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看了電影“開鑼”(潛行凶間,大陸譯為盜夢空間)的優先場後興奮地跟我說:“你要去看!你要去看!”。這個片名奇奇怪怪的像恐怖片,有點倒胃口。在YouTube上找了預告片(潛行凶間Inception-HK Trailer)來看,原來這是個有關夢境,現實與潛意識的故事。
主角大教堂科布是一名精於潛盜的神偷,但他偷取的東西與一般盜賊完全不同──大教堂能潛入目標人物的夢境,在他們的意識深處盜取機密資料。有天,大教堂接受了一項艱巨的任務,這次不是盜取,而是潛植意念。
為了確保意念能夠成功植入目標人物的腦海中,他需要潛入目標人物最深層次的意識,並使計讓目標人物以為那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意念。要進入最深層次的意識,一個夢並不足夠,他需要目標人物在夢中再做一個夢,然後在夢中夢中繼續做另一個夢……
這部電影成功地利用了夢境與現實的模糊之處作為切入點,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夢?相信這是每一個觀眾都會反問自己的問題。對筆者來說沖擊尤其大,可能是因為電影讓筆者回想起一個夢──我在走路,突然有個想法:“我在做夢嗎?”但我不肯定,所以便去觀察腳步,就好像行禅一樣。觀了幾下感覺很真實,不是夢呢。
過了一會,我突然醒了,嚇了一跳──怎麼看錯了!我決定起床去喝杯水,冷靜一下。水喝完了,我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床上,看看倒水的地方,杯沒有動過,水也沒有喝過。
那是我做過最恐怖的夢,一次又一次我以為是在真實中,但卻全都錯了。有人可能問:“聽起來好像沒什麼,有這麼可怕嗎?”小時候聽到莊周夢蝶的故事,也覺得這個莊子也真多余,蝴蝶夢到莊子也好,莊子夢到蝴蝶也好,醒來還是莊子就行了罷。
到自己作了同一個夢,才明白了,當做了一個栩栩如生,和真實沒有兩樣的夢,然後突然發現一切都是假的的,就會很疑惑──我怎知道自己現在不是在做夢?會不會現在的我,還是在某一個夢中?
這部電影提供了一個可供參考的答案。戲中其中一段,主角大教堂為了得到目標人物的信任,告訴了他辨別夢境的方法──我們粗心大意的話,就會覺得一切都很真實;但如果我們願意細心觀察,必定會發現夢境不合理的地方,例如是物件的移動違反了物理原則,又或者完全記不起在夢境發生前自己干過些什麼。那麼筆者要知道自己是否正在做夢,能否應用這個技巧?
佛陀其實教導了我們類似的方法。在原始佛教的經典《念處經》中,佛陀講述了四念住禅修:把注意力放在當下的四種地方,從而建立正念。那四個地方包括身體(身),感受(受),心的狀態(心),及一切有關物質及心理的真理(法)。簡單點來說,就是我們如實觀察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行為:當下在做什麼,想什麼,快樂,不快樂,都要了了分明,不加任何概念的評論。
例如吃飯知道在吃飯,每一個動作的連系,每一口的味道怎不同,而不是不停在想這很好吃,那不好吃,下次要再吃。這可不是件容易事,我們太習慣了手上做一件事時心中想另一件事。筆者想起了在《西藏生死書》中的一個叫“賽月童子的父親”的故事:
有一個很窮的人拼死拼活地工作,好不容易存了一袋子谷物。他用繩子把袋子懸吊在屋梁上。
當天晚上就睡在袋子下做白日夢:“如果我把谷物出售,就可以賺錢。賺了錢就可以買更多的谷物,然後再賣出去,不久就發財。很多女孩子就會來追求我,我將討一個漂亮的老婆,不久就會有小孩……他必然是男孩……我們該替他取個什麼名字?”他看到窗外的月亮升起來了。“我要叫他‘賽月'……”就在那時,一只老鼠爬上那袋谷物,把繩子咬斷,就在他說“賽月”這兩個字的時候,袋子從天花板掉下來,當場砸死了他。
當我們與當下分離時,思想便開始馳騁,我們和這個窮人也沒有分別。思想告訴我世界是恆常的,我是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我是需要執著我喜愛的人事物的。然後我們便會像窮人一樣開始不停建構自己的夢境:錢,權力,地位,越多越好。但當心能持續如實觀察當下,“念念之中不思前境”,“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就會發現我們思想的不合理之處。
世事是無常的,沒有一件事能永遠都圓滿的,沒有一個永恆不變的自我。當一個內觀行者對三法印有親身的體會時,就會發現,原來我們以為是常有的人生,其實只是一場夢,只是我們的愚癡,支持我們繼續去做夢。
筆者是否在做夢,或是已經醒來,現時還是不太清楚。要知道答案,只好練習時時刻刻勤修四念住,精進修行了。
《潛行凶間》 (Inception) 這部電影除了解構夢的特性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主題――如何改變別人的信念。
由於每個人的成長背景、家庭背景、文化和教育都不同,所以沒有兩個人有同一樣的價值觀,更不會有相同的信念。要改變別人的信念,是一件非常艱巨的工程。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想的東西是對的,然後便會以自己的主觀角度去解釋事實,就算是親密的家人、朋友不容易被我們說服,否則也沒有人會吵架了。
電影中的主角要改變陌生人的想法,就更困難了。且看看電影中使用的方法:進入目標人物意識的最深層,植入一個簡單的意念,並讓目標人物誤以為是自己想出來的,然後那個意念就會像病毒般繁殖,到最後改變了目標人物的一生。主角Dom曾說過:“An idea is indeed the most resilient and powerful parasite. A single idea from the human mind can build cities. An idea can transform the world and rewrite all the rules.” (在人類腦海中的一個概念可以建造城市。一個想法可以改變世界,重寫所有規則。) 這不就是“三界唯心,萬法唯識”、“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的西洋版嗎?
“一念悟時,眾生是佛”,如果我們能百分百相信,我們的自性與佛無異,我們當下便是佛,就能走出三界,斷絕輪回。說服別人困難,那麼說服自己容易嗎?主角曾說過,如果在意識表層加進了新的思維,這新思維很快就會煙消雲散。也難怪筆者“緣邪見障重,惱煩根深”,聽經聞法後一時清淨可能還可以,但“左耳入右耳出”,過一下子不是在貪,不是在嗔,就是在發呆。
心隨境轉,在業報輪回中“玩”得樂而忘返,甚麼佛性不佛性全都忘記了。要真正相信我們本有的怫性,可不是口說相信便算。“口說般若,心中常愚”,說一套,做一套,這不叫說服自己,這只叫自我欺騙。
如果我們是生活在電影中的世界,成佛可能會變成容易事――就讓Dom在大家的夢中之夢中之夢中之夢走一趟,把藏在深處的三毒都檢出來就行了。我們沒有那麼幸福,可是也不用灰心,別人幫不了我們,我們倒可以幫自已,這其實也就是佛陀的教導嘛!在四念住中,其中一個觀察的對象就是自己的心念。當我們如實觀照自己的心,就像影片中的主角,一層又一層進入自己意識。
如電影的情節一樣,我們看到自己的思想情感記憶怎樣如迷宮一樣欺騙自己,還有“自我”這個最佳護衛怎樣防止你再看下去。當我們能超越這一切,可能在夢中的N個夢的大夾中,發現原來佛性就安安穩穩在那兒。
比起看“Inception”,禅修其實是一套更有趣、更驚險刺激、光怪離奇的超像真4D大電影。筆者看了這部電影兩年,還是樂之不疲地繼續看下去,希望有天會看得完。
文:Op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