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馮
一、初識宣老
遠在十多年前,我已久仰宣化老法師在美國西岸傳法的盛名,心裡就想去聽聽他的說法,可是由於職業羁絆,總不得其便離開加拿大前往舊金山。謝冰瑩教授寄了些佛刊給我看,其中有幾本是中英對照的“金剛菩提海”雜志,是由舊金山的中美佛教會編印的,裡面登有一篇“宣化老法師講法”的弟子筆錄,這是我接觸宣化法師言教的開始,不過當時我一直以為講稿是他預先寫好的,直到後來我有機緣親往金山寺聽法,才知道他並不動筆,那是登台講法隨口而出聽琳琅文章,由眾弟子用錄音機錄下之後,筆錄出來,又譯成英文對照刊出的。
“金剛菩提海”當時尚是雛形,未有今日之規模,初期甚至僅是油印復寫的,但是內容很好,良好的開始,奠定了基礎,發展為今日在美國的最重要的佛教刊物之一。
當時我年少好勝,偶然看到該刊內有一些中譯英的微疵,我就斗膽不客氣地摘出,寫了一封長信去給宣化法師;不過我也聲明是善意的批評,而且也說明我自己學淺,也還譯不了那麼好。
這件事,後來我才知道自己多麼淺薄。多年後,宣化老法師偶然提起,笑著對我說:“你不給我們寫文章,反而狠狠地批評了我們一頓,不過批評得很有道理,我們都采納你的意見改進了。”宣老和尚謙虛,令我欽敬,也就更顯得我自己的淺薄了。
直到現在,我真是相當的親近宣老和美佛教會了,可是我仍然還沒開始為他們寫文章,為什麼呢?倒不是我不願寫,而是力不從心;我只是個寫小說的人。
“金剛菩提海”篇篇都是佛教理論文章,我不知應該寫些什麼才好。我為香港的佛學權威刊物“內明”寫些隨筆,已有好幾年,我那些小文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外行文章,“內明”佛刊也是篇篇都是深奧的佛學論文,但是留有少許篇幅給文藝作品,破格采用拙文,這是我意想不到的。“金剛菩提海”則至今仍未開辟固定的文欄,我答應了給他們寫小說,可是由於自己欠的稿債多,趕不出來,同時也感覺到佛教小說太不容易寫,未敢下筆。我多次向宣老致歉,他老人家都說:“不要急,慢慢來好了。”
二、宣老與金山寺
金山寺的地點是在美國三藩市南區的第十五街一七三一號,是一處熱鬧的區域,雖非主要的通衢大道,卻也太接近繁華花花世界了,不遠處有兩家電影院,都是上映些不怎麼高尚的“成人電影”的,附近的街道又有些不三不四的俱樂部,寺院對面是幾座公寓,日夜有些婦女在附近流連囂鬧,街角則常有些男孩站在中笾不知干些什麼,我總覺得那地區並不是干淨的所在,我就不太明白,宣化長老和他的高徒們,當初怎麼會選擇了這樣一個地點來設寺的。我卻不知道他們師徒當初筚路籃縷創業的艱辛。
原來宣化長老十多年前從香港到美國來立願傳法之始,他到了三藩市,身邊只剩下幾十塊錢了。他起先只租了唐人街的一家店鋪的地下室作為駐錫及傳法之所,三藩市是個五光十色的繁華大都會,物質享受,聲色犬馬,紅塵滾滾,當時一般人對於佛教的興趣是很小的,更少人注意到唐人街一處地下室的小小佛堂。宣化長老卻不灰心氣餒,他仍本著他一貫的宏願,謀計孜孜不息的傳法,他的苦行與佛學造詣終於漸漸引起一般社會人士注意。
關於宣化長老在那一段艱辛的歲月,三藩市一般人是有這麼一個傳說的──他們說,宣化長老在唐人街地下室傳了幾年佛法,始終是個窮道場,無法擴展,知道的人雖也不少,但大家都未予以重視,直到有一件佛家的奇跡發生之後,才轟動整個美國西岸。
他們說:當時有一位社會賢達的夫人患了癌症垂危,在醫院中,醫生們都說無可挽救了。那位夫人自知不起,要求家人為她請一位和尚來為她念經,當時在三藩市的佛教僧人很少,家人上那兒去找呢?不過記得時常上唐人街買東西路過,看見一處店鋪地下室的窗子內有一位和尚念經,家人就想,姑且就請這位和尚去為他們的夫人念念經吧!這一家人當時對於念經也不存什麼奢望,只不過當作盡心而已。
他們說:宣化長老應邀前往醫院病榻前為那位貴夫人念經,一連念了幾天,關於這一段傳聞,有人說宣老當時念的是“大悲咒”,有人說他念的“心經”,有人說是“楞嚴咒”,各人傳說不一;總之就是念的佛經就是了。然後,奇跡出現了!那位貴夫人聽經之後,非但不曾如群醫之預言如期逝世,反而漸漸康復,而且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醫生檢查她身內的癌,竟然消失了!
這件事當年轟動了美國西部,由是引起了中西人士源源不絕地前往訪問宣化長老,而宣老總是謙辭不承認是他念經之功,他總是說,一切都是笃信佛法獲得的奇跡!
為這事,我也問過宣老的,他微笑說:“我什麼也不會,我不會治病,也沒有法術,我就光會念佛經。”
謙虛的宣老,從不居功於任何奇跡。事實上,在他老人家的苦行傳法數十年之中,發生類如上述的奇跡,多得不可勝數,但是他自己都不大談這些事的。若有人問他,他都說假如有奇跡,都是由於信者的虔誠信心和善念獲得佛祖龍天的庇佑!
宣老並不喜歡用奇跡來作為傳法的宣傳,他認為最重要的乃是佛法真義。在我接近他,聆聽他講經的時日之中,我從未聽見人提起任何奇跡。他的講經態度是十分嚴肅的,在他的周圍,無論是出家弟子或在家弟子,都是十分恭謹肅穆的,可是在社會上,對於這位高僧則有很多的奇跡傳說,真是不勝枚舉。
我自己,可能也就是奇跡之一──像我這樣的一塊頑石,居然也被宣老的苦行傳法所感動得點頭了,豈非奇跡?
宣老在三藩市唐人街的地下室傳法,竟吸引了整個美國的注意,我認為,主要的還是由於他說法的精辟,把佛法的精華毫無保留地介紹給西方社會,引起了美國青年知識份子的重視,至於各種奇跡,當然也有很大的推廣功效,但是徒有奇跡,而無堅強用力的精微佛理,仍然是不可能獲得像今天這樣偉大的宏法成就的。
美國許多的高級知識份子紛紛來聆聽宣化老講解佛經,許多大學紛紛邀請他去講解佛經,不少的美國博士、學士,聽了他說法之後,紛紛皈依佛教,削發出家,歸依宣老座下,精研佛理,翻譯佛經為英文。宣老座下的美國青年博士、碩士、學士,有的是哈佛大學,有的是哥倫比亞大學、加州大學、史丹福大學、華盛頓大學、普林斯敦大學……等有名的學府。這些青年,有的是哲學博士,有的是理工科博士,有的是文科博士,他們都學有專長,素養很高,都放棄了收入豐富的職業;而來追隨宣老,出家為僧為尼,寧願吃苦,獻身佛教的研究與傳播工作。
在這批美國弟子的群策共力苦心發展之下,宣老領導的中美佛教會,從小小的地下室發展到今天占地三百余英畝的萬佛城和法界大學,成為佛教在北美洲最具規模的傳播基地之一。其中經過多少的艱辛!
那一段奮斗史,是不可能用短短的文字所能敘述得了的。他們起先在三藩市華盛頓街購置了一座大房子做道場和圖書館──現在已改為尼師駐錫之所,皈依宣老座下的美國弟子成為尼師的已有數十位之多,也都是有學位學識淵博的,精於翻譯佛經。
稍遲,宣老和他的弟子與在家的居士們,大家又合力在十五街購買了一座火柴工廠,諸弟子自行動手裝修,把它改建為今日的金山寺,規模雖未可稱為恢宏,三層的佛殿大樓,也相當寬敞的了。
我曾經就金山寺的地點一節詢問宣化長老。我說這座佛寺建在花花世界的當中,怎能清靜呢?
宣老微笑回答:“就是在花花世界當中,才最適合考驗出家人修行的意志呀!”
我這才恍然大悟,長老並未詳說,但是我可以領悟,真的!只踏出寺門一步,門外就是繁華世界,聲色誘惑,無所不有。出家人若不是有無比的堅毅意志,真不容易抗拒門外的一切誘惑的,我住在金山寺的期間,冷靜觀察,出家的美國青年,對於外界的誘惑,都是若不聞不見,他們心已如止水,令人欽佩!
我或許是極少數最幸運的在家人之一,獲得如此親近宣老的教誨,宣老明知我是個相當頑皮搗蛋的人,他卻似乎是抱著一種有教無類的苦心,慈愛地溫和地招待我,讓我不時隨侍在他身邊,我想我了是極少數能夠進入他的禅房的人之一。我所見到的他的禅房,可說是除開一榻一桌一椅之外,並無長物,沒有什麼家具,沒有任何裝飾,桌上也就只有一些佛經佛典,他是沒有任何財物的,也沒有什麼衣物,他一年不分冬夏,仍是穿著那一襲已經破舊的裉色的僧袍,極寒冷的日子,他就再加一件棉背心,這就是他的全部衣物了。當然,還有一襲只有大典才穿的杏黃袈裟。
他的辦公室是在他禅房的外一進,除了一張大書桌之外,有些沙發,作為招待來賓之用,桌上有些筆墨,其他也沒有什麼了。
說起筆墨,我知道宣老是不太喜歡動筆的,雖然他的書法也還不錯,他卻不大寫信寫什麼。他常對我笑著說:“我的字寫得不好,不願寫出去獻丑。”
我也沒看見過他寫任何著作,雖然我常見他手不釋卷,研究佛學。而他的每天的開講,句句都是天然的好文章,弟子們只要照錄出來就自然成了一篇論文了。我知道他是從不寫草稿的,講經的時候,他坐在座上,慢慢的講,他是東北籍,講的一口標准國語,他自謙不懂英文,他講法都是用國語講的,他的美國弟子們現場錄音,並且輪流作即席的翻譯,譯成英文給道場中的聽眾聽。宣老有時候講上十多分鐘,才停下來,讓弟子翻譯,我靜聽宣老的講詞,我又留心鑒定弟子們的譯文,我覺得大致上他們都譯得很恰當。不過,偶然也有些譯錯,這位自謙為不懂英文的宣化長老,往往就會提出更正,指示譯錯之處,並且指示應該怎麼翻譯,用什麼英文字才對。他的更正,往往也是令我非常心服的。
四、佛教可用音樂傳播
宣老不但是講經說法之時用中文,就是在寺中開會議之時,他也只講中文,我有時也叨陪末座,我發現宣老並非如他自謙的“不懂英文”。弟子們發言都是用英文,宣老都能聽得懂,常在必需之處發表他的意見予以補充或有所指示。假如他真不懂英文,又怎會處處都提出適當的反應呢?宣老講說不懂英文,可是他竟寫了一首英文的佛詩,徒弟們覺得它很好,就譜成曲子,如今成為他們常常唱誦的佛曲之一,說到唱佛詩,宣老的徒弟們有很多創新,尼師們富於音樂天才,她們把很多佛偈佛詞譜成了西方音樂感的詩歌,拿來做日常的唱誦,作為正常的佛曲唱誦的補充。佛教的傳播,無可否認地是不及基督教的原因很多,佛教義理太深奧太繁復,不易為一般人接受,固是主因之一,佛教缺乏詩歌音樂,亦是一大原因。佛教的詩歌唱誦原非供娛樂之用,缺乏感人的力量。那些東方工的中國式的唱誦,在西方人聽來是很難接受的,西方人聽中國音樂的唯一感覺只是好奇,而毫無感動。佛教要在西方傳播,在我的愚見看來,是需要稍為采用一點西方化的音樂的,所以我覺得宣老的高徒尼師們的創造,具有很大意義。
中美佛教會現在的宏法成效,非唯由於他們在宣老的領導之下苦干苦行,傳法有力,也不單是由於他們熱心社會福利慈善事業,我相信他們的西化佛曲,亦有與功焉!慚愧的是我自己,老是想為佛教寫點西化的曲譜,卻總因為謀生艱勞忙碌而未能動筆。
金山寺的寺規很嚴格,每天清晨三時就起來做早課,早上又有許多功課,一直忙到十一時半,才念經進膳,寺中“持午”,都是過午不食的。午膳後,只有短短的休息時間,徒眾們又各忙各的職守事務了。下午又有一場講經,七時左右大家又集合念經繞佛,八時宣化長老升座講經,幾十卷頭的法華經和其他大部頭經典,每天講解一段,徒弟們錄音錄下的宣老講經的錄音帶,已經有兩萬多卷了。
晚上十時,全寺止靜,除了供佛的明燈之外,一律滅燈,唯一的不守規矩的,恐怕只是我一個人,我是個慣於熬夜寫作的夜貓子,怎能早睡?我常常在自己房內看書,直到午夜後才能安寢,我的睡房給安排在宣老的禅房之側,是最接近他的了。他常常在深夜過來敲門,問我氈子夠不夠暖,要不要添些,他真是慈愛得像父母一般。他也時常會和我在我房外的小小客廳談話,一談就談到午夜,有時還談到子夜一點多,平常不苟言笑的他,這時候溫藹極了,他會含笑地和我討論法界大學的一些事務和宏揚佛教的做法,他會非常謙虛地把問題一一提出來征求我的愚見,作為他的參考。有時候他就為我特別講解一些佛經,我的不守寺規晚睡,竟把宣老也累得破例晚睡了,寺中弟子都說師父是從沒這樣做過的。
宣老不喜歡世俗的應酬,可是有許多達官貴人和社會名流常常來訪他,他也只好在每天下午規定的會客時間內接見他們了,這種會客多數是在二樓的大會客室舉行的,我若在寺中,多半被長老叫去參加作陪。
五、為佛教教育盡心力
記得有一次,宣老邀了一位頗負盛名的教授來會面,要請這位教授到萬佛城的法界大學擔任一項課程。我當時亦隨侍在側,宣老拉著我手,叫我在他身邊坐下相陪,教授則坐在客位,宣老非常懇切地請教授接受教職,但是教授無論如何都不肯,教授說家眷在美東,搬來很不方便,不搬來又兩頭難以兼顧,教授又似乎嫌萬佛城法界大學地點太遙僻了──萬佛城位於加州北部,距舊金山有百余英裡,崎岖山路開車要兩小時才到。先一天我曾領那位教授到萬佛城去看過,教授有他個人的困難,我是可以理解他堅辭的苦衷,我同時也常常為長老的求才推動佛教教育的誠懇熱忱所感動。在這兩者之間,我自無置喙之地,亦難以為辭令,勉強幫著長老勸駕請教授屈就,我拙於口才,講了也等於白講。
正感到尴尬的時候,忽有弟子來報有人求見長老。而宣老正在忙著商談,我就請示長老說:“可否由我代表到樓下去先會見一下呢?”我說因為感覺到這來的兩位女士是從台灣老遠來的,她們似是為了一座觀世音菩薩佛像的事來的。
宣老是不時有“預知”的,這是很多人都共和的事,而事情也真奇怪,我在佛寺及宣老身邊之時,也常會有這一類預見發生,我亦無法解釋。我當時下樓,果然在大門口會見了兩位來自台北的女士,她們是母女兩位,一問她們來意,果然是想來求宣老為她們從台北攜來的一座觀世音菩薩瓷像開光的。我就在樓下接待她們,請她們稍等一會兒,正在談話之間,我忽然閃電般看見宣老在樓上以袖袍掩面流淚,把我嚇了一驚,隔了一層大樓,許多牆壁樓板,這豈不太奇怪了嗎?
我這一嚇,慌忙拉住幾位大弟子說:“我們快上去看,師父在樓上給氣得哭了!”
眾弟子也曾習見我的一些離奇預感,故此也不多問我,大家跟著我一陣風奔上二樓大廳,果然看見宣老以僧袍的大袖子掩著面孔,那位名教授則旁坐默然低頭。眾弟子一見,慌忙都在長老面前跪下,也沒人敢講話,我連忙到長老身邊勸慰,我說:“師父別那麼難過吧!教授既不肯屈就襄助法界大學作育佛教人才,天下之大,還有別的學者會來幫助呢,何必這樣難過?水到渠成,無緣者又何必強求呢?”
我的話,等於是不客氣搶白了名教授一頓,這也是我的氣量狹小之病,其實並無比必要的。宣老答道:“我不為別的,就是恨我自己無能,想求賢才幫我們辦好法界大學的教育,也有這麼大阻難。我心裡才難受起來。”長老一說,環跪著的幾位大弟子也都心酸了,就我一個是心腸凶硬的,我一面勸著長老耐心等待,我說將來必有很多賢才來襄助的,我又說:“世界上不見得就只有一個人才。”“別說這樣失禮的話!”長老說:“這不是客人的錯,這是我們自己誠心不夠。”“好吧!我不再多嘴,可是請讓我送各人回房休息,什麼事慢慢再談吧,師父您老也別為這事傷心了。”我的無禮魯莽,把那位教授弄得下不了台,雙方更加尴尬。可是我話都說出,也收不回來了,也就只好錯到底,以後這位名教授到底還是回美東去了,他有他的困難,也不能怪他,我猶如是,那能怪人?我回憶這件事實,並非為了要表現我自己,而是要提起宣化長老為了法界大學的教育而攬賢之誠,他這樣已經八風不動的高僧,竟然為了佛教大學教育而焦慮,而憂心,而難過落淚,這件事,外面有誰知道?也就只有當事人幾個知道了。
六、宣老的民主作風
法界大學今日已經頗具規模了,宣老和他的各位高徒,多年來苦苦耕耘,終於今日有成,他們和美西的熱心人士,還完成了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完成了萬佛城中的一萬座佛像,已於(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四日舉行開光典禮,不久還將建造中國式的大雄寶殿。佐以現在已有的四十四座鋼筋水泥紅磚西式樓,三百英畝的樹林山麓,成為美洲發揚佛教的一處宏偉叢林聖地,永久地作育佛教傳播人才,和世界各地的佛教人士與道場聯合共同宏揚佛教,這正是佛教人士所最喜歡樂聞的。
宣老與其高徒們從不自居其功,他們總是謙虛地說每一點滴的經營都是由於佛佑和熱心佛教人士四眾集力貢獻的成就。謙虛、敬遜正是宣老本人的一貫態度,也是他常常啟示教訓弟子的。宣老如有什麼興廢的意見,他都先提出來請各弟子開會檢討研究,他從不獨斷獨行,他常說:“你們大家研究看看可不可行。”他從不發施命令,事實上,就我歷次參加旁聽的寺務會議和大學的會議所見,中美佛教會的一切都是采用民主議會制度來決定的。弟子們無論是出家人或是在家居士,都在會議中踴躍發言,一切民主表決。宣老並不居於主席地位獨斷,事實上,他從不擔任議會的主席。他總是說:“我們一切都要民主。”
議會上的民主作風並未影響高徒們對於師父的教禮節,他們離開了議桌之後,在任何場合,對宣老都是極其崇敬禮儀周到。這些美國學者弟子,都是由內心發出的真摯敬意,他們一天中初見師尊,或是有事禀見,一定畢恭畢敬地頂禮,態度誠摯,他們崇拜這位公正廉潔光明誠懇的師父,並不僅是一種禮儀而已,至於外來的俗家弟子,見了宣老,不分男女老幼,也都一律自動下跪頂禮的,人人都由衷地尊敬他,對於外來的賓客,宣老總是覺得受禮過意不去,總叫我去代他扶起客人的。
說到宣老的正直光明,我記得他雖是金山寺、萬佛城、法界大學的首腦,他卻事事交由徒弟們分層負責,他自己只居虛位而已,甚至於行政上、財務上的事,他也不擅作主張。我常看見他凡有慈善捐款乃至大小的行政事務支出,他都交由中美佛教會的專司弟子兩位,和他一起商量過,三人都同意後,大眾聯署簽出支票。收入的外界捐款,無論大小,也一律由理財的數位弟子列明聯合簽收歸於公庫。宣老和弟子們沒有任何一人是獨自處理公款的,宣老師徒也沒有任何人儲有私人財物,有些俗家弟子當面奉獻的金錢,宣老也立即當場並給司庫弟子的。
七、以身為教以德立言
宣老吃用的素齋,也跟弟子們完全一致,並沒有任何特別的享受,那些素飯,老實說,我不敢恭維,飯往往做是半生半熟,菜蔬也是什麼都煮成一鍋,而且每一頓飯又得先把隔夜剩下的舊飯菜先吃完,才吃新的,我每每感到難以下咽,可是宣老師徒卻從無怨言,大家都甘之如饴。本來我們到佛寺是去學修行,難道是去享受嗎?這本不容我批評寺裡飯菜不好的。我到過的見過的佛寺僧家伙食,類皆如此,出家人的苦行,真不是我們俗人所能想像的,也只有招待賓客之時,才有俗家女弟子們入廚做引起較為可口的素菜罷了。
尼師們住在華盛頓街的庵裡,她們每天到金山寺來聽師父講經一次,聽完就回到華盛頓街去了,她們非常嚴肅,是不跟任何男子講話的,她們的庵院,也不容許任何男子進去。我有一兩次為了事務而到過華盛頓街,倒是被尼師們破例地招待進去客聽坐談,這恐怕是僅有的例外。平時她們偶而也會問我點關於中文與英文的翻譯問題,但也僅限於在聽經的時間,我發現她們翻譯得非常准確,只是不熟悉中文的一些成語而已。
往往是宣老講經時引用的一引起成語把她們難倒,那麼她們才不得不向我發問。碰到這種情形,宣老總是微笑靜聽,偶然聽到我說得不怎麼對,他就會用英文來補充我的英文解釋了。
宣老自奉如此克儉,對於慈善事業卻是全力以赴的,我也不能一一枚舉他師徒在加州所貢獻的善事義舉,只能籠統地說他們是注重敬老養老和社會福利的,在萬佛城的工作計劃之內,就有設立養老院一項,他們也注意兒童的佛教教育,他們要努力把佛教的慈悲思想灌輸給新的一代幼苗。他們甚至於在萬佛城的醫院舊址內撥出一座作為當地的殡房,以利地方人士家喪,他們不分教別,無論是基督教,“規格教”友(當地是規格教友的基地)猶太教,伊斯蘭教……一律歡迎使用,完全免費。從來就沒聽說有人肯讓別人把死人搬來的?恐怕也就只有萬佛城肯這樣做罷了。宣老師徒又曾經為天主教於斌樞機主教之喪,舉行過追思祈禱會,這也說明他們跟別的宗教保持的友好互助關系,西班牙國王卡洛士自願為法界大學的榮譽校董,也正是宣老師徒的苦干博學精神所感動的例子之一。
宣老從勸侍母至孝,他十九歲時,太夫人仙逝。他隨即出家沙彌戒後,披缁結盧於太夫人茔墓之側,守孝三年。他是時在佛前發願:不為自求人天福報,聲聞緣覺乃至權乘諸菩薩,唯依最上乘,發菩提心,願意法界眾生,同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他所立的十八大願之中,大意是願凡三界天人動植靈界鬼神,若有一未成佛者,他誓不取正覺,又願他應享受一切福樂,悉皆回向普施法界眾生,又願眾生一切苦難悉皆由他一人代受,又願一切不信佛法眾生心改惡幾善,皈依三寶究竟作佛……。宣老這種偉大的願望,和他的宏法的努力,他的以身為教,以德立言,這都是深深使美加青年知識份子感動敬佩的,無怪乎越來越多的美加青年以朝聖的心情到萬佛城和金山寺宣老座下皈依佛法了。
八、結語
現在,宣老仍常打長途電話給我,每次都吩咐我好好孝順母親,又常問我能否供奉甘旨,需否幫助,令我深深感銘。宣老常說:人若不孝敬父母,又安能信佛呢?
宣老對我愛護至深,他常盼我再到他身邊,我也常常想念他,希望再隨侍他座前。可惜總是事與願違,障礙重重,直到如今,我仍有許多個人的困難,未能如願前往追隨。而且家母年邁,行動不便,飲食起居,均難以離開家園,家父新喪未久,家母精神受創至深,我更不敢擅離一步。宣老聽我禀明這些情形,他總是命我好好孝順侍候母親,他說:人能孝親就等於修行一樣了。又說:子欲養而親不在,乃是最痛苦之事,你現在能夠孝養母親,已經就是不知幾生修來的福了,你多孝順母親吧!
宣老又屢次勸我奉母遷居至萬佛城修行,我一面也可為佛教做點小事,我們母子都巴不得這樣,可是家母連坐巴士都暈眩嘔吐,怎能受得了長途的飛機或車次勞頓呢?我所以一直不敢奉母南遷,正為此故,其次,家母在加拿大居住已久,有醫藥醫院保險,而美國的醫保制度遠不及加拿大的完善,這也是我不敢奉母遷美的原因之一,也只好居住這兒的郊區海濱,半耕半讀,居家侍母,念念佛經罷了。
不過我心中是幾乎每天都在懷念著宣化長老的,我也懷念著他的高徒們,他們都曾經使我感到在佛法之內,獲得無比的溫暖和平安。我常覺得自己仍然跟他們在寺中一起拜佛念經似的,我也常祝禱著宣老師徒們的宏法能有更大的成功更大的普及。
九、附注
宣化長老在港時德號度輪。祖籍松江省雙城人生於一九一0年,民國前二年五月五日,父諱白富海,母胡氏,兄弟八人,宣老最幼,胡太夫人終身茹素,笃信佛教,宣老十九歲喪母,送殡後到哈爾濱三緣寺出家,拜常智長老為師,並披缁結盧,守孝母墓三年。抗戰勝利,東北光復,宣公始入關到內地,民國三十五年初秋訪太虛大師及虛雲長老,三十六春,在普陀山法雨寺受比丘大戒,俟由虛老聘為南華寺戒律學院監學及教務主任,三十七年冬駐錫香港,四十年在港住持“西樂國”,奉祀三如來,該處西灣河馬山,素無水源,宣老建寺之後,在寺後石罅插竹枝,禱求佛前,請賜甘泉,不久,果有甘泉湧出源源不絕,轟動全香港。約於民國五十四年赴美宏法,成立“中美佛教會”,建金山寺於三藩市,又繼建萬佛城及如來寺於加州北部,地廣三百英畝,大小樓宇八十八座,開辦“法界大學”,美國青年年智識份子,前往受戒或求學者數以千計,法界大學之名譽校董十數位,多為中美名流,亦包括西班牙國王卡洛士陛下,宣老亦曾多次訪問台灣以及亞洲各地,旅行說法。
〔附記〕
現在宣化長老在美國加州萬佛城,除法界大學外,並已另創培德中學、育英小學、安老院、托兒所各一所,如來寺一間。另外,正籌建一座中國式大雄寶殿。同時在洛杉矶,建了一座“金輪寺”,在西雅圖成立了“菩提中心”。
復次,宣老於一九八三年七月,應溫哥華馮馮居士之邀,在溫市以美金九十萬元買下一座“基督教救世軍大教堂”一座(注一),於一九八四年元月三十一日過戶,並命名為“佛恩寺”(注二),目前委由旅加作家馮馮管理。
一九八四年三月三十日編志