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出家當了和尚,一心念佛,向往西天,對塵世事,原可不聞不問。倘要介入,將會招致“六根未淨”的非議。可是弘一大師李叔同卻破了這個慣例。他平時倒是位“一心念佛,不預世事”的和尚,但一旦國家遭受侵略,百姓遭受劫難時,他不但問起世事來,而且還提出“念佛不忘救國救民”、“佛者,覺也。覺了真理,乃能誓捨身命,犧牲一切,勇猛精進,救護眾生,保衛國家”等愛國愛民口號來。這在中華佛教史上,實屬少見。
1937年5月,弘一大師卓錫(僧人出外居留之地)廈門萬壽巖,時逢廈門舉行第一屆運動會,主持人想請大師譜個曲子,而又恐他以“一心念佛,不預世事”為由而婉辭,故不敢前往。而大師聞言後卻自告奮勇地譜下了“禾山蒼蒼,鹭水蕩蕩……健兒身手,各顯所長,大家圖自強。你看那外來敵,多麼披猖。請大家想想,切莫再彷徨……把國事擔當!到那時痛飲黃龍為民族爭光”的歌詞。這歌聲如熱血一樣,噴湧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心田,喚起民族子孫同仇敵忾。記得在我念小學的那幾個年頭,老師經常教唱這首歌,我總以為這首歌詞的譜寫者,是一位善戰的民族英雄,而萬萬沒有想到這竟出自一位大慈大悲的和尚之手。
“七•七”事變後,弘一大師對日本帝國主義侵華的暴行非常憤慨。在廈門“風聲日緊”、膽小怕死的僧侶時有離寺之心時,他竟以出家人的身份正色向僧侶宣告:“吾人吃的是中華之粟,所飲的是溫陵之水,身為佛子,於此時不能共行國難於萬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為主守門,吾一無所用,而猶腼腆受食,能無愧於心乎!”作為一個出家人,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他雖不能組織一支“和尚軍”奔赴前線殺寇敵,但此心耿耿,終難自已,遂自題居室曰:“殉教堂”,並每日書“念佛不忘救國”條幅數百,任人取去,起到了“凝聚民族,鼓舞民眾”的作用。
1939年,弘一大師60歲時,老友柳亞子,於大師誕日賦兩絕以壽,詩曰:
君禮釋迦佛,我拜馬克思。
大雄大無畏,跡異小豈殊。
閉關謝塵網,吾意嫌消極。
願持鐵禅杖,打殺賣國賊。
大師報柳一偈曰:
亭亭菊一枝,高標矗勁節。
雲何色殷紅,殉教應流血。
睹敵騎而傷心,詠黃花以見志。弘一大師的“殉教應流血”,實際上是向世人表明他的殉國精神。大師在復豐子恺的書箋中,其中就有這樣的一段文字:“古人詩雲:‘莫嫌老圃秋容淡,猶有黃花晚節香。’吾人一生晚節最為要緊。”再看大師與日本某艦隊司令的對話,更進一步證明了“殉教”一詞的言外之意了。
窺伺閩南的日本某艦隊司令,登陸假訪大師於鹭江時,竟以“吾國為君之婿鄉,又有血緣之親,何意忘之”為由,威逼大師離閩赴日。同時,還強調必須以日語對話。弘一大師堅持“在華言華”,回答曰:“貴國為吾負笈之邦,師友均在,倘有日風煙俱淨,祥和之氣重現,貧僧舊地重游,谒師訪友,以日語傾積久之愫,固所願也。”日司令聽了又誘脅道:“論弘揚佛法,敝國之環境較貧窮落後的貴國為優。法師若願命駕,吾當奏明天皇,以國師禮專機迎往。”大師聽罷厲聲怒曰:“出家人寵辱俱忘,敝國雖窮,愛之彌笃!尤不願在板蕩時離去,縱以身殉,在所不惜!”這話窘得日本艦隊司令無言答辯,愧汗離去。
柳亞子曾批評弘一大師“閉關謝塵網,吾意嫌消極”。說句實在話,那時連年軍閥混戰,外侮日亟,國有瓜分之虞,民無寧日之苦。作為一個愛國者,要麼揭竿而起,與反動統治者作不屈的斗爭;要麼削發入山,眼不見為淨。大師雖然選擇了後者,但愛國之心不泯,抗敵之志不渝,此均足千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