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是什麼?--1
疾病是什麼?並不是一個經常被提到的問題。當我們深受病痛之苦時,往往被強烈的苦惱情緒團團圍住,無暇顧及;當病痛得以緩解,這問題又很快會被拋到九霄雲外了。然而,疾病對我們是如此重要,不論是一次次痛苦的經歷,還是最終帶來的生命的終結,都是我們極力想要避免的。那麼,閒暇時,比如現在,不妨靜下心來思考一下,疾病究竟是什麼呢?疾病與我們的身體之間,又存在怎樣的關系呢?
提到疾病,頭腦中自然會閃現出下面的名字: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肺炎、胃炎等等。實際上,這些都是透過各種檢查儀器後,用醫生的眼睛和頭腦觀察、分析的結果,而非患者自身的感受。如果換成從患者的身心體驗來描述疾病,那麼疾病的名字會變成:眩暈、頭痛、咳嗽、胃疼、便秘等等。兩個視角各有各的利弊,姑且不展開分析。還是把目光集中在這個主題:疾病是什麼?
我們通常將健康與疾病作為一對概念來理解,也就是說:疾病是一種不健康的狀態。而健康與疾病,又常被替換為正常與不正常。於是,疾病就成了一種不正常的狀態。可不是嗎,正常時我們吃的好,睡的好,精力充沛,干活不累;如今吃不好,睡不好,渾身疼痛,累的不行,可不是“不正常”嗎?
其實這種理解帶有很大的片面性。我們常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習慣上,我們通常把山倒的一刻,視作健康與疾病的分界點。其實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那麼在那些結冰的日子,我們是健康,還是疾病的呢?前些年盛行“亞健康”的概念,試圖彌補兩個概念之間的斷層。其實仍然不夠,亞健康者,很多雖未到達西醫眼中某些器質性疾病的“標准”,但在中醫眼中,或者從患者自身的角度,已然在疾病中了。也就是說,所謂的亞健康狀態時,身體的不適已經顯現。那麼,在這些不適出現之前,還是在那些結冰的日子,我們是健康,還是疾病的呢?疾病與健康的關系究竟是怎樣的?
可見,疾病是什麼?並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無疾以為,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並不在問題本身,而是在於我們在健康與疾病兩個概念之間樹起的強烈的對立觀念。誰說這二者之間一定勢不兩立,有個解不開的仇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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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看一看下面的案例,重新審視一下心中關於疾病與健康的觀念。
李阿姨,65歲,性情溫和,與人為善,卻有些小心眼,喜歡獨自生悶氣;平素喜歡吃些肥膩食物,身體較胖。那一年秋天,兒子與兒媳大吵了一架,李阿姨無能為力,只有獨自生氣。第二天清晨,發現臉有點歪,左側嘴角流口水,左半身活動有些不太靈便。兒子、女兒急忙把李阿姨送到附近的大醫院,診斷為腦梗,住了20天院。之後經過針刺、中藥治療,病情逐漸得到緩解。但好景不長,春節前,兒子、兒媳決定外出過年,李阿姨反對無效,又生了一頓悶氣。結果到了第二天早上,李阿姨再也沒有醒過來。
我們靜下來分析這樣一則案例中,疾病是什麼呢?如果從西醫的角度,第一次中風的發生,是典型的疾病;當然第二次也是疾病,不過與死亡已經沒有差異。如果從中醫的角度,在兩次生氣之後,都已經屬於明顯的疾病狀態了,所謂肝氣郁結;至於後面中風病發作時,更屬於疾病無疑。我的問題是:在李阿姨兩次生氣之前,尚未出現明顯的身體不適之前,究竟是不是有疾病呢?
再以過敏症為例,換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過敏者在遇到過敏原之前,一切表現與常人無異。那麼此時“待過敏”的人體,是否屬於疾病的狀態呢?如果您的回答也是“是”,那麼上面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在兩次外來的情緒刺激之前,李阿姨的身體本就處於類似於“待過敏”的狀態。這種狀態,遇到任何外來的“過敏原”,都可能觸發一次所謂“疾病”的發生。而這種狀態,本身就是疾病的一種形式。實際上我們可以繼續向前探究,這種待過敏疾病狀態之前,仍然存在的問題,如家庭,生命輪回等。不過對於探討“疾病是什麼”的話題,到這裡似乎已經可以得到一些解答了。疾病,仿佛是一種失去了平和的狀態,無論其是否被本人或外在所感知。
然而這樣一來,新的問題馬上就出現了:世上還有健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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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還是再換一個角度,審視一下健康。我們都曾有過疼痛的經歷,有時候這樣的經歷足以讓人痛不欲生。顯然,如此的經歷,必然屬於疾病的狀態。有這樣一位小朋友,從小就不知道什麼是疼,被火燙,被門拈,被針刺,被刀割,全然沒有感覺。如此,反過來看疼痛,是健康,還是不健康呢?被針刺感覺到的疼痛,與過食冷飲感到的胃中疼痛,以及腎結石滯塞引起的疼痛,本質上並無區別,那麼這些狀態,究竟是健康,還是不健康呢?
疾病與健康,經過反復的推敲,界限似乎並非越來越清晰,反而是越發模糊了。
暫時放下人體,來欣賞一下自然界吧。春季風多,夏季炎熱,秋季干爽,冬季寒冷。每一個季節,都有屬於自己的特性。而仔細分析這些特性,會發現所有的特性,本質上都是一種偏性。如果這個例子仍然不夠清晰,我們索性把偏性的范圍界定的更局限一些,只以白天與黑夜作為評價的依據吧。我們生活在北半球,每年只有兩個節氣,即春秋分時,白天與黑夜的時長是相等的。春分之後,白天漸長,到夏至達到極點;秋分之後,黑夜漸長,到冬至達到極點。更具體到每一天,那麼日出以前、日落以後,是黑夜;二者之間,是白天。如果用陽氣的多少來衡量,那麼春分之後,日出之後,陽氣逐漸偏於有余;秋分之後,日落之後,陽氣逐漸偏於不足。有心的朋友會發現,無疾這裡反復提到一個字:“偏”。
不是嗎?所有的疾病,歸根到底,無非一個“偏”字。還是以上面提到的李阿姨為例,平常心眼小,喜歡生悶氣,就是一種偏,中醫認為偏在肝,性質是肝氣不足,不足以令氣機舒展、暢達。正是這種長期無法得到舒展的肝氣,郁積日久,在一個外來因素的刺激下,突然爆發出來,形成了肝陽上亢的所謂中風病。從最初喜生悶氣的性情,到最後的中風病發作,無時無刻不是在一條“偏”的路上行進。假如換做另外一個人,肝氣不足的偏性並不像李阿姨這樣明顯,面對同樣的事情,或許只是爭吵幾句,發發牢騷,肝氣得到一定的舒展,也就不存在如此嚴重的後果了。也就是說,李阿姨身上存在的肝的偏性,是整個疾病發生的內在線索,或者說是疾病的本質。
上面的問題再次顯現:如果疾病的本質是“偏”,世上還會有健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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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從白天黑夜的例子來看。從某個角度來看,可以認為:日出之前,陽氣不足;日出之後,陽氣有余。那麼哪種狀態下,陽氣才既不不足,也不有余呢?仔細想來,應該只是太陽欲出未出,光芒若隱若現的一瞬間。如此看來,無偏的狀態不是不存在,只是我們無法守住這樣一種狀態。無偏並非不能達到,只是無法保持。那麼健康是什麼?是這樣若有若無,少瞬即逝的一剎那嗎?如此的“健康”,還有意義嗎?
根本的問題漸漸顯露出來了。如果疾病與健康是一對對立的概念,疾病代表偏,健康自然代表無偏;如此則全民皆病,健康絕對來說無法保持。何其悲觀的結論!
再次放眼自然界。鳥兒飛翔在天空,陽氣偏盛;魚兒沉潛在水底,陰氣偏盛。春季風多,木氣偏盛;秋季干爽,金氣偏盛。南方水多,濕氣偏盛;北方水少,燥氣偏盛。世上何處無偏?哪裡能有個絕對無偏的事物呢?而自然的美好,不正是在這種種“偏”的事物上體現出來的嗎?可見,偏是一種個性的彰顯,個性是世界豐富多彩的基礎。世界原本如此,何來所謂健康或疾病呢?
可見,疾病在本質上,只是人體生長變化過程中的一種自然狀態。用“疾病”一詞來界定,本身就顯得十分牽強。去除了疾病的名號之障,健康的概念也就隨之失去了意義。換句話說,健康與疾病原本只是一體,並無明顯的分別。分別只是我們強加的結果。老子曰:名可名,非常名。斯如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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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以上的認識,我們再面對疾病時,以往對抗、仇視的態度,或許會能變得平和一些;而實際上,這一點點態度上的轉變,十分重要。再次重復一個觀點:選擇了對抗,就選擇了死亡。當我們選擇用抗生素與病菌對抗,結果是這一代的病菌被滅殺,之後生命力更強大的病菌對抗生素產生耐受(相當於這一代抗生素被滅殺);二代抗生素繼續滅殺二代病菌,三代病菌繼續滅殺二代抗生素;如此循環,兩敗俱傷。當我們選擇用降壓藥與高血壓對抗,結果是一類降壓藥幾乎消滅了一類高血壓,但人體對此類降壓藥的耐受同樣導致藥物的失靈;兩三類降壓藥聯合應用後,新的高血壓再次被消滅,但耐受依然發生;最可怕的結果是,等不到更高一級的降壓藥問世,我們的身體已經被降壓藥的種種副作用滅殺了。道理很簡單,疾病與我本是一體,密不可分。選擇對抗疾病,也就是選擇對抗自己。從這個角度來說,選擇對抗疾病,其實與自殺無異。
既然對抗並非最好的方法,該怎麼辦呢?其實一個古老的大禹治水的故事,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線索。以土克水,是對抗的思路,被證明失敗;而疏通水道的方法成功了,原因何在?無疾以為,關鍵在順從水性。首先假設水是我的朋友,而非敵人;現在他遇到問題,性情暴躁,亂發脾氣,我該怎麼辦?我會先觀察,他究竟遇到了什麼問題?原來水性本趨下,現在向下的通路不夠暢通,上游的河水又不斷增加,河水無奈之下,只得四處流散,淹沒了田地村落。而用土阻水的方法,在很大程度上進一步推高了河水的高度,這與水趨下的本性又是完全背道而馳的。體驗洪水發作的過程,理解肆虐背後的道理,自然會用疏導的方法,理順河水下行的通路。相比對抗,順應河水本性的做法無疑更為明智。
面對疾病,體驗,理解,進而順應的方法同樣適用。譬如失眠。神工作了一天,到晚上是很希望好好休息的。但神的性質是喜歡清靜,不喜熱鬧。如果當神回到家中,神的家是心,發現家裡正在搞聚會,歌舞升平。神根本沒有心思加入歡歌狂舞,只好外出四處游蕩。此時人表現出來的,就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如果采用對抗的方式處理,用安定藥對抗失眠,無異於給神壓上一座大山。重負之下,神無路可走,只得回家忍受刺耳的噪音。可以想象,如此帶來的睡眠,質量不會太好。而且耐受的情況,同樣很快會發生。反過來試試體驗呢?假如我是神,我會很樂意回家的。現在不想回,只因家中太過喧鬧,這種喧鬧,中醫稱為心火。我不是不愛家,只是不愛火。那麼只需要將家中聚會的眾人驅散,也就是清除心火,神自然就回家酣睡了。
心外無物。當我的心中不再視疾病為敵人,而是朋友,是自己,我的思路會自然從對抗轉為順從;而我對朋友的理解與微笑,換來的同樣是朋友的理解,疾病的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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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了這許多,其實只是想理清一條思路:我們對於疾病的普遍認識,是否有些欠妥帖的地方?而內心升起的這一點反省之念,有可能深刻的觸動到每一個我。事實上,很多人,很多疾病,綿延數十年,或終身相伴,或最終吞噬生命,常常與這個心念有關,即:我要攻克、戰勝、消滅疾病!直到自己被疾病消滅,心中所執仍不自知。
疾病是一個自然的過程,有起有滅,有道有理。而這道理,就藏在身體中。傾聽身體的語言,是讀懂疾病的關鍵。接下來的日子裡,無疾希望成為這樣一位譯者,嘗試來表達身體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