”我堅信不懈的讀書生活必將改變命運,塑造深沉自由的人格,使一個生命看穿五洲九界的濁世,體驗到俗世外清澈的激情,而不是執著於一時一地的快樂。但是在大學裡,包括名牌的院校,我很遺憾地看到,為求分數和名次而專營的人多如過江之鲫,以讀書求覺悟的人仍屬鳳毛麟角。學府內尚且如此,牆外的世界可想而知。就個人經驗而言,理性的成長和覺悟的降臨是我生命中的分水嶺,一前一後,洗心革面,叛若兩人。精神的覺醒刺激著人格的深處,使你一夜之間摧枯拉朽一般地拋卻了往日教育所遺留下的精神垃圾,走上了一條“壯志新來與昔殊”的不歸路。張承志在其《離別西海固》中寫下了這種啟示:“西海固 ,若不是因為你,我怎麼可能完成蛻變,我怎麼可能沖決寄生的學術和虛偽的文章;若不是因為你這約束之地,我怎麼可能終於找到了這一滴水般渺小而真純的意義?挑剔和猶豫一眨眼便過去了。我開始呼喊,開始宣傳,我滿臉都蒙上了興奮激動造成的皺紋。靜夜五更,我獨醒著,讓一顆腔中的心在火焰中反復灼烤焚燒。心累極了,命在消耗,但是我有描述不出的喜悅。”

 

我想文科的可貴之處就在於讓人擺脫無明以取得正信以主宰自己的命運,發展內心的世界,求得性靈的自由與創造的極樂。出生於一時一地,局限於家庭學校和社會,碌碌千萬人皆被日復一日的單調工作所困饒, 在如夢的浮生中迎送往來,但是似乎依靠了神跡,一部分人終於在關鍵的時刻聽從了自己內心的呼喚,掙脫困厄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園,這對於他的一生來說是何等的意義!荷爾德林(Holderlin)在《帕特莫斯》中寫到“請賜我們以雙翼,讓我們滿懷赤誠,返回故鄉。”我想生而為人,都會在不同的時刻追尋著自己的“故鄉”,以解脫無盡的失意和憂傷。盡管此生的夢想幾經波折,仍然壯志未酬。但我始終抱定必勝的信念,有朝一日可以像高更(Paul Gauguin)一樣在船舷上遙望塔希提島;像平山郁夫(Hirayama Ikuo)一樣畫出“輝煌的籐原京大殿”,像常書鴻先生一樣能夠歸骨於“雪中的莫高窟”,這種曾經和美好的事物共命運的高峰體驗,會時刻提醒你在世俗生活之外仍有廣闊的天地足以馳騁夢想。我永遠不能忘記大二的時候站在圖書館外燦爛的陽光下,心中湧現出遼遠的歷史畫卷,一種覺悟的激情燃遍全身,這種穿行於時光之流,不捨晝夜的讀書生活使我覺得一年的光陰像是漫長的一千年。這種長時間的思想磨練和文化浸潤,終於使得理想變得刻骨銘心,成為一生的方向。

 

王小波先生在《關於偉大一族》一文中提到:“ 剛回國時,我帶過的那些學生起碼有一半屬於偉大一族,因為他們眼睛裡閃爍著夢想的光芒。誰是、誰不是這一族,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但這一族的人數是越來越少了。將來也許會像恐龍一樣滅絕掉?”偉大一族雖然沒有滅絕,但我也絕不敢說它增加了。只不過今日的社會,今日的校園越來越不鼓勵一個人成為“偉大一族”,要成為這樣眼裡有光芒的人,無奈只能“把劍淒然望,無人招歸舟”,他們不一定能夠隨心所欲,卻時常要為自己落寞的精神家園殺出一條血路,鈴木大拙先生師從今北洪川禅師,22歲開悟後遠渡美國,至此開拓了一方世界。我想他的精神奧德賽之旅一定遍嘗辛酸,果然,他在《禅與生活》中寫到:“所有偉大的藝術家宗教領袖和社會改革家,都是經過勇敢奮斗,經常傷心落淚的劇烈掙扎而產生出來的。”深有所感的朋友看到這裡想必也會因為觸動往昔的掙扎之路而泫然淚下。五年前我為內心的苦悶尋找解脫,在圖書館裡上下求索,第一次讀到了以上的文字,心境正如窗外淒涼的夜色,當下幾乎不能自控。

 

青春歲月是人之坎坷一生中的最關鍵的時代,如果不能夠抓住這個找到方向的機會,人生的悲劇往往也就由此開端。盡管你春秋頗富,也可以暫時充當理想青年,但是由於世俗生活已經在不遠處虎視眈眈,一個沸騰的生命難免不會凋謝。我的意義並不在於全盤否認世俗生活,畢竟它是多數人的道路。不過我和兩百年來目睹其巨變的思想家一樣覺得它走上了異化的發展道路,一種機械化的行為和贏利的動機組成了一個普遍缺少人性化的世界,在這裡率性而行和實現真我是異端和奢侈的舉動,虛偽的人生比比皆是。盡管可以把忙碌誤解為充實,但是一旦停下手邊的工作,壓力、無聊、空虛感就湧上心頭,於是放縱就成了精神的麻醉劑。其實法蘭克福學派的深識遠見之士早已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了商業社會的弊端,他們的論述發自肺腑,深刻透徹,本不需我在此贅言,只可惜有心者對此早就熱血沸騰,醍醐灌頂,無意者卻一直置若罔聞,無動於衷。

 

有時候和旁人談起他們的生活,發現盡管他們對目前的際遇不滿,而且也曾經為理想而激動,卻全然無力邁出改變的第一步。我知道因為有物質利益的束縛,世俗觀念的禁锢,有些人只能捨棄了自由,全然不知它的價值。但是,仔細一想,你會察覺,他們的一貫想法就是委曲求全,隨波逐流,四平八穩,適應這個社會,而不是成全自己的理想。或許因為一直都是隨波逐流的人,他們也就從來沒有機會找到一個明確的理想,當然社會的需要有時很快就為他定奪了理想,他於是再也來不及聽從內心最深處的呼喚。他們常歎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慨歎之余,青春也就煙消雲散,理想立刻變成了票子、車子、房子。一想到人之寶貴的一生就這樣交付於外物之手,我就不寒而栗,耳邊仿佛聽見了無常在黑暗中的笑聲。

 

自心靈的覺悟以來,理想和世俗這“兩種力量”就展開了對我們內心世界的激烈爭奪。由於世俗和幻滅的力量異常強大,我眼睜睜得看到平庸與卑微成為許多人生命的定義,難道人可以忍受如此沒有詩意和自由不敢放聲高歌的生活?但是自由主義的信念卻不允許我這樣評價他人的選擇,我只有權做出自己的抉擇。日諺說得好:“欲問大和魂何在?且看野櫻向陽開。”實際上所謂人生也就是幾十年的光陰,但我知道,如果只是活著, 而沒有生活, 那麼我的一生將沒有幸福;如果只是衣食無憂,卻失去了自由,那麼我的一生將沒有意義;如果無緣親炙偉大的理想,體會藝術中的不朽,那麼我的一生就如同虛度。

 

六年來,社科和人文的追求已經成為我的血肉,我涕淚交淋卻不知道該怎樣向旁人講述它的可貴,我深知在兩種力量的爭奪中生命之花終於怒放,也明白了選擇自由和夢想,聽從內心呼喚的人是選擇了一條接近神的道路。盡管也目睹和感受了學界的迂腐和脫離實際的一面,但終於知道了自己生命的方向,是殚精竭慮地做一個智識分子。以人文主義斗士薩伊德的話來說就是:“不為利益或獎賞所動,只是為了喜愛和不可抹殺的興趣,而這些喜愛和興趣在於更遠大的景象,越過界限和障礙,拒絕被某個專長所束縛,不顧一個行業的限制而喜好眾多的觀念和價值。”要殚精竭慮地去做是因為在世風之下這實在是一個逆流而上的抉擇。杜維明也承認現代中國的智識分子的確不易,無論是社會風氣的腐蝕,政治權勢的局限,或經濟結構的壓迫都會使一個本來胸懷大志的讀書人,物化為一個酸氣十足的軀殼。我時常回憶兩年前在西北度過的火紅夏日,留戀朝霞映照遠方山巒的蒼茫時刻,瞬息間兩年乃至25年的光陰就如夢中的一聲歎息一樣過去了,一想到薩岡(Francoise Sagan19歲就寫出了《你好,憂愁!》;胡適27歲就回國做北大的教授,我就覺得年華虛度, 已經愧對了自己的青雲之志。每當夕陽落照,大風吹過山崗,我仿佛又夢回了激情焚身的歲月,更堅定了追求自由的信念。時在今日,雖然不能說曾經滄海,但已經飛度關山,我想這種感覺就像河上肇所說的“終於找到了歸宿,回頭一望,已經越過了多少河山”。

 

    2000325星期六

 

  (海子的這首詩我一直非常地喜歡,富有氣勢和張力,如同理想主義的挽歌。)  

 

                祖國(或以夢為馬

 

                   作者:海子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 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

  此火為大 開花落英於神聖的祖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為大 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築的梁山城寨

  以夢為上的敦煌--那七月也會寒冷的骨骼

  如白雪的柴和堅硬的條條白雪 橫方在眾神之山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投入此火 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吐出光輝

 

  萬人都要從我刀口走過 去建築祖國的語言

  我甘願一切從頭開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願將牢底坐穿

 

  眾神創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帶著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遺度

  只有糧食是我的珍愛 我將她緊緊抱住

  抱住她在故鄉生兒育女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願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靜的家園

 

  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

  我年華虛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歲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馬兒一命歸天

 

  千年後如若我再生於祖國的河岸

  千年後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馬

  賜踏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選擇永恆的事業

 

  我的事業 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

  他從古到今--“日”--他無比輝煌無比光明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最後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

  太陽是我的名字

  太陽是我的一生

  太陽的山頂埋葬 詩歌的屍體--千年王國和我

  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我必將失敗

  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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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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